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顾景承听着,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待老人情绪稍缓,他才继续询问,“婆婆为何不敢?”
老婆婆叹了口气,“顾仙长既连我们离开平渡的日子都打听到了,便应该知晓,那一年的平渡,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回忆起旧事,老人眉心拧得紧紧的,嘴唇也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
云织长睫似蝶翼般轻轻一颤,转头看向了顾景承。
顾景承皱眉道,“平渡桥断。”
“是,桥断了,就在立春的第二日。”老婆婆垂着头,虽过去多年,她语气依旧有些惊惶,“我带着阿织回家后不久,听隔壁婶子说平渡桥突然从中间断裂,死了好多人……”
“紧接着……”
“城里三四岁大的孩子,又开始离奇失踪。”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拐子干的,也没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城里的人们自发组织了巡逻队,日夜巡查,可失踪的幼童还是越来越多。
一直到,隔壁婶子的痛哭声在她耳边响起。
那段时间,她原没心思关心别的,只忙着照顾重病的小女孩儿。
病人体虚容易出汗,她将小女孩儿换下来的衣裳,洗好晾到院子里,一转身的功夫,衣裳就不见了。
那身衣裳料子特殊,摸起来十分细柔,还带着清淡的香气。
老人气得不行,出门四处打听,终于在隔壁婶子的小孙女儿身上,发现了衣裳。
她跟那婶子大吵了一架,气得心口疼,衣裳也没拿回来。
可当天夜里,婶子的孙女就死了。
察觉到情况不对,还没等天亮,她就带着云织离开了平渡。
老婆婆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云织,“从平渡离开后的两三年里,我们总会碰到四处寻人的仙家,听描绘,他们要找的人,跟你很像。”
“可我看不见,也无从分辨他们是好是坏。”
“更不敢将你直接交给他们,所以,我就带着你到了重岚宗治下的城池。”
天下第一宗门,威名赫赫。
老人原想着,待云织入了宗门,便算是有了靠山。
再长大一些,学了仙家的本事,也有了分辨人心善恶的能力,也许她们就能搞清楚平渡所有事情的缘由了。
将旧事一一说清,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拍云织的手,不再说话。
窗外几竿翠竹随风摇曳,石榴树下,牧寻清洗好的菜蔬兀自滴着水。
滴答声,清晰入耳。
良久,云织托着腮幽幽开口,“所以,沈泱泱是我亲姐姐?”
这算什么,姐妹阋墙?
“自作多情。”顾景承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就算你什么玩意儿都肯认,人家只怕还看不上你这傻子。”
不是亲姐妹就好。
长舒了一口气的云织精神一振,挑眉看他,“确定?”
“当然。”顾景承冷笑,“真当我顾家是吃素的?”
“沈泱泱是孤女,原姓宋,得东扶海沈氏看中收为义女,承了沈姓,沈氏落败,她辗转又来到中州拜入了重岚宗。”
“没有姐姐,更没有妹妹。”
东扶海沈氏?
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云织略过顾景承阴阳怪气的最后一句话,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追问,“那沈氏呢,跟我有关系吗?”
顾景承不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缓缓移开,望向膳堂门边那一圈篱笆。
“沈氏家主原有一女,名沈岫,四岁左右失踪,当年沈氏几乎翻遍了整个东扶海,好几年了,一直没找到,之后沈夫人就因失女精神逐渐恍惚。”
“沈氏家主为了安抚她,就将沈泱泱收为了义女,希望能缓解夫人思女之情。”
“再后来么……”
眸中凝出一抹冷笑,顾景承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整个东扶海皆知,沈氏义女侍母极孝,可沈夫人却不喜欢她,更在她继任沈氏少家主仪式上,以灵力御海,将沈氏驻扎的岛屿,整个卷入了海底。”
云织愕然,“整个岛?”
顾景承笑眯眯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云织沉默片刻,继续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
顾景承敛了笑,慢慢道,“沈氏家主重伤坠海,夫人彻底疯了不知所踪,树倒猢狲散,族中势力分崩离析,东扶海第一修真家族,至此便从修真界消失了。”
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有些犹豫,默了片刻,还是将族中弟子汇报过来的最后一句话,向云织重复了一遍。
“沈夫人在仪式开始前,曾有片刻清醒,彼时她说……”
“没有人,能抢走她女儿的东西。”
至此,一切事情似乎都已经水落石出,完全清晰,云织呆愣愣地眨了眨眼,心口酸胀。
顾景承寥寥几语,却也让她从中探究出,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偏执的爱。
那样深厚而浓重的情感,她身在局中,无法不为之动容。
屋中半晌也无人说话。
“云烟已过,且看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萧淮初倚在门边突然开口,扫了眼屋内众人脸上的愁云惨雾,轻敲门板提醒道,“更深露重,婆婆奔波了一日,也该好好歇歇。”
经他提醒,云织也反应过来,点头道,“婆婆跟我住。”
“还是别了吧。”
顾景承揉着腰慢慢起身,揶揄她道,“你那儿太冷,小心把人冻出风寒。”
“对啊,云师姐。”一直守在旁边的牧寻也忙道,“就让婆婆跟我一起住吧,小楼里房间多,被褥枕头都不缺,离膳堂又近。”
好处让他说了一箩筐,云织无可辩驳,也只能同意下来。
听着几人对话,知道她跟同门相处得十分融洽,婆婆拍着她的手,神色欣慰,对自己住哪儿,倒不怎么在意。
萧淮初和顾景承先回了住所,云织却留了下来。
牧寻原本守在离泽外边,收到顾景承传音,又紧赶慢赶回了天虞峰,此时估摸着婆婆和云织应该也没吃饭,就起身去灶台生火,将这边留给了她们祖孙。
待人都走完,婆婆就拉着云织,问起她接下来的打算。
“叫沈……什么的姑娘,就是你那个姐姐吗?”
年老记不太清,婆婆忘了沈泱泱的名字,可听云织先前说起这人时,态度熟稔,不由皱着眉头追问,“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婆婆……”云织慢慢说道,“没有真凭实据,无法证明她就是当初在平渡扔下我的人。”
老人听着她的话,眉头紧皱,“那……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算了。
修士,有修士处理事情的方法。
可这些事,并不适合跟一位已上八十高龄的老人细说。
云织挽着婆婆手臂,一副乖巧小孙女的模样,开始将话题往老人近日的生活上引。
老人听她声音里带着笑意,以为她真的已经放开旧事,松了口气。
若要与人相争,她怕小孙女儿争不过,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