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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铤而走险(上)

    “要是大小姐不跟来,你打算怎么处置?”苗子义问道,“咱们几人上去打计韶光?打得赢?”

    谢孤白道:“总会有别的办法。”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冒这险干嘛。”苗子义道,“这跟送死没两样。还不如赌在巴中或嘉陵江上打,胜算高上十倍。”

    “打仗不用打赢每一场,要打赢最重要的那一场。”谢孤白透过窗户望出去,襄阳帮的安运号紧邻着青城战船,成捆的弓箭、火药、米粮从甲板送过去。

    安运号船老大郑保曾救助过沈玉倾兄妹,俞继恩派他带队押送军需辎重,沈未辰见着故人,上前寒暄,郑保告知今后汉水上若见着襄阳帮船只,在武当旗号下绑着红巾的便是送给青城的辎重,又问沈未辰:“你听说景风兄弟的事了吗?”

    沈未辰听他提起李景风,问道:“你说昆仑宫的事?”

    “那事天底下谁不知道?我说的是另一件。”郑保摇头,“他在江西刺杀臭狼,闹出好大动静。”

    沈未辰吃惊道:“怎么回事?”

    原来屠狼事败后,彭南二大肆搜查,于轩卿相干人等都被擒抓诛杀,不少无辜遭受株连。李景风形貌泄露,与通缉图纸一对照,当即被认出,整个江西翻天覆地。湖北江西相邻,襄阳帮又管着漕运商道,从商客那听到消息,反是青城忙于应战,无人注意。

    “闹了好大场事,死了许多人,抚州现在风声鹤唳,乱成一团。”郑保道,“臭狼还躺着,有说死了,有说没死,没个准信。”

    沈未辰问道:“有景风的消息吗?”

    郑保摇头:“我还以为他会跟上回一样来找我避避风头,却没见着人,不知在哪躲着呢。”

    谢孤白派人来找郑保,郑保告退离去。沈未辰心想,从江西逃出也就鄂、湘两地可去,心知追问无用,谢过郑保,又起疑心,问顾青裳。顾青裳顾左右而言他,沈未辰埋怨道:“你早知他要去江西行刺彭千麒,却不告诉我。”

    顾青裳摇头:“妹子知道了又如何?白担心罢了。各有各的路,接济不上。”

    沈未辰黯然道:“姐姐说的是。”

    顾青裳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妹子怎么了?”

    沈未辰道:“没事。谢先生说能放出师父了,我去向师父赔罪。”

    她来到囚禁师父的舱房,计韶光手脚都被绑缚,见沈未辰进来,着急喊道:“大小姐,快回头!回头啊!”

    沈未辰抽出唐刀替师父松绑,道:“来不及了,三天已过,现在回头,武当会拦阻,船队进退两难,只能北上。”

    计韶光心知大小姐所言属实,怔怔坐在床沿,过了会,起身拉了张椅子给沈未辰:“大小姐请坐,计某有些话与你说。”

    沈未辰歉然道:“我打伤师父,站着听训就好。”

    计韶光道:“大小姐,开弓没有回头箭,趁离武当边界不远,请您尽快下船回青城。您若出事,计某万死难辞,指不定还得拖累一家老小。”

    沈未辰急忙道:“我自愿去的,怎会怪到师父头上?掌门想必是明白的。”

    “掌门明白,雅爷也明白?雅夫人也能明白?”计韶光语气转为严厉,“大小姐不知凶险,那个谢孤白纸上谈兵,只会坑害你。计某已在船上,势必为青城而死,但大小姐不同。”

    沈未辰温声道:“师父,徒儿不是闹着玩。我与师父一样,都是为了护卫青城,即便冒险也要走这一趟。”

    “这不是大小姐该干的事。”计韶光道,“大小姐根本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

    “我要知道,我也会知道。”沈未辰道,“这样我才能真正帮上哥哥。”

    “大小姐不走,我不会率领船队北上。”眼看沈未辰不听劝,计韶光厉声道,“我一出去就让船只掉头,武当不敢动大小姐,拼着把船全沉在丹江口,我也不能让大小姐冒险。”

    沈未辰默然半晌,道:“对不住师父,若真这样,徒儿不能放你出去。”说着敛衽行礼,“还请师父再委屈几日。”

