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建国妈口风一丝不漏，按她自个的意思，现在说了也白搭，还影响孩子上班，等到周末再说吧。
王建国倒是无事一身轻，周日的时候，睡了个懒觉。厂里磨叽了俩月，终于给大厨房又加了两个临时工，再也不用不轮班的时候也得抽空过去帮帮忙了。
睡醒的时候太阳都出来了，冬天的时候太阳出的晚，建国妈跟李娟都吃完饭了。
王建国去厨房加了把柴火，把凉透的饭又热了下，这大冷天的，钢牙也顶不住结块的凉稀饭，养生得从青年做起。
等吃完饭了，建国妈就交代换衣服，准备去老城一趟，今天不骑车子怕摔，还是坐公交车，连上门拿的礼品都备好了。
没等王建国问，就递过来一封信，王建国一看，是从洛城下面的云台县南山公社车格挡生产队寄过来的。王建国想了下，这地址应该是自个亲爹王长书的老家。王长书就一个弟弟，兄弟俩都当兵出来了，但是老家应该一个近门的亲戚都没了，能有啥事呢。
一边奇怪一边打开了信封，信就两张，字写的倒很漂亮，一行行读下去，隔着信纸仿佛看到了那场惨烈的天灾。
王建国沉默了下，对他妈说：“妈，这事咱得帮啊，一个人的嚼用，咱家还是支应的起的。”说完随手把信递给了李娟。
女性总是偏感性一点，李娟看完就红了眼圈。不过毕竟是公公老家的长辈，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建国妈欣慰的看着自个儿子说：“今天去跟你王伯伯商量下，看看怎么办。”
一路上王建国脑子里都在想，特别清楚的想到了自个上辈子的事。
那会厂里刚给找个临时工作的时候，一个人住在一间靠厕所的宿舍里，周围人不敢靠近，别说介绍对象了。等到后来平反了，自个家回来了，就一个人住在老城的宅子里，年龄也大了，就没想再找。
一个人生活，也不讲究啥生活品质，手里渐渐就有了点闲钱，对着厂里有些爹妈顾不得的孩子就动了恻隐之心，经常的自个掏钱给买个馒头包子啥的。
最过分的一个是，孩子爹攀上高枝了，农村的妈把孩子往厂里一扔走了。
还是王建国主动提出来带回家养了三四个月，孩子都七八岁了，啥事都懂了，吃饭都怯怯的。
好不容易养的活泼点，亲爹又找回来了，看他跟看人贩子一样，最后带走了也不好好养，经常看见小孩穿的破破烂烂的，王建国不忍心，背着人给他弄点饭吃，食堂里的厨子全知道，但是没一个人去告密。
人性真的挺复杂的，有时候一句话没说好，都有人记到心里要检举揭发；可也有时候明知道事情做了没回报，也会不自主的伸出援手，继王建国之后，几个厨子也不时的给塞点吃食。
最后孩子长大了，爹也老了，砂锅大的拳头举起来也没用了。考上大学的时候，王建国给出了第一年的学费，临走孩子磕了两个响头，一句话也没多说。
孩子最后留在了大城市，特意回来想接王建国养老，王建国死活也没去，他得守着老宅，怕他妈哪天想回来看看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种扶危济困的事，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所以最后在家属院办丧事的时候，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王建国回来的早，没看到他的葬礼上有多少老人哭的不能自已。
许是感觉到丈夫周身萦绕的氛围有点沉重，李娟不解的拉了拉王建国：“建国哥，快到了，咱们准备下车了。”
王建国回过神来，赶紧提起东西，护着老婆跟老妈下车。
王主任也是挂心老家的事，一上午就在家等着，看到王建国家来人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真是各凭良心了，一个死了当家人的侄媳妇，要真不管了还真没法说啥，不过老家既然把信寄到这边也是真没什么法子了。
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王主任上来就问：“弟妹啊，你跟建国咋说这事？”
建国妈干脆的回道：“这是我们指定得管，就是怎么管得说道说道。”
王主任说：“信上有公社的一个人名跟电话，我拿到之后就打了电话。公社那边确实挺为难，这不是咱们帮扶点钱的事，主要是老家都没人了，光给钱也没用。那边提出个想法，看能不能给接来。”
王建国一听，这不说笑了吗。
别看后世天天叫着不自由，要王建国说，最不自由的当是眼下的年代。
这会户口管理的特别严格，要去哪儿得有介绍信，不然你连宾馆都住不上，得露宿街头，说不得把你当流窜人口给法办了。
就连农村的爹妈进城，打着看病的旗号也有时限。
最自由的时候就是上高中那会红小兵全国大串联，跟旅游一样全程包吃喝。
究其根本还是物资有限，把人牢牢的拴在户籍地上，方便管理，也省得给其他城市增加口粮负担。
六十年代的农村人主要是通过工作成为城里人的。考上中专或者大学之后，分配工作就能把户口迁到成立，另一种方式就是顶替自己父母的工作，等父母到了退休年龄了，子女顶替工作也可以变成城里人。
所以农村人想要变成城里人，或者长居城里是相当困难，一直到八十年代，“农转非”还是个让人充满艳羡的词语。
王主任理解娘俩的不解，提出了一个以前听都没听过的说法。
说可以试试公社提出的说法，由对方所在县革委会提出申请，因天灾老人家园已毁，生产队也已经解散，无子女，无亲属接收，现有其亲属洛城机械厂职工王建国，愿意接走奉养，希望洛城市公安局审核批准。
王建国倒是不反对，看了看他妈跟李娟。俩人都肯定的点点头。
不过王主任提前打了防疫针：“弟妹啊，丑话我得先说到前头，就算是能把人送过来，估计市里不一定给口粮。”
王建国爽朗的一笑：“没事，我家现在三个上班的，还怕养不起个老太太，不过是锅里多倒碗水的事。”
王主任不赞同的摇摇头：“你真是年轻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又不是一时，这天长日久了你可得记住今天的话。其实但凡能找到个其他法子，咱们出点钱跟票我也不想让你同意接人。”
建国妈笑笑：“王哥，我家人口稀少，等接来了还能给我做个伴呢。”
既然人家母子俩没意见，王主任就不做这个恶人了，又商量了下怎么处理，就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了。这事且有的扯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