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饱地美餐一顿之后,一大六小七只猫回到了易宁家的老院子。金竹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哼哼,显然是吃撑了。半夏十分淑女地给自己舔毛洗脸,连看都不看已经开始满院子发疯的乌梅和果冻一眼。
易宁和七月蹲在屋檐下,看着满院子的猫,有些心不在焉,玳瑁在它俩身边绕来绕去,追逐着它们的尾巴。
闲下来的七月照例在给自己舔毛,它瞥了发呆的易宁一眼,嘟囔道:“本来就呆,这么一来更像个二傻子了。”
易宁少见地没有反驳,只是烦躁地摇了摇尾巴,玳瑁这熊孩子,下嘴怎么也没个轻重,该打了。
在玳瑁把目标转移到七月的尾巴上时,七月伸出爪子按住了它的头,玳瑁顺势一滚,跑去骚扰瘫在地上的金竹了。
“铲屎的,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易宁当然知道七月说的是哪里,他变得更加烦闷:“傻猫,你真的很对不起你这个名字你知道吗?咱俩到底谁是人谁是猫?”
七月照例给了他一爪子,却没有说话。一直到它舔完了自己身上的毛,开始舔爪子,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是人,你也不是真正的猫。我们猫可不像你们人类有那么多烦心事,如果我们开始思考,那一定是忘了自己把小鱼干藏哪了。”
“猫有猫的小鱼干,人也有人的小鱼干,只不过人的小鱼干更多、更复杂,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我们可不会在太阳升起以后还记挂着太阳落山之前的小鱼干,也不会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为太阳升起以后的小鱼干奔波,更不会把绞尽脑汁把别的猫的小鱼干抢过来。”七月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深沉地像猫格拉底。
易宁露出慈爱的目光:“因为你是傻猫啊。”
七月一如既往地给了他一个大逼斗,嘴里却念叨着:“傻猫有傻福。”
“傻人只会被欺负。”易宁补充。
夜色降临了,天空漆黑如墨,星光熠烁,灿烂交辉。清风拂过,庭院里的两棵树婆娑起舞,沙沙的轻响中混杂着几声低微的虫鸣。
易宁三两下跳上墙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七月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皮继续打盹儿。
易宁在夜色下的街巷里穿行,一路上遇见了同样夜行的几只猫,有的友好地冲他打了声招呼,还有的则向他龇牙咧嘴。
易宁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一座简单干净的小院门前,院墙是用老旧的青砖砌成的,没有粉刷,院里是一栋简单的二层小楼。
易宁抬头看了看那栋小楼,尽管和周围装修豪华的小洋楼比起来显得其貌不扬,但在一只猫的视角中它显得格外高大。这栋小楼是易宁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和父亲、大哥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除了上梁、盖顶再也没请过别的人工,外墙上也只是简单地刮了一层大白,大哥结婚以后便住在这个院子里。
易宁爬上了墙头,院子里没有开灯,但是屋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从窗里透出来。凭借着猫敏锐的听觉,易宁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再有几天就是七月半了,提前买好东西,去看看爸妈吧。”
“嗯,这些你就别操心了,东西到时候我去置办,你在家里歇着吧。”
“小宁这傻孩子,唉!你当时去,咋不把他带回来呢?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外边。”
中间有一段明显的沉默,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带回来又能咋?按咱这边的规矩,他也进不了祖坟。他既然说了喜欢海边,想留在那,那就让他留在那吧。小宁从小就懂事儿,他不回家,就是不想让咱知道了难受,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本事,帮不上自己兄弟。”
“这不能怪你,小宁命苦,你们兄弟俩都命苦,还有咱爸妈。麻绳偏挑细处断,半点由不得人。小宁他跟咱爸妈团聚了,你也看开点儿吧。”
再也听不下去的易宁夹着尾巴狼狈而逃,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易宁独自一猫趴在墙头迎着夜风流泪时,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身后探了过来,轻轻敲打他的脑袋。七月脸上那标志性的笑面纹被它刻意收敛了起来,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
“今天夜色真好,你看那星星,咋就这么亮呢?是吧,铲屎的。”七月的尾巴和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卧在一旁看着易宁。
“嗯,就是风有点大,净往眼睛里吹沙子。”
“那要不,我给你吹吹?”七月试探着问。
易宁别过头去,说:“傻猫,刚才我出门的时候碰见那只黑炭头了,它骂我是小猫崽子。”
七月闻言暴怒,龇牙咧嘴道:“它喵了个咪的,老娘的娃也是它个死肥球能骂的?老娘这就去把它的胡子全拔了。”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下墙头,匆匆消失在了夜幕里。片刻之后,夜风里传来阵阵凄惨的哀嚎。
易宁听到动静扑哧一声笑了,吹起来好大一个鼻涕泡。他抬头仰望着满天繁星,自言自语道:“爸,妈,你们放心,这辈子,我一定好好活。”
又是一个吃饱喝足的午后,易宁领着一众弟弟妹妹在院子里晒太阳,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晒着晒着,就热得他睡了过去。
正当易宁沉醉在小鱼干不限量的猫生美梦时,忽然觉得脖子一紧,仿佛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一票弟弟妹妹们踪影全无,自己正被一个两脚站立的人形生物捏着脖子提溜在半空。它仰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忘了挣扎。这人身材高大,但背却有些微驼,头发花白,皮肤黢黑,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沟壑。
正是他的大哥,易安。嫂子也走了过来,看着呆愣愣的易宁,说道:“这个小猫胆子还挺大,不怕人。是不是小宁养的那只猫下崽了?”
