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九龄被方敬酒推了一把,回过神来,见前方船只约莫一百多艘,当即下令全速前进,与敌船交战。华山弟子们都没做好交战准备,听到进击号角声,这才急速向前。
方敬酒问:“总督不先散开船队包围?”
严九龄道:“瀛湖也不甚大,散开做啥?别给他们喘息机会,先把他们船队打散。”
他判断敌人进了瀛湖只能作战,若要回头,上百艘船从河入湖易,由湖入河难,只要自己顺流而下投石飞箭,就能把乱成一团的船只歼灭。
对方也只能应战,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打乱对方船队,仗着船只多,人数多,冲散敌军,发挥优势各个击破。
计韶光铁青着脸,他没去数对方有多少船,但数量定然比自己这边多上许多,起码有两百艘,是己方两倍。水面作战比陆战更简单,也更困难,湖面上没有回旋余地,也难埋伏,拼的就是船多人多以及弟子素质。他们刚从河口进入湖面,对方又是顺流,若是撤退,势必在河口处挤成一团,当活靶子任人鱼肉。
必须进攻,想办法打赢这场仗,计韶光想。但几乎毫无胜算,就算打赢了,与这样大的船队交战后,损耗必大,余兵也无法进取汉中,只能撤退,也是个无济于事的胜利。
那个谢孤白,终于因着自己的莽撞躁进坑害了众人!
他听到谢孤白那艘船上响起进攻号角,那意味着命令前方船只冲锋,最前方二十余艘船当先向严九龄船队逼近。
“投石!”严九龄大喊,“放箭!”
刹时矢如雨下,两艘前锋船只遭石击,缓缓沉没,船上弟子跳河逃生。
果然,敌方船只已向己方冲来,看来是要应战,严九龄想。
砰!砰!砰!又有三艘船被击沉。方敬酒皱起眉头。虽然距离太远看不仔细,但从沉船上逃生的人似乎不多?
另一艘战船上,朱门殇咬牙切齿,几乎要把谢孤白手腕捏折了。此时此刻,无论朱门殇愿不愿意都必须把谢孤白拖下床指挥,他心底千百句粗话问候着谢孤白祖宗,却不能骂出口,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可不想让谢孤白分心。
尤其是现在的谢孤白,惨白着一张脸,皱着眉头站在船楼上,朱门殇真怕他一翻白眼就昏过去。
二十余艘青城前锋船只已被击沉近半,怪的是这些船始终未发一箭。前方船只已与敌船接近,华山弟子正要突击,只见青城弟子纷纷跳水。
“散开!”方敬酒终于看出端倪,大喊,“快散开!”
严九龄正愕然间,只见敌船上浓烟四起,随着一声巨响,爆起烈火浓烟。严九龄大吃一惊,知道中计,忙下令船只散开,终究慢了,几艘火船撞入船阵,引燃船只。
火势一起,船阵大乱,严九龄下令远离着火船只,然而前方船只已被点燃,船上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两百余艘船腾挪不易,又牵连着其他船只,情况混乱,浓烟更遮掩住旗令。
太大意了,严九龄暴怒,战场上瞬息万变,实容不得一丝失误。他担忧敌军趁机攻来,只得命人擂鼓传令,让船只四散戒备。
郑保见华山船队大乱,喜道:“他们乱了,他们乱了!谢先生这招甚妙,金州守军若用这招,咱们就麻烦啦!”
谢孤白道:“我们来得突然,他们来不及准备,平日里也没人会把引燃物放在船里。”
郑保道:“也是,一不小心走水,全码头的船都给烧没了。”他在水上营生,最是爱惜船只,见许多船着火,忍不住道,“就可惜了这些船。”
谢孤白这火船计本拟在狭窄河道上遇敌时使用,借火势阻断敌军,奈何现在是在瀛湖上,水面宽广,收效不如预期。
“掉头!”谢孤白道:“退回去,通知苗子义指挥船队火速撤退!”才刚说完,忍不住咳了起来。
郑保讶异道:“撤退?这……这……他们追上来,逃不掉啊!”