    ※

    “沿着汉水走,两侧都是谷地,不易被发现,百姓见着也不见得会传讯,你保佑他们探子不多,没警觉的百姓。”苗子义道,“天池岭是第一关,那里有驻兵,也有码头,守军不多,轻易就能打下。可打下容易,他们只需派人把消息送出去,咱们一进陕地就会被华山逮着,消息走漏,没到汉中就得挨揍。”

    “八十八艘船怎么才能不被发现,这是难题。”苗子义指着河图,“就算瞒过天池岭,往西出了三岔河口再无山地遮蔽,又有村落,定然暴露,这是第二关。”

    谢孤白望向郑保。郑保长年惯走汉江,很是熟悉,问道:“你们找我帮忙,我不会打仗,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

    “我问,您知道就说,就算帮了大忙。”谢孤白问,“三岔河口这有门派把守吗?”

    郑保道:“有个山水门,人不多,四五百弟子,船只也有些,二十来艘吧。”

    苗子义道:“八十八艘船,还有三艘五牙战船,瞎子也瞧见了,咱们还没到汉中就定然遇着攻击,得硬碰硬。”

    郑保道:“秘密潜入汉中不可能,三岔河口前有山遮蔽,到了金州,人口多,守军多,会是硬仗。”

    苗子义道:“这是第三关,闯不过去。就算闯过了,还得保佑严非锡没在金州放水军。金州西南是瀛湖,水面宽广,一望便知深浅,如果严非锡在那里放了水军,咱们就玩完了。”

    郑保道:“瀛湖往常都有华山战船,数量不定,少则数十艘,多则一两百艘不止。”

    谢孤白道:“他们运粮派遣兵马都需要船只,或许现在瀛湖上的船只不多。”

    苗子义道:“或许起个大风,咱们睡一觉,起床就到汉中。”

    谢孤白又问郑保:“先说天池岭,郑老大,您熟吗?”

    “我偶尔在那卸货。当地有个天岭帮,小门派,何帮主跟我相熟,没啥架子,就是穷乡僻壤,难免贪财,我时常找他喝酒,替帮主送些银两孝敬,免去刁难。”

    谢孤白沉思半晌,道:“郑老大,这事要劳烦您帮忙。”

    谢孤白命人换上襄阳帮旗号,弟子都换上襄阳帮服色,将兵器藏起,米粮堆在甲板上,弟子们躲入货舱,又选三艘船在船舱内外堆满米粮,领先前进。

    郑保领着三艘船前行,到了天岭帮左近,天岭帮见有战船逼近,何帮主领着两百多名弟子前来江岸。有弟子上船预备拦截,何帮主正要招来斥侯传讯金州门派戒备,郑保探出头来大声喊道:“何帮主,是我,郑保!”

    何帮主见是熟人,又只有三艘小船,下令缓攻。郑保领船靠岸,何帮主仍有戒备,郑保道:“别急,是货船。”

    何帮主疑惑道:“货船?”派人进船搜查,果然装满米粮,不禁疑惑,“怎地用战船装米粮?”

    郑保道:“我提了两斤茅台,边喝边说。”

    打汉水上出了河匪,郑保便再也没来过天岭帮,算算约莫两年不见,何帮主见他来到也是高兴,忙让人杀鸡煮河鲜款待,又见他身后跟着一名浓眉男子,却不相识,问道:“这是谁?”

    郑保笑道:“是我表妹夫,姓朱。这回是我第一次领船队,怕忙不过来,请他帮手。”

    何帮主祝贺道:“都升船队长啦?恭喜恭喜!”又望向朱门殇,疑惑问道,“你表妹夫手嫩脸白,不像水上讨饭吃干苦力活的人。”

    朱门殇道:“原是个教书先生,收不着学生,没了活计,跟大舅子学点本事,讨口饭吃。”

    何帮主点头,等宴席布置妥当,众人请了座次,又问郑保:“许久没见,郑老大怎地来天岭帮了,又怎地拿战船当商船?”

    郑保道:“这次船队跟往常不同,得先拜个码头,跟何帮主讲一声,免得误会。船只有些多,一共八十八艘,在后头等着,当中还有三艘五牙战船。”

    何帮主眉头一皱,起身问:“这是什么意思?”

