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韶光率领人马早摸黑到营外,见火光亮起便率人冲营,分成两路,顾青裳、夏厉君一路望东面杀去,阻断往金州的道路,自己率队直奔中军帐,连同西面军夜袭突击,将敌军分割成两股包夹。
青城弟子知道这场仗生死攸关,不能得胜余粮连回程都不够,个个奋勇杀敌。华山弟子惊慌失措,各自为战,四散奔逃。
严离章不知状况,军令一团混乱,一会有人报东面有敌军,一会又说西面吃紧,只得领着十余骑上马。数十名青城弟子涌来,严离章挥剑砍劈,杀了几人。他恐中军有失,忙喊来许护、吴大剑两名统领率队守住主营。
有副将喊道:“公子,往西面突围!”又有人道:“金州较近,往金州去!”还有人道:“守住中军!”
严离章听得这许多建议,一时不知如何做,方敬酒又被派去了西面,他浑无主意。其实他虽非大才,也并非蠢笨之徒,只是掌军经验不足,严九龄才让方敬酒辅佐,急迫间便不知该如何下令。
许护率人来援,急禀道:“事急矣,公子快下令!”
严离章心想,若是丢了此处,青城必要往汉中去,非得报讯不可,于是道:“弃营寨,向西突围!许护,你当先开路。”
即便他因懈怠而丢失营寨,这命令却是对了。谢孤白最怕败军通知汉中,且西边攻势虽然发动最早,却最是薄弱。
当下华山弟子得令,向西突围,许护率领本部弟子当先突围,正遇着青城队长周能平,双方交战,许护心神慌乱,在乱军中被青城弟子戳死。周能平率队驱赶敌军,将之逼至东面。
严离章队伍被计韶光中军牵制,冲突不出,着急喊道:“方敬酒!方敬酒呢!”
有人道:“方统领带了几十人往辎重营去了!”
严离章大怒:“都什么时候了,还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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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丢了营寨也不能让对方拿到粮,方敬酒领着数十骑往囤粮处奔去。一群青城弟子杀上,两方交战,方敬酒突围而出。一骑斜刺里冲来,火光中隐约见马上是个中年人,一对判官笔往方敬酒脸上戳去。
原来计韶光一见占着上风,夺马率人就往囤粮处冲来,没粮食进攻汉中便无望,连回通州都不成。
方敬酒大概知道这人是谁,青城大将,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他趴低身子避过,长剑戳向对方面门,那人回过判官笔,方敬酒只觉劲力凶猛,皱起眉头侧身翻落,从马腹下钻入对手马下,短剑戳入马腹,顺手一划便开肠剖肚。
计韶光却不下马,反而纵身跃起,左脚在马背上一踩,借力跃起三丈多,判官笔向下一砸。方敬酒横长剑格挡,手臂发麻,短剑刺向对方小腹,计韶光扭身避开。他是沈未辰师父,武功本就以灵巧见长,年纪渐长后,身法不如过往灵敏,内力却更加精纯深厚,方敬酒与他兵器交接,顿感压力沉重,虽远不如当初战三爷时困难,却也吃力。
两招过后,方敬酒不再硬拼,几个回旋使出龙蛇变,长剑扰敌,短剑突刺,快慢交错,忽正忽斜,不住围着计韶光打转。
计韶光左格右挡,只觉得这人滑不溜秋,身法诡异。判官笔是奇门兵器,从挝改变而来,原为兵杖之用,长逾一丈半,前端如人握拳持笔,食中两指突出,非猛力过人者难以持用,后改良为判官笔。计韶光这对判官笔长三尺有余,介于短兵与长剑之间,指尖可戳击打穴,拳面可挝击,弯处可勾住敌兵,变化莫测。他临战经验多,一眼看出龙蛇变奥妙,长剑只是扰敌,短剑才是杀招,当即以右手判官笔去格长剑,凝神闪避方敬酒短剑。他见方敬酒身法诡谲难测,也不与他比走动闪避,只把身子立在中间,也不进击,任由方敬酒在周围团团转,稍有停歇判官笔便往方敬酒身上戳去。
方敬酒内力本不如计韶光醇厚,这般耗力必不能持久,计韶光渐已抓着方敬酒出招方位身法快慢,见方敬酒气力不济速度稍慢,料想已然胜卷在握,右手判官笔架住长剑,左手猛然往方敬酒背上穴位砸去,这一下砸实,方敬酒不死也得重伤。
