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凯子呢?”一进门,广胜脸色阴郁地盯着正在过烟瘾的健平问。
健平抬头扫了广胜一眼,用大拇指揉了揉鼻子,翁声翁气地回答:“刚出门,让你回来马上给他打电话呢。”
广胜推开里间的门,见孙明侧身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广胜怜惜地坐到她的身旁,柔声问:“还没睡?”
孙明伸出双臂揽住广胜的腰,把脑袋抵在了广胜的肚子上,没有说话。
广胜摩挲着她的头发,沉默了许久,慢慢捧起她的脸:“想我吗?”
孙明闭上眼睛,用力点点头,又把脑袋贴紧了广胜的肚子。
广胜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撒娇了,我肚子里没孩子……明明,再坚持几天,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胜哥,凯子又来电话了,出来接一下!”健平在外屋吆喝了一声。
“不接!关机!”广胜抱着孙明的脑袋倚到了床头。
“胜哥,别不接呀,”健平拿着手机进来了,“凯子很着急呢,本来想给胡里干打手机,又怕你想多了……”
“好了,你先出去!”广胜直了直身子,伸手拿过了手机,“妈的,你没看见我在这里干什么嘛。”
健平把手在脸上胡噜了一把,讪笑道:“嘿嘿,别跟我在这装正经的,谁不知道谁呀……”
广胜把手机凑到耳朵上,冲健平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闷声问:“凯子,说话。”
“胜哥,你真他妈好意思的,连我的电话都不想接呀?”
“不是,我刚回来,正想跟你嫂子温存一下呢……呵呵,什么事儿这么急?”
“我倒不急,有位朋友很急……呵呵,出来吧?你到北方宾馆,到了打电话,我让小韩下去接你。”
“你他妈真能闹,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谈不行吗?”
“咳,你不知道!赶紧过来就是了。”
挂了电话,广胜冲健平使了个眼色,健平知趣地退了出去。广胜一翻身把孙明压在身下,一手勾住孙明的脖子,一手就来拽孙明的裤子,孙明腾出一只手来顶住广胜的下巴,一脸哀怨地说:“先去办你的事去吧,囫囵着给我回来。”
广胜挺着脖颈呆了一阵,翻身下床:“别担心,我估计是四哥的人找我,好好呆着,我马上回来。”
“你过来!”广胜穿好衣服,站在门口冲健平使了一个眼色,健平跟着广胜进到厕所,广胜用一根指头点着健平的鼻子说,“健平,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关凯都跟谁联系过?”
“别那么神经兮兮的好不好?”健平推开广胜的指头,“人家凯子对你不错!一直在说你的好处呢,他说你胜哥为人仗义、重感情、讲道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常青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人家凯子连看都没看就按死了,后来我把手机给你装起来了,晚上收了一个短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三个字,叫什么启祥的,凯子就给他打回去了,说了没几句话,凯子领着小韩就出去了,走的时候美滋滋的,我估计是好事儿。胜哥,你是不是想多了?以前你可不这样啊……”
广胜拍了拍健平苍白的脸:“呵呵,别说了好兄弟,我明白了!照顾好你嫂子,我去了!”
北方宾馆不远,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广胜坐在出租车里拨通了关凯的手机,没等开口,关凯就笑了:哈哈,哥哥真仔细啊!还不敢下车?没事儿,往左右看看,都他妈自己人!广胜没搭腔,拿下手机往左右看了看,几辆轿车停在宾馆的门口,好象里面都有人的样子。广胜皱了一下眉头,重新把手机拿到耳边:“让祥哥接电话!”
“广胜,还记得龙祥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广胜啪地扣了电话,打开车门直奔宾馆大门。刚冲过大厅,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司机在后面吆喝:钱钱钱,那位朋友——你还没给车钱呐!被撞的那个人冲司机咋呼了一声:喊你妈那个逼呀喊?掏出一张票子,在上面啐了一口,啪地贴在墙上,自己过来拿!广胜站住了:小韩,你们在哪个房间?小韩拉着广胜奔楼上就走:“还我们呢,别人都不让进,就他们两个!”
瞧这阵势!广胜不禁有些紧张:“小韩,没外人吧?”