    郑保忙起身道:“逼日的,何帮主别误会。我慢慢说,慢慢说。”

    “这事是帮主吩咐的,接着大买卖,让我们去甘肃,就是船太多,怕误会……逼日的,我说不清,妹夫你是教书的,会说话,你来说。”郑保不善言词,谢孤白怕他失言,特地让朱门殇跟来。

    只听朱门殇道:“话得从头说起,何帮主,昆仑宫的事您听说过吧?蛮族害死了九大家三个掌门,那边厢还在闹腾,点苍衡山就先打起来。可南方怎么闹腾都跟崆峒没关系,都说铁剑银卫不出甘肃,谁也不能犯边界是吧?南方爱怎么打怎么打,是吧?”

    何帮主点点头,疑问道:“那是,所以?”

    朱门殇道:“虽然南方的战事牵扯不到崆峒,朱爷、三爷,还是有担忧的事。您猜猜,朱爷跟三爷怕什么?”

    何帮主想了想,恍然道:“蛮族?”

    朱门殇拍手道:“何帮主好聪明。”

    朱门殇一开口自是不同,条理分明,立论清晰,字字有理有据。

    “何帮主您想想,蛮族炸死了三个掌门,会不会趁机攻打边关?难说得紧是吧?朱爷他们怕蛮族打过来,得怎样?先囤粮,囤粮总不会错是吧?可甘肃那地方,唉,穷山恶水荒地刁民,八月天不饿死都算富裕,哪来的敷余?要是强征民粮,得害死多少百姓?不说别的,三爷容得下吗?”朱门殇一拍桌子,“肯定容不下!”

    何帮主听他说得兴起,跟着点头:“容不下,三爷肯定容不下!”

    “既然如此,怎么办?买!”朱门殇道,“崆峒砸锅卖铁,也不知从哪挤出几万两银子,买了几万石粮食送往北方。跟谁买?谁有这么多粮?南方正打仗,听说连青城都扯上了,长江以南丐帮衡山点苍青城自己都得吃,华山也在打仗,剩下谁?少林、武当。可这么大批粮,哪个米商囤得了这么多?再说了,谁这当口有存粮还不囤起来等翻倍?”

    何帮主频频点头:“是,是,最近米价是贵了不少。”

    “也就是俞帮主仗义。”朱门殇道,“找了鄂地徽地米商,自己再想办法添些,这才弄来这批大米。”

    何帮主皱眉:“几万石米?就这几个月,俞帮主能弄到?”

    “武当总有存粮。”朱门殇道。

    何帮主问:“俞帮主能有这么多存粮?”

    朱门殇道:“我说武当有,不是襄阳帮有。”忽地压低声音,“武当在鄂西的粮仓多半是襄阳帮看着……”

    何帮主吃了一惊:“你们!……”

    郑保急道:“狗日呢,你怎么把这事也说了!”

    朱门殇无奈:“不说怕何帮主误会。”

    何帮主顿明其意,原来襄阳帮是盗卖武当官粮,没想俞继恩竟为了钱敢犯大罪,当下起身道:“这可是杀头的买卖,追究起来,襄阳帮都得垮!”

    朱门殇道:“不用担心,武当那些道士您明白,粮仓搁那,里头是米是沙没人瞧得清。俞帮主也不会一直亏空着,来日方长,等米价回落慢慢补上就是。”

    何帮主又起疑:“跟我说这事做什么?”

    朱门殇道:“事情是这样,俞帮主这买卖也不能长做,得快些才利落,所以甘肃要的米咱们一次就送了,量有些多,商船不够,何况汉水上的商船全拿去运粮能不惊动人?不得已想个法,谁说战船就不是船呢?”

    何帮主道:“所以你们用战船运米?”

    郑保道:“这法子还行,就是三艘五牙战船忒显眼。”

    何帮主道:“我得往上报,还得盘查。”

    郑保道:“这一报,消息传出还不露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俱是五两十两面额。

    “就这么一回。”郑保道,“何帮主行个方便。”

    何帮主接过银票点了点,足足有五百两,且全是华山庆余号,不仅好兑换,单是折抵就比武当崆峒的钱庄少二三十两,不禁讶异:“这怎么好意思。”说着把银票揣入怀中,“郑老大,咱们是老交情了,俞帮主往日也多有礼数……咳,这事我帮衬些,还望俞帮主记得这个人情。”

    朱门殇见他收了银票,心下暗笑,稍稍缓口气。只听郑保道:“您放心,这人情肯定还。”

    武当首富俞继恩的人情欠着不亏,何帮主想,又道:“先吃饭。吃完饭,稍后我到码头边陪您看着。”

    当下三人饮酒闲聊,朱门殇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起些风花雪月道听途说,哄得何帮主大笑不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酒过三巡,三人来至江边,一艘艘大小船只堆着米粮沿河而来,船夫身穿襄阳帮服色站在甲板上,三艘五牙战船压在后头,甚是雄伟。

    何帮主道:“郑老大,招呼他们入码头。”

    郑保吃了一惊:“进码头做啥?”