谢孤白喊道:“快!”郑保这才连忙打起旗号。
另一艘船上,沈未辰和顾青裳见敌船着火,阵型混乱,也是大喜,正以为准备进攻,就听着谢孤白传来撤退号令。苗子义讶异道:“这什么鸡八毛号令,这时候撤退?”
沈未辰着急问道:“不能退吗?”
苗子义道:“大小姐不知道,船只掉头又不是马车,湖面才多广,小船还好,大船难回旋,堵在江面上,对方顺流追来捅咱屁眼,咱们连应敌都难!”
顾青裳问道:“你有主意?”
苗子义道:“趁对方阵势乱了,打一场,能赢就赢,不能赢也拼个两败俱伤,好过露了背门。我去问问这谢孤白到底在想什么!”
沈未辰摇头:“没工夫等了,照谢先生号令行事!”
苗子义无奈,只得打起旗号,当下船只掉头往来路退去。
严九龄本以为敌人会趁势攻来,下令戒备,见敌船掉头,又是一愣。他恐青城船队逃走,失了战功,连忙下令进击。
方敬酒道:“前头船队还乱着!”
严九龄道:“管不了这么多了,追上去!”
方敬酒道:“只怕有诈!”
严九龄怒道:“还能变出什么把戏?”
苗子义在楼船上摇旗指挥,他果然是熟善水路之人,船只调度井井有条,船只虽众,依序掉头,不见紊乱,顺流而下,速度远比来时更快。
谢孤白这艘五牙战船才刚掉头,就见一艘小船驶近,还未碰上,一条人影飞身而起,跃上战船,也不通报,纵身攀住檐顶,几个起落就跃上船楼顶,正是计韶光。
“你做什么,找死吗?”计韶光勃然大怒,“这时候掉头能逃去哪?他们顺流而下,咱们一路逃,逃到武当去,武当也容不下咱们!”
朱门殇见计韶光怒气冲冲,真怕他盛怒之下一掌把谢孤白拍死,忙劝道:“谢先生有想法,您消消气。”
计韶光怒道:“数千青城弟子性命就要葬送在这无知莽夫手里,我能不急?!”
“不能在这打,就算打赢了也取不下汉中。”谢孤白道,“我们在金州上岸,走陆路。”
计韶光惊道:“你疯了?!还想着汉中!他们在后头赶,派人通知汉中,两边一夹,我们都死在这!”
“不退我们也回不去。”谢孤白道,“武当不会让我们回去,汉水两岸都是山地,除了在金州上岸,计先生要往哪走?”
“回武当,跟行舟掌门求情,让我们一条生路!”计韶光道。
“武当不答应就进退无路了。行舟掌门一直想立威,驱赶咱们就是为了立威,让人知道武当不可欺,他不会让我们进湘地。”谢孤白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进了汉水,不是胜,就是亡。”
他话说得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朱门殇道:“现在争执这个没用。船队听谁的?船都回头了,再掉头一次?”
又有人来报说敌船追来,朱门殇劝计韶光回去指挥船只,计韶光怒道:“此事过后,我定要向掌门参你一本!”
朱门殇心下嘀咕:“若是有用,莫说你,我也参他一本。”
不一会,又有一艘船来到,却是顾青裳。她无计韶光这等功夫,让人拉上船,问的是一样的问题,原来苗子义不明所以,特地让她来问。
谢孤白道:“你跟小,我们在金州上岸,沿陆路去汉中。过了江口,你们跟苗子义凿沉战船拦在江口堵住追兵。”
五牙战船巨大,此处河口却浅,若是沉船,敌船一时便不得进。
顾青裳虽有迟疑,但只问了一些撤退细节,没有怀疑谢孤白的决定。与半途被夺走兵权的计韶光不同,作为跟随者,她很清楚战场上没有第二个头,谢孤白不用向自己解释什么。她即刻回到船上,将谢孤白的决定告知沈未辰与苗子义。
“操!哪这么容易!”苗子义骂道。
“怎么了?”沈未辰问。
苗子义道:“就算真想上岸,也得看来不来得及!”他挥着旗号,数十艘船足够他焦头烂额,接着道,“华山就要追上啦,上了岸也有场硬战!”
