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下意识抬手直指少年额心,还未触碰到他遂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无法通灵。
风家通灵之术,可清明神台,驱邪逐怨,淡化恶念苦楚;亦可化符为刃,斩恶妖,杀恶鬼。
风听屿收回手,看着陌生的白嫩嫩的手心,叹气。
现在的她,当真只能学殷姒提狼牙棒甩人。
风听屿找出先前捡到的鲛珠抛到少年枕边。随即站在床边仔细观察他。
除了先前看到他衣襟下的冰晶碎鳞,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暴露妖性的特征。
似鲛非鲛,这厮到底是什么怪物?
风听屿余光瞥见他手脚生满冻疮皲裂,默了默,移开视线当做没看到。
少年眼眸紧阖,她沉默半晌,寻思着他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于是轻轻拉开他凌乱的衣裳。
她得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其它妖性特征。
风听屿没从他锁骨下一片肌肤看出什么,刚要解开腰带,通听见屋外传来小药童的声音:“茉夫人安好。”
风听屿微微一怔,赶忙收回手,转身往外走。
事实上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来看殷异。若不是捡到属于他的东西,怕生事端,她不会来。
少女离开后,殷异幽幽睁开眼。
多年风刀霜剑刺伤脊骨,他早学不会安然入睡。
殷异侧眸看向枕边躺着的烟紫鲛珠,眸色中冰川般的静然裂出一丝缝隙。
殷姒刚刚跨过门槛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想过她突如其来的毒打,想过她恶语相向在他伤口上撒盐,也做好了忍受疼痛辱骂的准备,却不料,她来只是为了归还他鲛珠……
物归原主……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竟会有一刻坦然?
殷异旋即想到她拉开他衣衫偷窥他肌肤的浪荡举止,心中羞恼,暗骂一句不知廉耻。
少年目光触及鲛珠上残留的血迹,眸光有片刻静然。
他不是第一次受杖刑重伤,也不是第一次被丢进医馆,却是第一次接受除火烙和醋浸以外的治疗。
他不懂医,不懂药,却知道这次医令给他用上了极好的药物,能让他少吃很多苦头。
若非殷姒开口,谁又敢冒着得罪大小姐的风险让医令给他用最好的药?
分明冷眼观他受刑,可事后又来还他鲛珠,她究竟为何这样?
少年颤巍巍地伸出手捏起珠子,眸色倒映出烛光的暖与冬雾的寒,融合成一种晦暗复杂的色调。
这颗鲛珠其实是他幼时留下的。至于是因为什么而落泪,他记不得了。
他吃过很多很多苦,受过很多很多罪,见过太多太多恶。
殷异淡淡勾唇,幽暗眸光染上些冷然与自嘲的意味。
现在要他再落下这么一颗品质上乘的鲛珠,他可真再也做不到了
朔风猛烈地拍击着小窗,打在窗棂发出“砰砰”轰响,似索命的鼓点。
少年攥紧鲛珠,半撑起身体,透过窗外朦胧的霜花鹅雪,望见她独自走远。
红裙翩跹,锦绣华美。世间白雪将这抹瑰丽的红衬得越发摄人心魄。
近处几盏灯火外是暗沉沉的一片,她的背影在孤寂浩淼的夜色中渐渐淡去,显得形单影只。
殷异无意识拧眉。
他记忆里的殷姒,除却沉眠,无论何时何地背后总有一群人围着。
奴隶亦或是狐朋狗友,谄媚附和亦或是低声下气,总之不会是她一个人。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一个人走夜路。
随后转念又想,她如何,与他何干?
她羞辱他、践踏他、磋磨他一次又一次。若是凡人少年,早该被她虐待死了。
殷异冷冷收回视线,眸中凝结起一夜雪。
叫人看不出多少怨憎。
翌日,天边露出鱼肚白。
木槿撩开纱帐,伺候风听屿起床。
她最怕这个活了。少城主性格暴躁易怒,起床气大,有好几次就因为情绪不好让硬生生她挨了二十多下板子。
木槿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少城主。
风听屿迷迷糊糊坐起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唯唯诺诺的少女是谁。
哦,小木槿啊。
木槿见少城主软哒哒地坐在床上,忙走上前给她穿衣裳。
今日的少城主脾气出奇的好,不恼也不怒,耷拉着脑袋像是小鸡在啄米,看上去乖乖的。
木槿长久以来的恐惧散去不少,一时半刻竟忘了自家主子是个“刑部侍郎”。
她笑着打趣道:“少城主昨夜偷鸡去啦?”
此话一出,木槿的笑意瞬间凝固。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啪——
她忙不迭跪下,抬手哐哐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少城主饶命!奴嘴贱!奴嘴贱!”
风听屿:“”多大点儿事?
“起来吧,本少主昨晚读书去了。”她打了一个呵欠,眼睛雾濛濛的。
风听屿当然是胡诌的。她不爱读厚比板砖的书,除了妖鬼魇的图鉴只读得下去民间诡事话本。
事实上她昨晚整理殷姒的人物关系去了。整理了许久。毕竟厌恨殷姒的人比她脑子里相关的记忆还多。
不把“犯罪嫌疑人”梳理一遍,哪天自己死了都不知是被谁杀的。
木槿闻言猛地僵住,抬头谨慎地观察着风听屿的面色。
她完全没想过会得到主子的回应。若是换成从前,她这样目无尊卑的举止,少城主必得撕烂她的嘴不可!
“多谢少城主!”木槿起身,利落地为主子更衣梳妆。
整个过程,少城主竟然没有骂她一句。
少女依旧鼻青脸肿,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少女脸上的肿包不那么令人作呕了,相反,有些可爱。
木槿忍不住多看了风听屿一眼,见她正撑着脸颊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悄悄勾了勾唇。
看来少城主是真的决心改变自己了!
风听屿没来由地想起殷异,随口一问:“殷异如何了?”
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大意了,她竟然对那厮不治身亡心存希望。
一个杀都杀不死的怪物,会被病痛折磨至死?
木槿:“奴听说昨晚茉夫人给他送去了金疮药,想来应该没有大碍。”
风听屿含糊地嗯了一声,看上去焉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