    何帮主道:“郑老大,不是信不过您,青城的船只都停在汉水上,掌门下令严加防范,大小战船都要查验,要不出了什么事,我人头不保。您放心,查验过了就放行。”

    郑保急中生智,道:“八十几艘船得查到几时?一艘艘查过去,两三天都查不完。天池岭码头才多大,五牙战船停得下吗?”

    何帮主道:“说的也是,我随意指几艘,您叫过来就是。”

    郑保急得面红耳赤,朱门殇道:“何帮主,襄阳帮是个小帮派,能兴什么风浪?青城那些人早被掌门赶出汉水了。这些船只若真是来犯的,都这么近了,三两下就把天池岭给铲平啦,何必白送银子费功夫?”

    何帮主心想:“银两都收下了,战船真来犯,天岭帮也守不下,也就趁乱送个讯到金州,要他们防范罢了。”

    朱门殇见他动摇,又道:“要不这样,您派几个人搭船上去查看。让船只靠岸,里头真藏着兵马,不引狼入室?”

    何帮主点头:“有理。”正要指船,朱门殇道:“要不上那艘五牙战船上看看?那是大船,真有什么古怪都在那。”

    何帮主道:“那船太大,上去不方便。”

    朱门殇道:“那何帮主点船吧,天快黑了,指个两三艘就好,查验过咱们再回去喝两杯,聊些开心事。”

    何帮主见大小船只甲板上都堆着米粮,想了想道:“罢了,回去喝酒。”

    朱门殇笑道:“走,喝酒去!”

    这一喝就喝到天黑,郑保告辞,与朱门殇搭船同回,何帮主踏着醉步送至码头,挽着朱门殇手臂道:“朱兄回来时路过天岭帮,再来喝两杯!”

    朱门殇心下暗笑,握着何帮主手道:“当然!当然!”

    船只追上前船,谢孤白命人放下吊索,将朱门殇与郑保接应上去。

    “操!第一关算是过了。”苗子义道,“天岭帮没起疑就不会往上报,到三叉河口前只要没乖觉的百姓通报门派,咱们都不会有危险。”

    谢孤白站在甲板上,见两岸山峰高耸,难见人烟,船只鱼贯前进,道:“再来就看运气了。”

    朱门殇皱眉:“我瞧你怎么也不算福星高照。”

    谢孤白微笑:“可我也还没死啊。”

    朱门殇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

    夏厉君为计韶光送来饭菜。这几天沈未辰每日都来问安,计韶光要劝,沈未辰便告退,余下都是夏厉君料理。

    她进来时沈未辰才刚离开,夏厉君将饭菜放在桌上,道:“船只刚过天池岭,没被发现。”

    计韶光知道天池岭有门派驻守,他被关在舱房,对外头事一无所知,问道:“怎么没被发现?”

    夏厉君却不回答,接着说:“苗子义说,过了三岔河口船只就躲不了,在金州八成会有场硬仗,计统领,到时您还要待在船舱里吗?”

    计韶光皱眉:“换你来劝我了?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与计某说话?”

    “我是大小姐的护卫。”夏厉君道,“大小姐是鹰,您不能用囚笼困住她,她能办大事。”

    “胡说八道!”计韶光气得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大小姐是凤凰!凤凰栖于梧桐,与我们身份不同!莫怪大小姐变这许多,原是身边有你们这些人挑唆,把大小姐教坏了!”

    “凤凰也好,鹰也好,我不跟您争。”夏厉君道,“我身份低微,功夫低微,就知道一件事,我要保护大小姐,帮大小姐成就大事。”

    “计统领,到时金州大战,您要继续逼大小姐,坐在房里等着大小姐凯旋——或者受伤、战死?还是拿起您的判官笔,保护大小姐?”

    计韶光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