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走进医馆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隔着一道漆红木门,她远远嗅到一股浓烈的酸味,像是食醋。这股味道夹杂了一丝熟肉味。熏人得紧。
若不是大院中间一块巨石上刻有扁鹊针,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走进了厨房。
风听屿微微蹙眉,转头问守在门口的小医童:“这是在干嘛?”
小医童谨慎地打量了风听屿一眼,见她面色自然,小心答道:
“回少城主的话,医令在为五公子消毒疗伤。”
风听屿:???
贫穷人家会使用醋和盐这类简单的物质清洗伤口,如若不然则用火烙烧焦血管止血。
后一种方式自然非常痛苦,若非走投无路无人会行此举。
小医童见她蹙紧眉头,一副不虞的模样,吓得立马跪地磕头。
“少城主饶命啊!是,是医令见五公子伤得太重,火烙法疗效适得其反,这才,这才私自用醋”
风听屿闻言,面上无波无澜,内心翻江倒海。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为何?”她脱口而出。
她接收的那些记忆实在紊乱,一张张面孔模糊不清,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印象。
她一时半会儿对不上号。
小医童悄悄看她一眼,身体抖得更厉害。
“少,少城主贵人善忘,您,您说过庶子低贱,不配享受嫡女的医疗待遇,若消毒不用火烙,就,就杀”
风听屿:得。
不用这小医童把话说完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熟悉的配方。
“给他正常用药。”她吩咐道。
反正过不久苏茉肯定会跑来给殷异送好药,结果都大差不差,没必要浪费时间。
小医童讪讪仰面看她,“可,可”
这坏女人真的不会转头就乱寻个由头处死他们吗?
风听屿挑眉:“缺钱?”
“不,不!奴这就去告知医令!”小童屁颠屁颠地跑开,像是有条鬣狗在后面追。
风听屿抱手倚靠在柱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在城主府待了不到一天,好事没有,鸡飞狗跳的糟心事儿不少,倒是让她见识了一番民间后宅的厉害。
风听屿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一位年过知天命的医者挽袖寻来。
“少城主。”
医者朝她作了一揖,态度不卑不亢。一身清正之气凛然如风。
风听屿朝对方一点头。
想来这位就是童子口中的医令了。也就是城主府医馆主事人。
“少城主进去以后,可否手下留情?”
医令注视着她,一双沉稳的眼中略微泛起浑浊。
他知晓少城主等候在此是为了进去“看望”病人,但他不知晓少城主会以何种手段虐待他的病人。
医者仁心,他可以为了医馆上下百余号人的性命向强权低头,却不忍见死不救。
风听屿神色诚恳:“老先生放心。”她向来敬重高风亮节的前辈。
前世皇储厮杀,劣太子借国师殷异之势得民心。奸臣当道,昏君无能,暴政横肆。
她见过刚烈忠臣撞死于金銮殿,见过耿耿忠良惨死于帝王猜忌,方知忍辱负重者刚正却极为艰难。
贫者也罢,妇孺也罢,正者可贵。
医令见她态度端正有礼,全然不似往昔狠毒泼辣,微微一愣,忽觉少女眉目间的戾气散去很多。
“少城主可服桂枝茯苓丸或大黄地鳖丸活血化瘀。”
老先生不是多言之人。
风听屿嘴角扬起一笑,眉宇舒展开来,冲淡了几分原属于殷姒的阴沉。
“多谢先生。”
别过医令以后,风听屿走进殷异所在的那间小阁。
酒精草药各种杂味尚还残存,与血腥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辨明的刺鼻气味。
风听屿嗅过漫山尸腐,对这些刺激味道自然可以忍受。
她走到少年床榻边,看见他毫无安全感地趴缩成一团,侧脸惨白近乎透明。
汗珠顺着他额头攀爬滴落,鬓边银发凝成股股细线。若是忽略掉眉宇拧出的痛苦之色,看上去纯然如一个背着大人偷偷玩水的孩子。
乍一看这张青涩无害的面孔,风听屿险些忘了这个少年未来有多坏。
未来的国师殷异,笑里藏刀,歪门邪道,先是贩卖异妖害人,后是挑起各国恶战,引得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