困顿如高塔倾覆，敛尸埋骨，风听屿背脊僵硬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抬眸。
男人脸上终于没有了虚伪的笑意，冷下眼眸俯视她时，如在睥睨蝼蚁，阴戾，阴寒，阴森。
风听屿知晓，他曾经恨透了她。
她顿顿地迈出一步，下一刻转身往风家飞跑而去。
鹅黄色的衣角在寒风中穿行，生机勃勃，仿佛即将破土而出的新芽，坚韧顽强却又脆弱不堪一折。
青年看不到，也没有拦她。寻着吆喝声，他一步一步碾过碎冰，走到一个花灯摊位前。
摊主凑上前，热络地问：“请问这位公子想要一盏什么样的花灯？”
俊美公子弯了弯唇说：“想要蓝色衣裳的少女，生气的时候，又凶又可爱。”
摊主听懵了。又凶又可爱？
“公子，还有什么特征么？”做花灯就跟捏糖人一样，自然是信息越准效果越好。
“花苞头，鹅蛋脸，生气了抿唇脸蛋鼓鼓的，还会扬起拳头打人。”
摊主心领神会。原来这位俊俏公子是个妻管严，家有悍妻呀！
“公子对妻子真好。”
青年摇了摇头，说：“她不是我的妻子。”
“那就是公子倾慕许久的姑娘了！”
他依旧摇头，弯唇自语。
“我恨她。”
风听屿疾速赶回风府，素雅格调的大院一片风平浪静。
寂静过头就是波涛汹涌，她通灵一感，果然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人的，妖的，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风听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赶忙寻着血腥味找去，在诛妖崖半山腰看到大滩大滩骇人的血迹。
诛妖崖是风家禁地，崖顶的锁妖塔关押了十恶不赦的大妖，山腰戒律堂处罚犯了过的弟子和邪祟。
“小姐……小姐……”
风听屿听到虚弱的呢喃，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老鳏夫趴在地上，拼尽全力往她这边爬来。
老人浑身是血，青白的脸上一双浑浊凹陷的眼目眦欲裂，眼白染血，看上去惊悚极了。
“阿闾爷爷！”风听屿飞快朝他跑去。
老人名唤阿闾，为人固执，早年丧妻留在风府当守卫，一把老骨头了说什么也要找点事干。
风听屿小时候爱乱跑，老古板瞪天瞪地看谁都带了一层坏脾气，独独疼爱小小姐。
后来小姐正式成为少主，他依旧唤风听屿为小姐。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玉雪软糯的小姑娘。
风听屿置身于一片浓烈的血腥味中。像是被笼罩在血雾里，呛得眼睛发酸，深吸一口气都会作呕。
由此可见，一道门内死了多少人。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果断封住他身上几大血闸穴位。发现血不仅止不住，反而流得更快。
风听屿瞳孔蓦然收缩。
“小姐，没，没用的，老夫一把老骨头了，也该入土了。”
一只瘦骨嶙峋地手轻轻搭在少女手上，好冷。
风听屿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飞速流失，眼眶发红，手足无措。
来不及了。
“小姐，别，别上崖顶，别，别去……”
“喻，喻家那小子，他，他……”阿闾话到嘴边，瞪大眼，彻底咽了气。
风听屿身形静止。
她愣愣仰头望向崖顶，锁妖塔塔顶一颗刺目的夜明珠散出莹润光泽，光晕之下暗藏玄机。
诛妖之地。
风听屿不敢浪费时间，将失去生息的老人放在屋檐下遮雪，飞快往崖顶掠去。
开春雪融前总免不了一场吞天噬地的大雪。高山覆雪，亦是在警告众人，山有神灵，应当心存敬畏。
雪越下越大，就着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冰霜，化作精锐骑兵阻拦少女上山的脚步。
越向上，风越大。
风听屿艰难地前行，背影如浩渺烟波里即将破碎的古玉，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掀下万丈深渊。
风刮乱了她的发髻，一支水木青花簪落地，长发没了束缚随风狂舞，凌乱无状，竟反过来鞭打她的脸颊，刺痛不已。
风听屿眼睛酸涨得厉害。
暴雪冰封崖顶松柏，也将鲜少路过的生灵的气息吹散，隐隐约约辨不清晰。
风听屿感知不到喻自知身上的气息，竟连妖物的罪孽血腥都感受不到。
一截枯枝打来，疾风般凶猛，霎时破开少女额头一条缝。血液滴在她眼眶，顺着脸颊弧线流淌下来，冷凝在寒风中。
风听屿压低重心擦擦遮挡视线的血，眼前糊上了一层红雾。
崖顶极寒，她只不过停下来喘了口气，就感觉浑身僵冷刺骨，手脚发木，多走一步脚趾都会顿顿地疼。
唯独沉寂许久的神翎躁动起来，灼烫如翻滚的沸水。
风听屿蹙紧眉，捂住额头问：“怎么了？”
“时机成熟。”神翎说。
风听屿愣神，险些被飓风掀翻。她顾不得深思神翎所言意指何处，迅敏地攀住崖顶山石稳定身体。
风听屿蹲下身来，压抑着喘息。风雪见缝插针灌进她口腔，带起一阵锥骨的干涩与疼痛。
“咳咳咳。”她咳得几欲作呕，忽然嗅到熟悉的气息。
喻自知。
风听屿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太害怕。
她细细听了听动静。风声太大，什么也听不到，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到。
她借力撑起身体，逆着雪风眯眼往人影处看去。
神翎躁动不安，风听屿头疼欲裂，视线中，却只有一片昏暗。
风听屿闭紧眼，恍惚中，血腥味扑鼻。
神翎探到少女险些跌落了山崖，忙呼唤她：“你清醒一点！”
脑海中迷雾猛然散开，风听屿被遮挡的视线终于看见了东西。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可怕的血腥气，不是妖怪的，而是……
她咽了咽口水，愣愣地抬头，看见了胸口被洞穿的黑袍少年。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贯穿喻自知的胸膛，瑰丽的血红异常刺眼，却也异常恐怖。
心脏战栗的恐惧席卷了风听屿，她浑身发寒，瞳仁微转，看到少年阴冷暴戾的眼眸。
妖异的银色，是真正的妖。
“不，不……”她呢喃着，越跑越快，在握住殷异手腕之前，鲜血飞溅。
多滚烫的血，落在她脸上，像要把她灼伤。
哧——
“不要！”她撕破了嗓音，却眼睁睁看着一颗鲜活心脏悄然碎裂。
飓风嘶嚎，尽数吞没了她的声音。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