说话间,计韶光的战船已进了河口。三艘五牙战船不能挤一块过,谢孤白是总领,必须应对战局,苗子义这艘船必须留下来指挥,只得让计韶光领队先走。
眼看华山船队逐渐逼近,苗子义下令后方船只以投石、床弩拦阻敌船,对方也不甘示弱,投石还击,虽然还没接上,箭矢如雨,双方各有损伤。沈未辰见对方派艨艟疾行追赶牵制,心中焦急,不久后见战船忽缓,转头去看,见已近河口弯道处,船只已有三成返回,师父的战船也已转入河口,后头跟着十余艘大小船只,谢孤白的战船居中策应,然而河道狭窄,后船势必得等待前船入河。
只听顾青裳问道:“怎么慢了?”
苗子义道:“不能更快了,船全挤一起,给人当靶子。”
此时华山前锋船队也已追上,拦着后边船只交战,又有十余艘艨艟冲来,苗子义号令拦截。
“砰”的一声,战船剧烈摇晃,原来有船只突围而来,避开拍竿撞击战船,几只铁钩勾住船舷,拖慢船只航行速度。
只是一艘船,五牙战船上有数百弟子,足以应付,沈未辰却道:“姐姐护着苗先生,别让他受伤!”说完自船楼顶纵身跃下,踏着帆索滑下,冒着箭雨来至船舷,唐刀砍翻三四名敌军。
青城弟子见大小姐亲身应战,各自奋勇,只一会便将敌人歼灭。沈未辰奔至船尾,见已有不少敌船进入船阵中交战,对方船只人数都远胜于己,往往两三船夹着一船攻击,青城船队被杀得溃不成军。
沈未辰命人取来箭筒,解下背上射月,极目四望,稍远方船上一名青城弟子受伤倒地,沈未辰箭去如流星,射中正欲下杀手的华山弟子,青城弟子爬起身,远远望来,提刀再杀。沈未辰一箭得手,连连拈弓,尽挑危急处去救,射月非比寻常,射程远较一般弓箭更远,敌人也难还击。
忽地有人喊道:“大小姐,又有船靠近!”沈未辰望向湖中,七八艘艨艟正向战船驶来,青城弟子架起三弓床弩射去,对方也以床弩还击,“啪!”,战船被对方床弩击崩一角,箭插在甲板上,足有半截没入。
三弓床弩由三张巨弩构成,需二十人转动绞盘张弓,所用箭镞如长枪,前端装有三菱铁刃,又称“踏橛箭”,射程可达百余丈,射月射程再远也不如床弩,何况船只也不可能用弓箭射沉。沈未辰见弟子们转动绞盘,将射月挂回背上,奔上前去协助。她运起三清无上心法真力,双手使劲,弟子们压力顿减,见绞盘转动如飞,只一会便张起弓弩,都不由得吃惊。
沈未辰双手握住床弩,喝道:“上箭!”弟子们忙架箭上弦。沈未辰挪动巨弩,对着来船一箭射去,射穿一艘敌船甲板,道:“再来!”
连着几箭方击沉一艘敌船,即便如此仍无法阻止敌船逼近。沈未辰提起内力,抬头高声问道:“船只退了多少?”
苗子义道:“退了四十几艘,还有三十几艘!”
顾青裳喊道:“妹子避箭!”
一支巨箭朝着床弩射来,沈未辰连忙闪避,巨箭击中床弩,砸烂一角,眼看这床弩不能再用。沈未辰抬头一看,箭如雨下,原来敌人船只已至射程内,忙着地一滚躲到船舷下方。青城弟子取箭还击,夏厉君手持双盾赶来,掷出一面盾牌,沈未辰接过,夏厉君正要掩护她退开,沈未辰一眼瞥见地上落着一支踏橛箭,俯身拾起,向敌船奋力掷出,巨箭走势劲急,击断敌船一根船桅,那船当即打横。
苗子义站在船头看得舌挢不下,骂道:“娘的,咱们船上有个母三爷!”
“她是你家大小姐,叫沈未辰!”顾青裳道,又望见谢孤白的五牙战船已转入河口,大声喊道,“妹子,谢先生的船退了!”
