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沉默中,郦同试探着开了口:
“今日本为喜事,曹尚书言辞实在欠妥,王上莫要为他坏了心情。”
郦同那是越想越觉得曹晖没眼力见!
因为战事,这一个多月,人人都紧绷着,生怕出纰漏,王上更是事事谨慎、步步观望。
依照王上的性情,今日分明是因为看到了好文章,估计是觉得大雍英才辈出、后继有人,所以有些开心,才会想着叫他们一起欣赏。
虽然王上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有几分冷漠,但小王上有的时候也会悄悄的流露几分真实的情绪。
就比如:小王上每次暗戳戳的想分享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心中高兴。
郦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点想瞪曹晖一眼。
“王上,这张启的文章分析透彻、针砭时弊,臣看着也颇有触发,倒是堪为一甲。”
秦元徵点了点头,这一刻,秦元徵觉得还是他的丞相好!
眼看着气氛缓和过来,谢刻朝着郦同递过去了一个崇拜的眼神,他也跟着说道:
“张启的文写的是好,但他太年轻了,为人还有些轻狂,登高易跌,路走的太顺绝非好事。”
曹晖闭上了嘴,他打算张启的事绝不发表议论,否则,早晚得断送前程。
户部尚书金检向来敢言,他补充道:
“而且,公然嫖娼的事还没了结。”
曹晖闭着嘴,极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眼见又要论上罪,兵部尚书柏云捋了捋他那一看就精心打理过的长须,连忙顺着郦同一开始的话说道:
“张启这后生,微臣也见过,这届考生属他最俊俏,探花再合适不过。”
刑部尚书邹喻一言不发,工部尚书苏江应和着点了点头。
话说,这不该是王上自己钦点的吗?
之前都是如此,怎么今年就想起来问他们的意见了?
秦元徵轻咳了一下,说道:
“张启确有探花之貌,但更有状元之才……”
“……”
原来是因为您今年看中了一个麻烦家伙?
金检毕竟是当过监察御史的,有些操守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听到自家王上的话后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便听到自家王上说道:
“倘若寡人点他为金科状元,那他便会成为我大雍立国以来首位连中三元之人。然而,他现今竟敢轻视律法,日后又怎能成为国之栋梁呢?依寡人之意,应当对他略施惩戒,以作警示。待开榜之后,任命他为槿艾县县丞,诸位意下如何?”
“……”
王上您这是看重?还是厌弃?
大雍立国以来,每届状元都是直接入朝任从六品官员,甚至有破格提拔为从五品的。
而大雍的县丞可是正八品。
这状元……甚至不如某些二甲出身。
真如此,那……这状元可真算是笑话。
……
谢刻身为礼部尚书,主理三届会试,他是看着这些人考上来的,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替张启争取了一下:
“王上,咱们大雍可从未有过一甲出身的县丞,这是不是太严厉了一些?”
“谢爱卿,寡人心意已决。”
“……”
所以……您今日宣我等前来,不是因为选了一个麻烦的状元,而是因为想将金科状元贬为县丞?
那您干嘛还点他为金科状元?您图啥?
堂堂六部尚书,一个个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瞥向了郦同。
……
而被寄予厚望的郦同却在沉思,他可没错过自家王上刚刚的话,王上可是明确指出了地方!
槿艾县!
其他人或许不太了解,但作为丞相的郦同可是一直关注着这个地方。
因为槿艾县的现任县令是严本!
严本,表字右原,因相貌奇特被排挤多年。
最重要的是,他是王上从鸿胪寺破格提拔的那个官员,现在正在地方初步进行改革实践!
与严本直接对接之人,可是他这个当朝丞相!那里,有着大雍的未来……
郦同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家王上是真的看上这个张启人才了,才会有意磨砺他。
可这世上几个人能在跌倒后爬起来?
尤其是一个天之骄子。
十六岁的解元,二十岁的状元,大雍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每一个称呼都足够一个人炫耀一辈子。
却在最得意之际跌倒,他或许会以为已经被厌弃,或许会认为仕途到此为止……
尤其是张启这个人本身就是那种轻狂桀骜的性情。
郦同年少时从未风光过,所以,他不知道张启是否能承受得住。
是凤凰涅槃?
还是烧成灰烬?
……
郦同回过神后,直接无视掉谢刻等人的视线,对着秦元徵说道:
“我王已有决断,微臣明白了。”
谢刻、柏云、金检、苏江、邹喻、曹晖:哦,是他们忘了,丞相素来是与王上一条心的,是他们想多了!郦同你个佞臣!
秦元徵点了下头,看向了他的六部尚书。
“……”
别人怎么想的不好说,曹晖那自然是第一个愿意的!
最终,曹晖六人并无异议的离开了王宫,并忙起了下一步工作。
看着又被王上单独留下的郦同,他们一点也不在意!哼,王上面前第一红人怎么了?就郦同这等做派,他们不屑为之!
他们才不会嫉妒!
………………………………
有一点,曹晖等人确实猜错了。
事实上,这次并非秦元徵特意将郦同留了下来,而是郦同自己没有直接同曹晖等人一起离去。
当秦元徵注意到郦同并未与其他人一同离开时,心中便猜测郦同或许还有其他重要政务需要处理,因此,也就默认了他的留下。
“丞相,还有何事?”
“王上……您就那么看重张启?”
“……”寡人还以为你有什么要事呢。
但,这毕竟是他身边第一能干的丞相,秦元徵还是很有耐心的。
秦元徵回想了一下殿试那日的场景,直觉告诉他,张启那日恐怕原本是准备交白卷的。
殿试交白卷,那可是会直接取消会试成绩,甚至还会禁考。
这可是自毁前程!
张启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子疯劲。
就是后来动了笔,估计也是有自暴自弃的成分在,所以,他才会一改平日文风,写了这么一篇文章。
秦元徵真的觉得张启是个难得的人才去,尤其是他对世事那深刻的洞察力和独特的观察角度。
可这份聪明是把双利剑,若能成长为国之栋梁自是皆大欢喜,但若恣意生长,早晚得进监牢。
秦元徵认真说道:
“殿试那日,寡人与张启接触了一下,他这个人……除非是他不想做,否则,他一定能做好。”
“王上您对他居然有如此高的评价?”
郦同心中有些不解,自家王上与张启也不过只见了一面,怎么会给这般评价?
“丞相不信?”
“王上既言,微臣便信。”
秦元徵唇角微勾,开口说道:
“丞相觉得,张启会是怎样的出身?”
郦同认真思索了一下,答道:
“这般耀眼之人,想来家中不说显赫,也当是富贵……”
郦同的话忽然一顿,他忽然想到:人很难写出自己从未体验之事,张启的文章中能将世事写得那般通透犀利,他本人又怎么可能不知世事?
“丞相可还记得,开阳之战,寡人亲自北上,回京的路上正好遇上了拐卖人口之事?”
“臣记得。”
“张启的生父是当年被凌迟处死的人贩之一,他的母亲是被拐卖的,听闻也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因为杜时他们当年尽量安顿了那些妇孺,张启倒没受到牵连,后来,甚至直接成了笃旯县县令魏和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