不料方敬酒猛地一窜,脚下加快,于电光石火间绕至计韶光身后,计韶光大吃一惊。原来方敬酒方才不是全力施为,打一开始方敬酒便知正面应敌不是对手,留力卖个破绽,就为一击取胜。
计韶光一恍神,短剑已刺向他后腰,计韶光不及回身,危急中判官笔自前向后勾去。他判断方敬酒必取左腰要害,这一勾,前端拳头恰恰钩住方敬酒短剑,向左一歪,短剑被带偏开来,虽在腰间开了个口子,伤势不重。
方敬酒则惨了,被这一勾带偏身子,背心空门大露,计韶光判官笔敲往方敬酒后背,方敬酒向前一扑,摔成个恶狗吃屎模样,背心仍被扫着,只觉剧痛。
他自知不敌,起身奔入交战弟子群中。战场混乱,弟子们三三两两各自为战,计韶光抢上前去替青城弟子解围,刚杀掉两名华山弟子,方敬酒从弟子身后绕出,长剑如电砍劈,短剑如毒蛇吐信,计韶光慌忙抵挡,正要反击,方敬酒又一溜烟跑去他处。
计韶光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追上,方敬酒左绕右绕,躲在弟子群中施以偷袭,全无高手风范,反倒连累不少华山弟子死在计韶光手下。计韶光气急败坏,瞥见方敬酒身影,正要去追,一道寒光迎面而来,是方敬酒掷出不知哪来的匕首,计韶光慌忙抵挡,方敬酒又一溜烟绕至弟子身后。
“这个贱人!”计韶光猛然惊觉,“他是要扰我心神!”又想,“就算你跑得快,看你多能跑,真不喘?”当下也不急着追赶,凝神静气观察方敬酒身影,只见他绕了几圈藏身暗处,计韶光见他不动,小心翼翼上前,两名华山弟子杀来,计韶光顺手解决,仍不见方敬酒。
不一会,不远处辎重营赫然起火,原来方敬酒假作躲藏,竟跑去放火烧粮。计韶光这才惊觉中计,大骂追去,方到粮仓,一匹马冲了出来,他险些被撞倒在地。那一骑也不停留,向西奔去,不正是方敬酒?也不知他从哪弄来这马匹。
计韶光见粮仓起火,无暇追赶,中路人马最多,也是将敌军分割的要点,但粮仓起火非救不可,他只得弃了包围命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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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辰守住营寨西面,见营中升起火光,又见着计韶光率领的本队闯入敌阵,不由得大喜。又见敌人取弓箭还击,她便拨马闪避。
华山弟子向西路突围,李景风发出信号要弟子们回守,口中大喊:“守住西路,一个也不能放过!”
只要有人逃走,即便是一个人都可能向汉中泄露消息。
五百名弟子人数不多,敌方个个死命外冲,李景风连杀数人,沈未辰举火把点燃周围帐篷,以火势阻止敌人西逃。李景风见敌骑中一人,身披厚甲,手持长刀,率队杀来,阻挡弟子纷纷受伤,忙快步上前,那人长刀砍来,破风声凄厉,李景风直至刀在眼前,这才扭身飞扑,使招暮色坠鳞甲,将那人刺下马来。那人起身要再战,李景风初衷已贯穿他腰间。周围华山弟子见统领死得如此轻易,脸色大变,各自散逃。
忽然远方火起,沈未辰惊讶道:“是粮仓!”虽然心焦,却无法援手。不久后,敌军向西突围渐紧,这五百人渐渐不能支撑,投石已尽,只能肉搏。周围杀声震天,哀鸿遍野,地面皆是死尸,空中俱是流矢,李景风率队苦苦支撑,见哪处人多便杀去支援,心想:“怎地有这么多敌人?”
数十骑冒火冲来,是严离章派的突围兵,意在突围报讯。已无投石,拦阻不住,沈未辰纵马截杀,只打倒三四人,止不住其余人突围,见李景风就在左近,大喊道:“景风,拦住他们!”守在营寨口的青城弟子见敌人冲来,以长枪戳马,马尸倒在营门口,又拦下十余人。马尸绊倒后方马匹,敌人摔下马来,当下被乱枪戳死,仍有十余骑冲出包围望西而去。
李景风抢出人群矮身一抛,两条绊索沿地飞去,正好绊倒两匹马,青城弟子抢上包围。李景风已无绊索可用,忽地一骑跃过马尸飞越而来,拈弓搭箭,连环三箭射死三人,正是沈未辰。她纵马追去,一箭接过一箭,转眼又射下四人,余下三骑却已掩没在夜色中。
沈未辰射月射程虽远,却已看不清敌人,正自焦急,忽听李景风喊道:“小妹!”回过头去,原来是李景风追出,纵身上马,坐在沈未辰身后,抓着沈未辰双手抬弓向上,将脸贴近,喊道:“小妹拉弓!”