沈未辰听说谢孤白船只已退,稍稍松口气。一记投石远远飞来,落在战船左边丈余,激起丈高水花,沈未辰吃了一惊,只见敌方主船已进入战圈,正朝己方驶来。
苗子义焦急道:“糟啦,他们铁了心要打我们这艘大船!”
顾青裳道:“怎么办?”
苗子义挥舞旗号召唤其他船只来援,道:“你去通知大小姐,咱们得先进河口,准备弃船!”
顾青裳忙赶到沈未辰身边,将苗子义的话说了一遍。沈未辰见周围还有许多船只,心道:“咱们若沉船,这些船只不是也被拦着了?”又望向江面,见七八只船冲着己方驶进。这些船不比小型艨艟,俱是能载百人的中型船只,主船更是来势汹汹,沈未辰心念电转,道:“姐姐准备小船撤退。”随即几个起落来到楼台上,对苗子义道:“先让其他船只撤退,咱们断后。”
苗子义惊讶道:“大小姐你说什么!”
沈未辰道:“咱们是主船,他们会盯着咱们打,让其他船只先退,咱们最后退。”
苗子义道:“太危险了!”
沈未辰道:“等其他船只退了,你与顾姐姐和其他弟子先走,你听我指挥!”
船只突然剧烈摇晃,原来是敌船已近,射出钩索击穿船腹勾住船只。沈未辰一跃而下,敌人还未登船,又是几条钩索勾住船舷,显然要牵制住这战船不让逃脱。苗子义挥舞旗帜,船身稍侧,战船力沉,将敌船拖动到侧边,拍竿一击而下,击沉敌船。
又是数道钩索击中船腹,华山弟子攀着铁索登上甲板,沈未辰抢上连杀数人,夏厉君一手持盾为沈未辰遮护箭雨,另一手挥拳打倒几名弟子,她拳套乃是铁铸,打碎了几名弟子下巴。
攀上船的华山弟子越来越多,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颗投石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苗子义也自焦急,眼看周围敌船越来越多,一靠近便射出钩索击穿船腹,会武的弟子攀着钩索跃上甲板,或从船腹进入船中与青城弟子交战,有些已抢出一条路奔向甲板与楼船高处。
苗子义又要指挥船只撤退,又要指挥应敌,战船被钩索拖住,航行愈慢,只得不住催促:“投石!投石!”
“啪”的一声,一架投石机不堪重负,系绳断裂。几支利箭往船楼射来,苗子义呼喊侍卫持盾保护,顾青裳抢上喊道:“小船备好了!随时能走。”
苗子义望向湖面,还有七八艘船未受损伤,正往河口撤退,喊道:“让大小姐准备,船近河口就凿船!”随即打起旗号,让船只撤退。
甲板上满是两派弟子,顾青裳持剑杀上甲板与华山弟子交战,只见刀光剑影,不时流矢飞舞,好不容易挨到沈未辰身旁,沈未辰问道:“船都退了吗?”
顾青裳道:“都退了!”
沈未辰点头,环顾四周,尸横遍地,湖面上许多青城船只或着火,或缓缓下沉,又有许多弟子跳河逃生。她从未经历如此战阵,无论金州之战还是唐门历险,死伤人数都不能与今日相比,不由得心中恻然。
夏厉君喊道:“大小姐小心!”举盾替她挡下一记流矢。顾青裳抬头,见敌方主船带着十余艘船越逼越近,回头望去,只见河口已在不远处,然而战船却越走越慢,不禁急道:“苗子义,怎地这么慢?”
苗子义喊道:“被拖住了!”对方似乎察觉意图,战船已被八艘船只包围,用钩索勾住战船,虽然大小悬殊,也足以让战船前进困难。
正在此时,一阵西北风吹来,苗子义大喜:“天助我也!”下令转帆。乘着风势,船只加速,拍竿又击沉一艘敌船。
苗子义大喊:“船被拖着走不快!”他早让人去拆解钩索,然而敌船越来越多,钩索个个重达数十斤,嵌入船板,着实难办。
沈未辰知道船若未到江口就沉,华山势必沿河追击,谢孤白计划就要落空,于是喊道:“跟我来!”向船楼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