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亭榭。
谢煊褪下貂绒大氅垫在冰冷的石凳上,颇有君子风度地示意风听屿坐下。
风听屿才不领他的情:“谢大公子坐就好,我生性不爱坐。”
笑话,她是来找他商议退婚一事的,不是来与他调情的!
谢煊闻言一怔,无波无澜地收回大氅抱在臂弯:“那我们便站着说吧。”
“少城主可是,还在为之前的事情与我生气?”他问。
风听屿摇摇头。
无论是坠入冰湖还是马车失事,殷姒本身有错,不分青红皂白地诬陷人谋害人,吃些苦头也在情理之中。
她又不爱谢煊,没理由责怪他,自然不存在什么怨怼。
风听屿想了想,搬出之前的说辞:“本少主不喜欢你了。”
谢煊就是一个魔咒,只要细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心口残留的酸楚怅然几乎要将她磨疯。
殷姒对谢煊的爱恋,早已变成身体本能。执念成狂,作茧自缚,越早抽离越好。
谢煊神色淡然,指节不自觉微勾。
他并非难过,而是诧异。
殷姒小时候就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喊他夫君。她喜欢他太久太久,久到他褪去少年人的羞耻赧然与莫名优越,彻底厌透她。
风听屿不跟他虚以委蛇,往柱子上懒懒一靠,直言道:“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煊敛去眸中异色,错开她的视线:“婚约,礼仪,君子一诺。”
风听屿笑了:“是对苏茉的承诺么?”没给他矢口否认的机会,她自顾自道:
“我猜你在想,反正倾此一生与苏茉再无可能,娶谁不是娶,若能最后帮苏茉一把,也算圆满。”
“亦或者你在想,在三个人没完没了的纠缠里面,牺牲掉一个你不快乐,于我于苏茉而言也算圆满。”
“更或者你在想,娶一个我丢在谢府,你离开后任我独困后院,于你于苏茉,我不会也不能再打扰谁。”
这不是娶妻,是囚禁,是埋骨!
谢煊抿唇不语,许是天寒地冻,他的唇色褪去几分血色。
“你不会以为,你这种做法,是在成全我吧?”
风听屿问,语气清浅平静,像是在问他一个再简单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谢煊攥紧拳头,不发一语。
他从未感到如此羞辱。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扒掉遮羞布,那些藏在衣衫之下欺骗自己与他人的借口彻底暴露。
至少在答应苏茉那一刻,他违心而行,反复告诉自己殷姒爱他,他娶她,她会开心,他并未对不住谁。
风听屿并不逼他回答,她偏好直接拆人痛脚:“你觉得自己在行大义之举,但其实不过是在可怜我,施舍我,伤害我。”
她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伪君子,道:“你当真,自以为是。”
谢煊猛地低头看她,视线落在她翕合的干裂的唇上,眸色越发暗沉。
少女面色苍白过头,欲消未消的伤痕交错,仿佛他稍稍用力随手一折就能叫她香消玉殒。
光晕洒进她眼里,反射出一面明镜,干净坦然,倒映出他不堪的阴暗面。
殷姒为何会变成这样?
从头到尾,她一番辩驳有理有据,镇定自若,与从前遇事就撒泼撒谎、毫无逻辑的少城主截然不同。
脱胎换骨。
难道,上次马车失事无人在意她选择她让她彻底寒了心,决意放下过往,重头开始了么?
谢煊哑然,低沉道:“我不会退婚的。”
风听屿仰头看他,直直撞上他的视线,不惧,也不生气。
“你大可不必忧虑,我还不会丧心病狂到去害苏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你若实在不放心”
“我不会退婚的。”他打断道,死倔死倔的,像是在跟她赌气。
他眉宇隐有薄怒,也不知是被戳中了痛点还是不喜她决绝果断的姿态,亦或是死了心要帮苏茉。
风听屿完全搞不懂谢煊的脑回路。既然这么厌恶她,娶她干嘛?有病吧!
风听屿突然想到殷奎土匪般夺人所爱的强横行径,呼吸一窒。
该不会,谢煊痛失苏茉仇恨殷奎,恨屋及乌,要像疯癫话本里那样娶她进门肆意凌辱报复吧?
虐身虐心,不堪入目!
她看谢煊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古怪仿佛在看新品种杂交妖物。
谢煊平复下来,退后一步,恢复一派清逸正直的模样。
“婚约重诚信,君子一诺,不可儿戏。过几日我会来下聘,开春我们便成亲。”他态度强硬。
风听屿瞠目结舌。
她都这样暗戳戳地骂他讽刺他了,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要娶她!
君子君子,她都快对“君子”两字产生心理阴影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退婚?ot风听屿扶额发叹,只差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谢煊正色道:“君子一诺值千金,少城主既已悔改,往事不追,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磨合。”
这确然是他心中所想。
他不知到底是什么经历让殷姒变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苏茉已为人妻为人母,与他背道而驰,他再纠结于过去也不过徒增烦恼。还不如听苏茉的,选择一个爱自己的女人。
风听屿:得。
她懂,退而求其次嘛,把她当备选品挑呢!
她在心里盘算一番,提议道:“谢大公子,我们打个赌如何?”
谢煊不语。
风听屿:“若我能在下次序学考核中一举夺魁,咱们就退婚。若不能,我就乖乖嫁人。”
此话一出,谢煊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起,薄唇紧抿。
他来之前并未想过这种局面:殷姒为了退婚不顾仪容爬树拦人,认错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直言羞辱于他。
他谢煊,当朝探花,谢府未来的家主,多少姑娘争着抢着想嫁他,她却对他避之不及,为了退婚,连这种荒谬的赌都敢打。
他谢煊当真就如此不堪?令她退避三舍,拒之千里。
“好。”谢煊冷声吐字。
他倒要看看,从前六艺无一项合格的笨蛋怎么夺得魁首!
风听屿笑逐颜开,立即斩钉截铁道:“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谢煊顿时一怔,没想到他都答应了,她竟要立字据。难道他堂堂七尺男儿还会反悔不成。
他突然意识到,殷姒可能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