小韩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那个大黑个子好象带了不少人来,都在楼下车里呢……不知道算不算外人。”
广胜放心了,站在楼道里点了一根烟:“操,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是问单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是,只有他们两个,我跟彬彬在隔壁等着,”小韩继续走,“他妈的,搞得他妈像世界末日!”
“彬彬是谁?”广胜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跟凯子一起玩的一个伙计,好象跟大黑个子也认识。”
“健平,我到了,”广胜给健平打电话,“看好了门,谁也不准给他开门!让你嫂子早点睡觉。”
“没事的,你早点回来就是了。”
“别他妈没事没事的,出了事儿我拿你试问!”
站在一个单间门口,小韩敲了敲门:“凯哥,胜哥来了!”
门,哗地打开了,董启祥像一座黑塔般地站在门口:“哈哈,陈广胜!”
(二)
广胜倒退了两步,仔细打量了董启祥一眼:“好嘛,果然是祥哥!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关凯上来,一把将小韩推了出去,顺手把广胜拽进来,倚住门框笑道:“呵呵,好兄弟又见面啦。”
董启祥搂着广胜的脖子,把广胜按在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广胜真是不重视你这个破哥哥啊,哈哈,我都出来半年啦!”
广胜定定地看着他,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祥哥,说什么话呢……这些年弟弟混得不成样子,没脸见你们呀。”
“怪我,怪我……”董启祥拍拍广胜的手,“我应该告诉你我出来了的,呵呵,谁知道会这么忙呢?老四去接我的时候,我还问过老四,我说广胜怎么没来?你猜老四说什么?哈哈,他说咱胜哥当他妈总经理了!本来,我刚出来应该去找你聚一聚的,老四这个逼养玩意儿不让,他说你现在比他妈好人还好人呢——装逼的!哈哈哈,别撇嘴呀,说着玩儿的。”
关凯给董启祥添了一杯水,低声问:“祥哥,要不我出去一下,你先跟胜哥聊会儿?”
董启祥皱紧了眉头:“你会说话吗?要不我出去?咱们干什么来了?我龙祥不干背着人的事儿!”
关凯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子楞在那里,把倒水的手停在了半空,茶杯里溢出来的水滴答滴答地流到了地下。董启祥用手指蘸着桌子上的水弹了关凯的脸一下:“兄弟,你没必要拿这点小事当他妈正经营生,天还塌不下来。”
关凯讪讪地放下茶壶,冲广胜笑了笑,转头对董启祥说:“祥哥,那我就在这儿坐着……你们谈。”
董启祥用一沓餐巾纸慢慢擦着水滓,慢条斯理地说:“本来我应该再跟广胜叙叙旧,你这么着急,你就先跟广胜说吧。”
关凯眯着眼睛瞄了董启祥一下,把脑袋凑近了广胜:“胜哥,你没来的时候我跟祥哥聊了一会儿。是这样,四哥去了外地,咱们这件事情由祥哥出面帮咱们办……”斜了董启祥一眼,接着说,“祥哥刚才给常青打了电话,常青很听话,好象来不及了,说一会儿就到。来了以后咱们哥俩不要多说话,一切听祥哥的……祥哥,别的你跟胜哥说吧。”
董启祥换了一副很严肃的面孔,用手摩挲着广胜的肩膀说:“广胜,你跟凯子商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们相信我,我就尽量给你们把这事儿办好了!前提是……广胜,我需要知道你在这里面到底想达到一个什么目的,你不会跟凯子一样,也想……哈哈,广胜不愿意听了……好好,那么你来说给我听听。”
广胜把董启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下来,紧盯着董启祥的眼睛说:“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让他重新认识我!”
“我理解你的心情,”董启祥啜了一口茶,“是男人都这样!我听说了,那个叫常青的打过你……”
“哥哥打住!”广胜拦住话头,“我要是单纯因为这个,我是不会这么跟他干的,难道在劳改队我挨的打还少吗?”“那是因为什么?女人?”董启祥暧昧地笑了,“哈哈,又膘了是吧?女人有的是!不就是他戳弄别人去勾引过你的马子吗?这有什么呀……你呀,操!让我怎么说你呢?这事儿过去了你再回头想想,为了个臊货不值当。”
广胜突然想发火,瞪着董启祥看了一阵又乐了:“我操,你厉害你厉害,你干的事情都值当……”
关凯递给广胜一根烟,给他点上火,来回摇晃着打火机:“胜哥,咱们还是说点实惠的吧,常青来了,你想让他干什么?”
