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始料不及，一个趔趄，以倒栽葱的姿势一头扎进了箱子里。等它艰难地把头从凌乱的衣服中拔出来，适应了箱子里昏暗的环境，这才看清那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一只小奶狗。它的个头还没有易宁大，瘦得皮包骨头，身上也脏兮兮的，灰黄色的短毛一团一团地胶结在一起。此刻它正蜷缩在箱子的一角，惊恐地打量着易宁这个不速之客。
易宁松了一口气，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件旧毛衣，说道：“小家伙，我借你一件衣服用一用哈。”
“你用吧。”小狗怯生生地说道。
易宁躺在毛衣上打滚儿，蹭干身上的水，随口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啊，你妈妈呢？你其它的兄弟姐妹呢？”
小狗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妈妈被车撞死了，哥哥姐姐们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它们去哪里了。”
易宁愣住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还是太幸运了，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挨七月那只傻猫的巴掌，也正是这种幸福让它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动物的生活比起人类虽然少了许多享乐，却更加轻松惬意。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逐渐向它揭开了动物世界的真实面纱，它和那些被人类收养的宠物一样，不过是少数的幸运儿罢了，危险与饥饿，挣扎与死亡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它叹了口气，说道：“这箱子这么高，你一个小家伙住在这里面，怎么进出啊。”
小狗怯生生地说道：“下面有个洞。”说完，它鼓起勇气往旁边挪了半个身子，露出了那个被它挡在身后的洞口。
易宁招呼它：“你过来，洞口那边冷。”
小狗又往旁边挪了挪，只是依然不敢靠近易宁。易宁索性把自己刚才用来擦水的毛衣团成团，塞住了那个洞口，说道：“平时就把这个洞口堵住，不光能保暖，还能防止有别的东西进来，明白了吗？”
小狗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易宁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小狗试探着问它。
“对啊，我要回家了。”易宁回答它。
“家？家是什么地方？”
易宁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解释道：“嗯，家，就是彼此关心照顾的猫啦、狗啦还有人啦一起生活的地方。就比如说，你和你的妈妈，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在这个箱子里，那这个箱子就是你们的家。”
“原来是这样啊。”小狗看向易宁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易宁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了一下。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小家伙，我走啦，再见。”说完便跳出了箱子，消失在了小狗的视线里。
“能回家真好。”小狗趴在了自己的两只前爪上，自言自语道。
“喂，小家伙，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易宁的脑袋瓜子又从箱口探了进来。
小狗的眼神一亮。
小狗扒开易宁塞到洞口的毛衣，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易宁抬爪拍了拍它的脑袋：“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大了。”
“老大是什么意思？”涉世未深的单纯小狗真诚发问。
“这个以后你就明白了，现在你最重要的是要听话，跟着我走。”
“好的，老大。”
橘红色的太阳从灰蒙蒙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柔和的阳光如潮水般席卷过原野、乡村和城市。稀薄的晨雾之下，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一前一后，欢快地跑过洒满朝晖的街道。
“老大，咱们要去哪啊？”
“带你去见几个朋友，我家离这里太远了，我得找它们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把你带回去。”易宁耐心地解释道。
老默混吃混喝的那家水产铺子在城西的菜市场，距离易宁当初上学的高中并不远，按照老默说的线索，易宁很快找到了那家“徐记水产”，看着门面房前面的一长溜摊位，还有摊子前面熙熙攘攘的顾客，易宁不由得感慨：“这可是大富大贵之家啊，怎么偏偏审美就那么独特呢？喜欢老默那种八嘎猫。”
小狗还是头一次来这种人潮汹涌的闹市，紧张地跟在易宁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易宁带着小狗绕过前面的门面房，来到了后院，几位杀鱼的大爷大妈沿着墙根的一排水龙头坐着，刮鳞、剖腹、去腮一条龙服务，一刻钟之前还在水池里仰泳的鱼，过了他们的手就已经死不瞑目，有几个命比较硬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看着这一幕，易宁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它大喊一声：“老默，我想吃鱼了！”
很快，楼上的房间里钻出来一只打着哈欠的八嘎猫，老默看到易宁的时候明显有些意外——“是你小子？你怎么又来城里了？你大哥家里的苹果还没卖完？”
易宁道：“别提那些苹果了，剩下的几百斤苹果，我哥他们做了苹果酒、苹果醋、苹果酱，时不时还要熬一大锅苹果汤，我现在闻到苹果味儿就想吐。”
老默更吃惊了：“好家伙，不是跟你哥来卖苹果的啊。那你家离这里可正经好几十里路呢，你咋过来的？哎呦，这怎么还带着一只狗呢？”
提到这个易宁可就来劲了，它觉得这次伏击那两个偷狗贼，自己也算是文有运筹帷幄之智，武有冲锋陷阵之勇，再加上最后关头孤身犯险的英勇气概，好好编排一下，怎么着也够吹上个大半年的。老默这一问算是给了它一个绝佳的机会。
易宁轻咳一声，故作玄虚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别说了，来，吃鱼。”老默从装小鱼的盆里捞出来几条，划拉到易宁和那只小狗面前，嘟嘟囔囔地说道：“你们来早了，下午有炸好的小鱼，我最中意那个，咬一口嘎嘣脆。”