沈未辰将弓张满,李景风取准方位,喊道:“放!”
沈未辰一箭射出,也不知中了没,李景风又抓着她手道:“拉!”“放!”
“可恶!”李景风咒骂一声,接过缰绳策马追赶,喊道:“小妹拉弓!”随即举起沈未辰双手扬弓朝天。
“放!”箭去如流星,隐没在夜色中。李景风大喜:“都中了!”
沈未辰大喜过望,仍不放心,策马上前,确认三人已死,这才勒马回头,问道:“景风,你早料到有这出才让我与你一同吗?”
李景风道:“我没想这么仔细,就想小妹射月射程远,我有夜眼,两下搭配方便行事。”
忽地,一匹马从侧面奔来,马上无人,沈未辰心中起疑,李景风道:“马腹旁躲着人!”
沈未辰挥剑砍去,从马腹侧边翻起一人挥剑格挡,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方敬酒。他突围而出,见着沈未辰这老对手,当即隐身马腹旁想摸黑逃走,哪躲得过李景风火眼金睛?
沈未辰挥剑砍去,喊道:“你去指挥弟子,我来应付!”李景风翻身下马,奔回营寨。
沈未辰挥剑砍向方敬酒,方敬酒抵敌不住,节节败退。沈未辰心想:“他怎地变得这么不堪?”随即恍然,龙蛇变于地上是顶尖绝技,可在马上,这马怎么能矮身回旋,怎么能忽左忽右?再说那一对长短剑,长剑还罢,短剑在马上怎生刺敌?
更不打话,沈未辰快剑连连,逼得方敬酒手忙脚乱,欲待下马应战,沈未辰哪让他这么容易?但凡他要下马便快剑递来,逼他不得不格挡自救。几招过后,方敬酒肩上中剑,血流如注,眼看就要死在马上,当即长剑架开沈未辰兵器,掷出短剑插在沈未辰马胸上,马吃痛不受控,沈未辰翻身下马守住去路,心想失了短剑方敬酒便不难应付。
哪知方敬酒并不下马,也不冲出,而是拨马回逃,望东而去,沈未辰不禁一愣,佩服此人判断精确——他若坚持突围,势必被沈未辰揪下马痛打一番。沈未辰取箭要射,却发现箭筒已空,只得快步追上。
此时天色将明,李景风领着五百弟子苦守西边出路,也不知死伤多少。严离章队伍被切散,几次突围都无法冲出,又听说往西路突围的陈正字被个带着面具的怪人轻易斩杀。秦和中苦战,又有人传讯,说东面包围较弱,吴大剑弃了弟子,往东逃走。
营帐燃起的火势逐渐熄灭,华山弟子渐次减少,败兵都往东逃,率军守住东路的顾青裳和夏厉君受了命令,并不严阻,将败兵驱赶到山上去,计韶光灭了粮仓的火便去夹击严离章队伍。
谢孤白与朱门殇立于山上,朱门殇见华山弟子逐渐败逃,稍稍安心。胜局已定,严离章率队往西突围,就不知沈未辰与李景风能否拦阻得住。
忽地有马蹄声杂踏,竟是从山上来,朱门殇讶异回头,只见数百骑打着青城旗号,自山上飞奔而下,朱门殇大吃一惊,谢孤白神色不变,只道:“比我想的还快。”
朱门殇问道:“你早知道沈富贵会派援军?”
谢孤白道:“小妹跟你都在这,掌门怎可能坐视?掌门知道我们冒险,当然会派来援军,打汉中靠咱们这三千人定然不够,还得要他们帮忙。”
朱门殇骂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直接从这条路来?还冒险?”
谢孤白摇头:“这条路太险,补给也难,掌门不会答应,若能说服武当便不用犯险。”
朱门殇道:“若说服不了,你就将咱们全拖下水,逼得沈富贵派兵来救?”