广胜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让他给我跪下,说对不起!”
“好了好了!”董启祥推了广胜一把,“我算真服你了……凯子,把彬彬叫进来。”
彬彬站在门口的时候,广胜忽地打了一个激灵:这小子不就是三年前砍我一刀的那个小黄毛嘛,妈的!几年不见他也长大了……广胜沉住气,靠在椅背上没动,这他妈搞得什么名堂?彬彬好象也认出了广胜,冲广胜点了点头:胜哥好。董启祥低下脑袋嘿嘿笑了:呵呵,真他妈好玩!抬起头来对广胜笑道:“广胜啊,你说你这些年怎么这么‘抗造’?呵呵,服了服了……彬彬,过来给你胜哥赔个不是,他娘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算了算了,”广胜摸了摸脑袋上的刀疤,他也记不清哪一条是彬彬砍的了,“以后别再砍我就行了。”
“哪敢呢?胜哥,”彬彬上前两步想跟广胜握握手,见广胜纹丝不动便站住了,“哥哥原谅我,那时候我不懂事。”
董启祥冲彬彬摆摆手:“那就别废话了,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除了几个死党,我全给他离间了!”彬彬这话说得胸有成竹。
“他的死党是几个人?”
“三个,全在常青身边呢。”
“好,再嘱咐一遍路口的兄弟,如果常青往外跑,直接用车撞他!”
“他不会跑的,”关凯接过话头,“他的腿断了!最不好的结局是,他坐车……”
“坐车?撞他的车!”董启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变成了狼。
看着彬彬出去了,董启祥把手伸向了广胜:“兄弟,把枪给我。”
广胜边掏枪边嘟囔了一句:“至于吗?”
董启祥接过广胜的枪,把子弹退出来装到裤兜里,斜了广胜一眼:“哥们儿,我这是为你好,一冲动容易出麻烦……”把枪还给广胜,顺势拍了拍广胜的肩膀,“兄弟,咱们年龄都不小了,凡事多动点脑子……凯子,招呼小姐上菜吧。”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抓起桌子上的手机,面色严峻地走到了窗前,天上繁星点点,董启祥哗地拉上了窗帘。
(三)
我这样干有什么具体的目的?看着董启祥晃来晃去的身影,广胜的心跳莫名地急促起来,意识似乎也在逐渐模糊……广胜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在漫天的大雪里疲惫而孤独地走着,四周一片沉寂,微弱的阳光把他的身体拉成了一条长长的飘带。我在忙什么呢?广胜突然觉得自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所包围,他奋力往外冲,可怎么也冲不出去,犹如一只被网住了的兔子……他大口地喘息,我要冲出包围,我要寻找那处明媚的阳光!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能就此停息……
“喂,我是龙祥,让常青接电话……”董启祥拨通了常青的手机,“你就是?呵呵,怎么还没到?陈广胜也来了,你赶快过来吧……什么意思?你别想那么多,男人嘛!这是早晚的事情,你可以打听打听,我龙祥如果那么不上讲究,也不用在青岛地面上混了!想解决问题就马上过来,不想解决,我以后就不跟你谈了……你得理解呀,是不是兄弟?好,我等你。”
“祥哥,他带人来也让他进来吗?”关凯显得很兴奋,两只眼睛射出蓝光。
“不用担心,他不会那么傻的……”董启祥把手机放回桌子,坐下伸了一个懒腰,“我操,想喝酒了!”把头转向广胜,“广胜,还记得咱们在劳改队喝酒的事情吗?哈哈,真他妈不容易啊……唉,人呐。”
广胜回过神来,冲董启祥呲了呲牙:“操,别提了!你们倒好,喝了就睡,我他妈兴奋,差点越狱了呢。”
关凯把脸拉得老长:“还好意思提这个呢,你们喝酒我望风!最后把我给整严管队去了……”
“你他妈什么级别?”董启祥冲关凯脸上吹了一口烟,“孩子嘛!哈哈,广胜,我真不敢相信,依你当时的魄力……”
“大哥,你能不能饶了我?”广胜打断董启祥,歪头问关凯,“听说常青也进去过?”