易安点了点头,把易宁放在了地上,说道:“是七月的崽,小宁走之前找它找了好几天。前一阵子我来这院里看见它下崽了,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要不到时候你把它带到果园里,不光能帮忙赶赶鸟,抓抓老鼠,也是个念想。”
“行,等果园那边收拾好了我来带它们走,七月在外边野惯了,不一定愿意跟着去,把小猫带过去也行。”
他们两人边说着,边打开了杂物间的门,开始收拾铁锹、锄头、剪刀一类的农具,易宁孤零零地卧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院子里的车棚下,一堆小猫躲在杂物堆里,猫猫祟祟地看着院里的两人一猫,七嘴八舌地讨论。
金竹:“完了,老大好像被那两只两脚兽吓傻了。”
半夏:“他们不会把老大抓走吧?”
乌梅:“玳瑁,都怪你,刚才逃跑的时候,你怎么不喊上老大。”
玳瑁:“我喊了呀,我都踩它肚子上了,谁知道它没醒呀?”
果冻:“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睡起来就跟死了一样,你应该咬它尾巴,或者拔它胡子,我都是这么叫醒它的,百试百灵。”
半夏:“怎么办啊?要不要把妈妈喊回来?”
玳瑁:“可那两只两脚兽看起来那么大只,妈妈回来了也不一定打得过吧?”
金竹挺身而出:“来不及了,你们先藏好,我出去喊老大,让它赶快跑。”
半夏:“二哥小心!”
乌梅:“二哥威武!”
果冻:“二哥加油!”
玳瑁:“二哥你等等!我还没藏好呐!”
“老大!老大!快跑啊!”金竹的大嗓门打断了易宁的思绪,他看了看还在屋子里忙活的大哥和大嫂,起身伸了个懒腰,“唉呀,别叫了别叫了,没事的。你们几个,跑得可真快。玳瑁,别藏了,你尾巴还在外面露着呢。”
易宁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杂物堆旁边,其他四小只也各自从犄角旮旯里探出头来,六小只胜利会师。
半夏:“老大,你刚才怎么不跑啊?”
“放心吧,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你们还小,还不会分辨人类的好坏,遇见人类一定要躲得远远的。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什么人能靠近,什么人不能靠近了,到时候我再教你们怎么从他们那里骗吃骗喝。”易宁语重心长。
他想起了刚才大哥和大嫂的对话,又说道:“你们有谁想去果园打工吗?”
金竹挠了挠头:“果园是什么地方?打工又是什么意思?”
易宁也挠头,解释道:“嗯,果园就是你埋下一个水果,等过了一个冬天之后可以长出来很多水果的地方。”
“哇!”果冻眼前一亮,说道:“那我要是埋下一根小鱼干,是不是就会长出来很多小鱼干?长出来的小鱼干好吃吗?”
“呃”易宁一时无语。
“不对,”玳瑁一脸认真地反驳道:“咱妈带回来的小鱼干都是从水里抓的,你得把小鱼干埋在水里才行。小鼠条可以埋在土里,它们是从土里抓的。”
“真的吗?老大?”金竹流着哈喇子看向易宁,满脸都是期待。
“这个嘛,到时候你试试就知道了。”易宁实在不忍打破它们的美梦,只好含糊其辞。“不过去了果园是要干活的,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打工,你要抓地里的老鼠,赶走来偷吃的鸟,不能整天睡大觉。”
乌梅撇了撇嘴:“我才不要给那些两脚兽打工呢,我要去追蝴蝶抓蚂蚱。”
“作为交换,人类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吃的,有鱼肉,有鸡肉,还有香喷喷的排骨和罐头。”易宁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我最爱抓老鼠了!”乌梅义正言辞。
易宁在心底鸡贼地笑了:果然啊,没有人可以逃过真香定律,猫也一样。
七月照例是在晚上回来的,最近它已经不再带猎物回来了,原本消瘦下去的身材也圆润起来,看来在外面的伙食不错。
易宁说起想带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去大哥的果园,七月的反应很是平淡,一边给自己舔毛,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去呗,老娘已经把你们这群小崽子养这么大了,也该让你们出去见见世面了,我又不能养你们一辈子。”
易宁啧啧叹道:“真是冷酷无情,你好歹是它们的妈,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娃?”
七月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还是它们的大哥呢,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照顾不好?还要老娘操心?”
易宁识趣地闭嘴了,他已经摸清楚了七月的脾气,这只脾气暴躁的傻猫崇尚以力服猫,再继续说下去巴掌就要拍自己脑门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了又屈,没必要跟一只母老虎一般见识。
第二天一早,七月跟往常一样不见踪影,易宁叫醒了睡得歪七扭八的弟弟妹妹,说道:“别睡了,别睡了,我带你们去果园看看。”
一听到这个消息,五只单纯的小吃货精神大振,推推搡搡地凑成了一堆,催着易宁快走。
易宁家的果园是父母还在世时承包的,母亲病重的那几年,父亲没办法再外出打工,就承包了村子西头的一片荒地,种了两亩地的苹果树。后来父母相继去世,易宁远走他乡,果园就成了大哥夫妻俩在打理。果园的活又累又重,特别是收果子的时候,要摘果、过筛、打包、入库,忙起来两天两夜不睡觉也是常事。易宁也曾劝过大哥,不要再种果树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可大哥却不舍得放手。
“这是咱爸妈给咱俩留下的,也算是个念想,等你哪天不想在外边待了,回来也能有个地儿看看。再说了,咱庄稼人,不就是从土里刨食的吗?不种地干啥?”
去果园的路易宁再熟悉不过了,他领着一群弟弟妹妹浩浩荡荡地走出小巷,穿过街道,一路上鸡飞狗跳,颇有几分大军出行鬼神辟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