装13未遂的易宁讪讪地闭了嘴，转头一看，那只小狗馋得口水都已经拉丝了，可硬是忍住没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它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做狗呢，最重要的是要有礼貌，跟你默叔说声谢谢再吃。”
“谢谢默叔！”小狗欢天喜地地道了声谢，埋头狼吞虎咽起来。那风卷残云的速度让老默又是一阵感慨：“造孽啊，看把孩子饿的，易宁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无辜躺枪的易宁满头问号：“什么鬼？这又不是我的孩子，今天之前我们还根本不认识好吗。”
“那你怎么把人家拐过来了，还不赶紧给人家妈妈送回去，认错态度好点，兴许能少挨顿打。”
易宁看了看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的小狗，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了，就剩它自己了。”
老默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捞出来两条鱼，还没等它把鱼划拉到小狗面前，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一只大黄狗，冲过来埋头狂炫，两条小鱼眨眼间就进了它的肚子。
老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说道：“不够，再来两条，不对，四条。最近城管天天去那条大街上查，摆摊的好几天不开张，我三天没吃上饱饭了。”
老默气急败坏地骂道：“昨天和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狗屁跳楼，我看你上辈子就是饿死的。”
老黄理直气壮：“我就是不想饿死，才跳楼的。跳楼多好，砰一声就过来了，还能体验一把空中飞人，老爽了。下辈子我推荐你们也选这个，就是到最后东一块西一块的，有点不好收拾。”
老默对老黄这种滚刀肉向来没辙，只好又去捞鱼，院里杀鱼的大爷大妈们对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那一整盆小鱼都是老默的，老板豪横，养得起。
吃饱喝足以后，老黄躺在地上发出一阵幸福的哼哼，它瞄了一眼躲在易宁身后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小狗一眼，问道：“易宁，这个小家伙你从哪里拐来的？”
易宁眼睛一亮，顿时神气活现起来：“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别说了，刚吃饱，听故事容易犯困。”老黄眯着眼睛哼哼唧唧，一根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再次装13未遂的易宁差点闷出来一口老血，它发飙道：“不行，今天必须说！”
就这样，易宁絮絮叨叨地把村子里出现了偷狗贼，自己怎么召集全村猫狗，怎么伏击那两个偷狗贼，怎么遇见阿雪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老默跟老黄听得昏昏欲睡，小狗听得满脸崇拜。
好不容易等易宁说完，老黄摇了摇尾巴，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摇来全村猫狗的是你猫妈、飞虎还有老雷，干趴那两个偷狗贼的是你猫妈、飞虎、老雷还有黑子，人家这才是主角嘛，你最多算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肤浅！咱靠的不是蛮力，是脑子！”
老黄打了个哈欠，说道：“咱们现在这个鬼样子，脑子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看那些心思单纯的猫猫狗狗，饿了就吃，吃饱就玩，玩累了就睡，这才叫幸福啊。”
老默插话道：“你说的那个阿雪，能连爆四颗珠子，是个狠茬子。出了两条人命，这么大的事儿，警察不可能不查的。”
易宁正在给自己舔爪子，满不在乎地说道：“查了又怎么样？跟检察官说，你好同志，经我们全力侦查，发现凶手是一只猫，目前已经抓捕归案。检察官大概会打电话给他们领导，要求给他们放个病假去医院看看脑子。”
老黄幸灾乐祸道：“要我说那姑娘干得漂亮，就是时间太紧张了点，还是让牠们死得太痛快了。换成我，老子要把那两个渣滓活埋进化粪池沤肥。”说完，它眼珠子一转，盯着易宁坏笑道：“你小子又是英雄救美，又是跟人家江湖再会的，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易宁白了它一眼：“我一只猫自由自在的不好吗？再说了，人家跟我还不如跟老默，家大业大，吃喝不愁。”
这话说完，易宁发现老黄跟老默的神态都有些异样，老黄似乎在努力憋着什么，老默则是一副心碎至死随时准备拔刀砍人的模样，它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黄，你丫的要是敢笑出来，从今往后没鱼吃。”老默发出一份对于老黄而言不亚于杀你全家的威胁。
老黄信誓旦旦：“老默你放心，我是专业的。”说着，它贼头贼脑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撒丫子就跑，边跑边放声狂笑：“可我真特么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
“姓黄的，老子弄死你！”老默气得浑身的毛都炸了，咆哮着追了出去，惊得满院子的人纷纷侧目。
易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冲出去的一狗一猫，然后它使劲眨了眨眼睛，好像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老默的尾巴下面，原本应该是两个小铃铛的地方空空如也。
老默的蛋蛋没了！
易宁看着盆里的小鱼，叹了口气，天底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小家伙，走了。”易宁招呼了一声，朝院门外走去，“咱们去看看你黄叔跟默婶儿跑哪去了。”
老黄没跑出去多远就被老默追上了，易宁它们赶到的时候，老默正在按着老黄的鼻子打。狗的鼻子是全身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之一，老默的爪子一通乱揍，老黄嘴里一顿吱哇乱叫。
过了好一会儿，等老默出完了气，老黄也演完了戏，两猫两狗蹲坐在路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一搭没一搭地废话。
“易宁，你打算怎么带着小家伙回去呢？”老黄捂着鼻子问。
易宁有些丧气：“我哥最近在县城打工呢，可惜我不知道是在哪个工地。”
老默说道：“我家那个铺子隔三岔五就要往下边的乡镇上送货，你们俩可以偷偷混上车，不过也只能送到镇子上，你家那个村子太偏了，剩下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
易宁说道：“没问题，能把我们送到镇子上就已经帮了大忙了。”它看向那只小狗，问道：“小家伙，再问你一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