“没有,”关凯撇了一下嘴巴,“说实话,这小子应该进去锻炼锻炼!啥事儿不懂!”
正说着话,董启祥的手机响了,广胜注意到,这手机的铃声音乐是《茉莉花》,温柔得十分荒唐。
董启祥慢慢打开手机:“出来了吗?好,跟着他!他到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放下手机,董启祥把胳膊抱在胸前,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突然笑了:“哈哈,这就对了……”斜眼瞄着关凯说,“我怎么说的?这小子一点不膘!一个人没带,就他妈一个女的搀着他上了出租车……所以呀我说,这种人不好对付。”
“去他妈的!又玩邪的!”关凯哧了一下鼻子,“我跟他在一块那么长时间,我还不了解他?有两种可能,一就是来了就讲和、装孙子,啥也不要了,等待机会东山再起!再就是,这小子把枪绑在裤腿上想干点什么,他经常这样干,这我知道……”
“别叨叨啦,你那么有脑子,请我来干什么?”董启祥舔着参差的牙齿,扫视着关凯,面目凶狠。
《茉莉花》又唱起来了,董启祥按开手机静听了一阵,沉声说:“没你的事了,让他们上来。”挂了电话,对关凯说,“来了,一点不错,就他一个人。你去跟彬彬说一下,让扶他来的那个女的到他们房间去,客气点,好好伺候着,别吓着人家。”
关凯刚出门,董启祥一把抓住广胜的胳膊:“兄弟,瞪起眼来,少说话!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儿!”
广胜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董启祥就把一根指头横在他的嘴上:“听我的不吃亏!兄弟,世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和老四是冲你们给的那六万块钱来的,第一步我给你们摆平了,以后就看你们的了。当然,这个‘你们’不一定包括你……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不愿意看到你还跟一些搬不上台面的人搀和在一起,寂寞了就来找我和老四,好了,不多说了。”
听了这话,广胜的思绪有点乱,恍恍惚惚地拿起茶杯碰了董启祥的茶杯一下:“哥哥,干了!”
“哈哈!这就喝上了?”关凯站在门口笑得像野猪,“别急呀,马上上菜!”
“回来坐好了,”董启祥指指对面的椅子,“你坐那儿,让常青坐我身边。”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是彬彬的声音:“常青,你放心,让弟妹在我们那屋,你们在那里谈事儿还方便不是?”
一个女声很温柔地说:“什么事情非得半夜谈?真是的……常青你去吧,我跟彬彬在那屋等着你。”
砰砰!门响了两下。关凯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两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董启祥顿了顿眼前的茶杯:坐稳了!门又响了两下,彬彬在外面吆喝:祥哥,常青来了!董启祥摸了一把脸,面孔立刻变成了一副很慈祥的样子,站起来迎着门走过去:哈哈哈哈,我兄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门一开,常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广胜注意到,他站得很僵硬,肩膀是靠在门框上的。董启祥过去握了握他的手:哈哈,兄弟就是常青吧?常青点点头:“我就是,祥哥好。”
彬彬搀着他往里走的时候,常青的眼睛直射着关凯的后脑勺,关凯似乎是用尽了耐力,纹丝不动。董启祥招呼彬彬把常青搀到自己旁边坐下,挥手示意彬彬出去。彬彬倒退着冲董启祥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然后摇了摇头。
“胜哥,你好吗?”常青隔着桌子向广胜伸出手来,广胜抱着膀子没有动弹,轻轻冲他点了点头。
“弟兄们,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先说两句,”董启祥拍了拍桌子,“今天谁也不准毛楞,谁毛楞就是不给我面子!这话虽然丑了一点,但我说的是实话,哪个觉得我这话不对,请他说出来,我立马走人!这事儿爱谁管谁管,”伸手拍拍常青的肩膀,换了一副关切的口气,“兄弟,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前天去你店里砸场子那是我带人干的,当时我还不了解情况,损失我会赔偿给你的,当然了,这是后话,”常青有点坐不住了,红着脸伸手想来握董启祥的手,董启祥用靠近他的那只手拿起湿巾擦了嘴巴一下,接着说,“至于关凯和广胜这两位,我就不说你们了,咱们在号子里也都互相了解……总之,今晚咱们以喝酒为主,还有什么事情在酒席上解决不了的?都不用那么瞪眼扒皮的,没意思那样。我先说这些,开始吧。”
