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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章 他是会难过的

    他该庆幸那些人今日只是往他身上泼墨,而不是如从前险恶,强灌他喝下一碗墨汁,将他推进阴沟寒涧里洗胃。

    那样,实在,太难看了。

    殷异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分明隐忍压抑多时,今晨居然因为一句话动手打了薛家的二世祖。

    殷异冷冷阖上眸。忽略掉心里缠人都烦闷感。

    遭此一劫,并非是为美人折腰。他只能怪胜负欲和嫉妒心在作祟。

    被欺压太久,一口恶气闷在心里开出糜烂的花,在她清澈如水的眸光中肆意疯长,竟叫他忘了自己本质上是个什么东西。

    他什么也不是。不过苟延残喘。

    所以当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时,殷异只希望她赶紧滚。怎么讽刺羞辱谩骂都好,只要赶紧离他远远的。

    在众人面前暴露妖身,离死也不远了。

    可他没有想到,她会为他留下一块遮羞布。或者,更像是整理遗容的敛尸布。

    他觉得足矣,尽管她在可怜他。

    被抱起来那一瞬间,他咬紧牙关忍住骨骼错位带来的剧痛与抽搐,心里腾然升起一股折磨人的晦涩恼意,催他羞愤欲死。

    她不知道,他这样盖着头被她抱在怀里,真的很像新郎官迎娶新娘子。

    而他,俨然是后者。

    殷异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他迷迷糊糊间看见医令,不由得一怔。

    回城主府了?

    医令走到他床前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儒雅笑道:“退烧了。”

    殷异问:“我,在”他的嗓子实在太哑。

    医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在序学。”

    序学破格录取了不少清贫但才华横溢的学子。为了方便这些远道而来的才子求学,序学为其建造了房舍。

    殷异伤得实在太重,不宜多挪动。风听屿这才把他留在序学房舍。

    “是少城主命老夫过来的。”医令进而解释道:“五公子身覆之物,不宜让太多人瞧见。”

    殷异点点头。他知道,他的鳞,是祸端。

    医令心善,一腔大义,思想中正,从第一次瞧见他身上有鳞至今,老先生从未有过鄙夷嫌厌之色,也并未透露给外人。

    老先生是屈指可数的,认为世间存在善妖的人。

    少年一颗心被恶念腐蚀殆尽,痛苦怨恨时恨不能杀光全世界,却也偶尔在医令清明的眸光中沉淀下黑暗,有片刻向往做一只好妖。

    可是老先生不知道,善妖,真的很容易死掉。

    殷异沉默许久,轻声问:“她呢?”

    医令:“老夫来时,瞧见少城主浑身是血,气喘不止,额头浸满冷汗,俨然是力竭受寒。”

    “少城主今晨来过一趟,没待多久便走了。”

    殷异听罢嗯一声,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

    殷姒身体纤细单薄,能将他带出来,定然好过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没想到大小姐会细致至此,竟为了帮他掩盖妖身刻意找来医令。

    他还以为她只是同情心泛滥,突发奇想地随手帮帮他,等累了嫌麻烦定会将他丢在荒野,放任不管。

    殷异意识到,或许,殷姒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殷姒了。

    现在的她,周身气质净如濯清涟,一双眸子褪去嫉恨沼泽,反复清洗过一般,清明如崭新的镜子。

    她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可他满腹怨恨该往何处安置呢?

    一次次羞辱,一次次诬陷,一次次命人灌他喝绝子药,一次次将他的尊严碾得稀碎。

    他还未分化,不会发情也不是公狗,不需要喝绝子药。

    最侮辱的比喻,最难听的谩骂,最险恶的手段,皆来自于她。

    鲛血对中下等毒药有免疫,他身体尚未分化也不会因药绝子,可整整一壶绝子药灌来,他的肚子也是会疼的。

    他也不是,没有心的。

    他也是会难过的。

    风听屿从序学离开后,一直郁闷不解。

    医令的话回荡在耳边:“五公子若再长期喝些乱七八糟的毒性物,再强健的身体恐怕也得亏损。”

    风听屿知道老先生没有说假话。

    前世她常年在外历练,绝大部分草药毒药都能识清。

    殷异衣服上沾有不少未洗净的毒,很淡,种类混杂,不凑近闻发现不了。

    所以,殷异不只躯体强悍杀不死,连毒也毒不死。

    风听屿不得不承认,她并未歇了杀死殷异的想法。准确来说,这是底牌之一。

    底牌可以不用,却不可以没有。任何事情都要有最坏的打算和应对方案才能百战不殆。

    风听屿请叹一口气。

    光靠些残留在衣料上的毒,并不能得出百分之百的结论。但她也不可能为了测试殷异能否被毒死而刻意去投毒。

    这也太无人道了。

    真难搞。风听屿苦笑。

    明天一大早就要开始考核,她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全力冲刺一波。

    序学有几位寒门学子很厉害,实力不可小觑。她不能自负懈怠。

    时间一点点过去,深冬的傍晚天空柔和,雪花零星落下,很冷,却也静谧。

    风听屿收好书本,走出屋外呼吸新鲜空气,抬头瞧见坐在墙头上的薛奉礼。

    她扯了扯嘴角。

    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姒姒!”

    薛奉礼看到她走出来,扬唇一笑,下一刻疼得龇牙咧嘴。

    苏泽能打服一众小弟,自然不是泡沫渣,对死敌更不可能手下留情。饶是薛奉礼很能打,脸上也不免挂彩。

    风听屿啧啧两声,暗道一句活该。

    他们打架跟她可没关系,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难道,她得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就算没有她,他们该打的架还是会照样打。

    薛奉礼翻身跳下墙头,一边朝风听屿走来,一边笑嘻嘻道:“今天我打赢了。”

    他想到苏泽捂住裤裆嗷嗷叫的鳖孙样,心里痛快不已。

    风听屿:“嗯。”

    薛奉礼脚步一顿。就这反应?

    “你不恭喜一下?”他问。

    风听屿:“恭喜。”像个人机一样。

    薛奉礼只认为她还在生气,厚脸皮笑道:“别生气了,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别为了些小事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