谢孤白默然不语。
来自通州越过艰险小路来援的数百骑兵急奔而过,领头那人年约二十许,身披薄铁甲,马悬长枪,英姿焕发,只瞥一眼谢孤白,也不多问,往战圈中冲去,更远处还有不知多少青城弟子步行而来。
这批铁骑冲入营寨,见着华山弟子就杀,华山弟子见敌军还有增援,军心溃散,四处奔逃,严离章喝止不住,眼看溃败已是定局,西面又冲突不出,只得领着百余骑往东突围。
顾青裳正在东面指挥杀敌,天光乍亮,远方百余骑奔来,只见当中一人披着银亮狮头甲,足踏金丝皮靴,她眼中彷佛有火光迸出,策马率队迎着奔去。
两柄利刃迎面劈来,顾青裳矮身避过,仍不勒马,往那人冲去,长剑劈出。那人抽剑还击,又惊又怒:“你怎么会在这?”
来人正是严离章,顾青裳也不打话,哪有什么好说的?长剑斜劈,两人便在马上交锋。严离章大了顾青裳十余岁,更是华山嫡传,功夫高上她许多,顾青裳攻势虽恶,严离章却不疾不徐应招,怒道:“想报仇,你差得远!”一剑刺向顾青裳胸口。顾青裳惊险避开,肩头仍是负伤,咬牙挥剑砍他马匹,严离章早已有备,勒马避开。
两名华山弟子围住顾青裳,严离章急于逃命,不想纠缠,见有人来援,策马而逃。顾青裳左闪右避,将一人刺下马来,青城弟子涌上将另一人搠下马来。顾青裳得空便去追严离章,若是让他奔出营寨,再追便会耽误战事。然而前骑始终近不得,顾青裳掷出长剑,严离章听风辨位,矮身避过。
眼看他就要逃出,夏厉君斜刺里冲出,跃起将严离章撞下马来。顾青裳大喜,她手中无兵器,于是策马去撞严离章。严离章见她逼近,双手握剑横扫,竟将马足齐齐斩断,那马扑倒,将顾青裳向前掀翻,严离章趁她身在半空一剑刺出,危急间顾青裳半空中扭身,剑划破腰间,血不住外冒。
夏厉君虎吼一声,一拳打向严离章面颊,严离章扭身避开,一脚踢中夏厉君后臀。顾青裳拾把长刀往严离章砍去,严离章武功当真不俗,只见他长剑抖动,一压一格便化解顾青裳攻势,左掌连拍带打接下夏厉君铁拳。
三人缠斗在一块,顾青裳怒火满胸,连番快攻,走势太急露出破绽,被严离章一脚踢中小腹,登时疼得弯下腰来,夏厉君忙上前掩护。
这一脚又让她想起船舱里被虐待的日子,顾青裳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咬牙起身,长刀劈出,这回却是稳扎稳打,与夏厉君配合,困住严离章不让他脱身。
严离章高声呼救,随行那百余骑不是逃亡便是被青城弟子困住,哪里能够来救?他生怕被擒,且战且走,只求脱身。三人又斗十余招,眼看周围青城弟子越来越多,严离章心惊胆战,觑准夏厉君一个破绽,长剑架开顾青裳,一脚踢中夏厉君大腿,将夏厉君踢着身子前倾,顺势踏步向前,一个膝击撞中夏厉君小腹。他本拟夏厉君退开时杀出,不料夏厉君双手一合抱住他大腿,顾青裳挥长刀砍来,严离章力贯双手一剑劈出,有如雷霆电闪,将长刀从中斫断,刀身高高飞起,顾青裳握住余下半截木棍戳入严离章大腿。
严离章高声惨叫,夏厉君迎面一拳挥来,她拳上套着半截铁链,正是当初囚禁她所用的镣铐,顿时打掉严离章半边牙齿。
严离章满口鲜血,昏昏沉沉,脚步颠簸,顾青裳趁机一脚踹中他胸口,严离章摔倒在地,慌张喊道:“别杀我!我爹会赎我,我值钱!”
顾青裳环顾左右,华山弟子或被困或逃亡。她走至严离章面前,猛地一脚踢中他小腹,又踩着他脚上伤口,严离章直疼得放声大叫,不住求饶。
“毕竟是个男人。”顾青裳冷声嘲讽:“一脚就求饶了?”
“我没杀你!也没对你做什么。”严离章喊道,“看在方师叔面上饶我一命!方师叔救过你,我死了,他一定会被问罪!”
顾青裳举起半截木棍,斜切的棍尖还淌着血:“其实我还想跟你道谢呢。”随即木棍向前一送,插入严离章胸口。
“所以给你一个痛快。”
顾青裳苦战得胜,与夏厉君都气喘吁吁,听见鸣金声,两个姑娘相互搀扶着,并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