冷场了,屋里没有一丝响声,连一直在外面放着的音乐,此刻也模糊起来,时断时续,仿佛来自天外。
广胜大口地抽烟,透过烟雾,广胜看见常青挥舞着酒瓶子,一下一下地往他的头上砸着,血光四溅。一缕青烟袅袅地往上盘旋,渐渐地,这缕青烟化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这只大鸟从天而降……这不是老杜吗?老杜化作了一只大鸟,这只大鸟又化作了一缕青烟,飘向了遥远的天际。广胜瞪着常青的眼睛,变得凶悍无比,脸也开始变形,逐渐破裂成碎片。
(四)
上了几个菜,董启祥站起来:“哈哈,你们不说话,就让我先敬你们一杯!来来来,大家干了。”
干了这杯酒,广胜感觉胸闷得越发厉害,放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剧烈抖动,常青似乎是不敢看广胜,低着脑袋不停地转动空了的酒杯。关凯拿起酒瓶,伸手给常青添满了酒,溢出的泡沫像鼻涕一样沿着杯沿往桌子上淌。常青摇了摇头,把脸转向董启祥:“祥哥,你知道的……我的腿受了伤,不敢喝啤酒,我来点白的怎么样?”
“随便你啦,”董启祥横了关凯一眼,端起常青的杯子一饮而尽,一手擦着嘴巴,一手拿过了白酒,“我给兄弟添上。”
“慢着!”广胜劈手夺过瓶子,当地一声敦在常青的眼前,“自己添!”
常青抬起头来,冲广胜笑了笑:“哥哥,我没打算让祥哥给我添……”边倒酒边问,“你想让我添多少呢?”
广胜的脑子逐渐发热,往日的一些镜头如同早年的无声电影,一幕一幕地快速闪现,这些镜头刺激着他的神经,激荡着他的血管,令他的眼睛逐渐发红……我要打死你!广胜大叫着,摸起一把酒瓶子“砰”地一声在桌子上磕碎了,挥舞手臂向常青扑去,常青本能地往后一躲,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下,广胜的手也被董启祥死死地抓住了。关凯迅速绕过桌子,用手在常青的腿上来回摸了几下,然后把常青扶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不用摸,没有枪,”常青扫了关凯一眼,坐正了,哆嗦着嘴唇对广胜说:“胜哥,你这是何苦呢?”
广胜的手腕被董启祥攥得生疼,转头冲董启祥说:“你放手,我不打了。”
董启祥用另一只手拽出了广胜的酒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中间的火锅里:“我说了,谁再毛楞我对谁不客气,”松开手弹了弹广胜的衣袖,“兄弟,刚才想什么去了?走神了?这样多难看?”转向常青,厉声喝道,“看什么看?!喝酒!”
常青默默地给自己倒满白酒,端起酒杯,猛吸了一口气,一仰脖子全干了,放下酒杯,很仔细地把它摆正了,吧嗒了一下嘴巴,冲广胜笑了笑:“胜哥,别这样,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让你恨到这种程度吧?有人恨不得我赶快死,你还不至于这么想吧?说实话,今天我既然敢到这里来,就抱着一个死的念头……祥哥,对不起,这话没别的意思,我在跟胜哥谈事儿呢。胜哥,我不想罗嗦了,既然你这么冲动,我也跟你来点痛快的吧,你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全答应你。”
“别他妈废话!”关凯用拿酒杯的手指着常青,“给胜哥跪下!”
“跪下?好啊,这有什么难的?”常青轻蔑地扫了关凯一眼,用双手撑住那条没受伤的腿,用力站起来,然后扶着桌子朝广胜跪了下来,受伤的那条腿别到后面,像一根木桩,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另一条腿上。这个姿势类似百米运动员的起跑动作,扒住桌沿的那只手战抖得让桌子上的酒瓶乱晃,这番景象让他看起来很悲壮。
广胜的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头脑刹时一片空白,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跪在眼前的常青,不知所措。董启祥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广胜的后背,冲常青呶呶嘴:“广胜,你不说点什么?”
广胜一激灵,下意识地抱住了常青:“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常青仰起脸来,满脸的泪水犹如被人摔了一个融化了的雪球:“胜哥,弟弟对不起你,以前都是我错了!对不起……”
“朋友,你哭什么呢?”关凯站到了常青的身后,啪啪地踢着他的屁股,“你他妈装什么样子?你是为胜哥哭的吗?你是在哭你自己呢!你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你觉得你开始倒霉了是不是?你觉得你这样一条好汉竟然像条狗一样的给别人下跪,心里难受了是不是?继续哭呀,大声点儿!要不要我陪你来上两声?哈哈哈,你他妈压根就是一条欺软怕硬的狗!”
董启祥面无表情地摸着下巴,看得有滋有味。
一个服务小姐推门进来,刚一站住,惊叫一声掩嘴而出。
广胜突然感觉一阵巨大的空虚向他袭来,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起来,起来呀,兄弟!”
常青用了用力想要站起来,没有成功,索性趴在了地下,大口地喘气。
董启祥站起来,绕过广胜,揪着常青的后领把他提到了椅子上。
“常青,说吧,你跟关凯的事情怎么处理?”董启祥啜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问还在流泪的常青。
“祥哥,你说吧,我听你的。”常青拿起一块餐巾纸满脸划拉了两下,残留在脸上的纸屑令他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样就好,既然你听我的,那我就给你们做个主,”董启祥把半杯酒倒进嘴里,沉声说,“我打听过了,你现在的夜总会是关凯的,这你得还给人家,同意了?三部车也是关凯的,你也得给人家,也同意了?这就好。最后呢,你把你在广业、贵龙和天骄的人全撤出来,你自己另找地盘玩,这些地盘是我龙祥的了……呵呵,我不能给你们白处理事儿不是?也同意了?好。还有,陈广胜是我的铁哥们,你以后不许你打扰他!哦,你也不会这样干了……凯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出来,让哥哥帮你们参谋参谋。”
“常青,”关凯凑近常青,轻声说,“你从青岛消失吧,我不愿意再看到你,行不?”
常青楞了一下,拿起酒杯给自己倒满了酒,冲关凯晃了晃:“行,凯子,祝你顺利。”
关凯满足地掏出了手机,放在桌子上往常青面前一推:“现在就给夜总会打电话,就说我的人马上就回去接班。”
常青垂下眼皮扫了关凯一眼,悻悻地拿起了手机。
“好!都是好兄弟!”董启祥端起酒杯转了一圈,“这才叫男人!全体干杯!”
常青用关凯的手机通完了话,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逐个地碰杯:“哥哥们,以前就算我做了一个梦,我给你们赔礼了。”
董启祥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有机会我跟常青交朋友,这伙计不赖!”
常青艰难地坐下了:“会有机会的……”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拨了一个号码,“大刚,完事了吗?”
话音未落,董启祥一把抓过了手机,猛地贴在自己的耳朵上,听着听着脸色就严峻起来。
那边好象在催着回音,董启祥啪地扣死了电话,双眼像两把锥子直刺常青:“怎么回事?!”
(五)
常青不敢看董启祥的眼睛,猛地把脸转向了广胜:“胜哥,我对不起你!”
广胜有点发蒙,连忙把董启祥拉到座位上:“祥哥别冲动,让常青说。”
常青似乎很紧张,嘴唇变成了紫颜色,近乎哀求地望着董启祥:“哥哥,把电话给我,让我说两句……”
董启祥把常青的手机在手里玩得像陀螺:“兄弟,别玩什么花招,要知道你马子还在这里。”
常青一把抢过了手机,迅速按开了刚才的那个号码:“喂!大刚,没出别的事儿吧……我知道了。你马上把那个女的送过来……为什么?这是你该问的事情?马上!我在哪儿你知道……别的你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送到门口你就走,呆会我会联系你的!”挂了电话,常青舒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擦了一下满脸的冷汗,冲广胜笑了笑,“胜哥,我又犯毛病了……我……”
广胜似乎明白了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探过身子一把揪住常青的衣领,桌子上的瓶子、酒杯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你他妈的到底干了什么?”
常青把手扎煞成了徼枪的样子,来回摇晃着脑袋:“胜哥,愿意打你就打我一顿吧,我受着。”
关凯忽地站起来,掏出手机奔了墙角。
门被轻轻推开了,彬彬把手插在腋下,眼神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关凯一脚踹关了门。
“大壮!大壮!”关凯像条疯狗一样,握着手机满屋子打转,“你他妈的还睡?你在哪儿?!”那边好象反应得很慢,关凯将墙壁拍得啪啪作响,“说话呀!什么?你为什么不看住了他?我怎么嘱咐的你?我操你妈!全给我起来,离开那里!”
广胜攥着常青的衣领猛地抖了几下,常青不停地念叨:打吧,打吧,打死我你就舒服了……广胜屏住呼吸,脸上的肌肉逐渐凝固,表情冷得如同冰块。他的喉咙发出蛇一样嘶嘶的响声,慢慢松开手,把脸靠近常青,用力咽了一口干唾沫:好,好,你行,你有种!转身问关凯:“凯子,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凯盯着广胜看了一会,张大鼻孔没有说话,坐回来,啪地将一把乌黑的五四手枪拍在桌子上,冲常青闷声说:“听好了常青,我再等你一会儿,如果小嫂出一点问题,你就出不了这个门!”
董启祥伸手过去,把枪拿在自己手上把玩着:“常青,我真没想到你还会玩这一手,既然你这么干了,还后悔什么?”
广胜一把抓住了董启祥的手:“祥哥,他是不是把我老婆绑架了?!”
董启祥浅笑一声:“没那么严重,他让人领着你马子在外面兜风呢……呵呵,常青,我问你话呢。”
广胜直接把董启祥手里的枪抓在自己手上,猛地顶在常青的脑门上:“说!到底怎么了?!”
常青歪了歪脑袋,垂下眼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哥哥,我真糊涂了……来之前,我让大刚去找了你那个叫朱胜利的朋友,然后就……胜哥,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饶我了,所以我就想……我就想不再打扰你了,我跟你的恩怨就在祥哥这个酒桌上解决了算完。胜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容易冲动,其实我真没想跟你过不去……小嫂一会儿就来了,我很后悔……”
广胜颤做一团,扔下枪,箭步冲出门去,门上的把手将他的衣服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一溜白花花的排骨。
楼下的风很大,刮得树枝呜呜响,听起来像野兽叫。
广胜站在大门外的风口上,瞪着狼一样的眼睛四下打量。
小韩跑过来,从身后给广胜披上一件军大衣,悄声说:“胜哥,凯哥让我过来陪着你……别担心,一会就到了。”
广胜回头看了看,院里停着的几辆车全都打开了车门,广胜心下一凛:“过去跟他们说,把车门关上,别吓着你嫂子。”
小韩刚走,一辆车就擦着广胜的身边停下了。
“广胜!三更半夜的,叫我来干什么?”孙明从车上下来,车忽地开走了。
“明明!”广胜扑过去,一把抱紧了孙明,“明明,你可来了……”
“广胜,怎么了?”孙明伸手摸着广胜冰冷的脸,“你怎么发抖了?出了什么事情?”
广胜脱下大衣包住孙明,搂紧她往大厅里走:“明明,没什么……是我朋友祥哥想见见你,一直在等着呢。”
小韩跟在后面拍了拍孙明的胳膊:“嫂子,我们都在这儿呐,胜哥有点醉,直念叨你。”
孙明用一根手指戳了广胜的额头一下,娇嗔道:“没出息,人家正睡觉呢。”
刚一拐上楼梯,董启祥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哈哈!弟妹来了?好漂亮!”
广胜把孙明往前一推:“叫祥哥。”
进到单间,广胜发现常青不在这里,轻声问关凯:“常青呢?”
关凯一边冲孙明傻笑一边回答:“在隔壁……哈哈,小嫂真有福气,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广胜哥一刻也离不开你呢。”
孙明把脑袋靠到广胜的肩膀上,眼睛朝上瞟了广胜一眼,很幸福的样子。
董启祥吩咐服务小姐给孙明倒满酒,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在监狱的时候我就说,广胜这小子有艳福,果然不假!来来来,我敬你们两口子一杯,祝你们……”
广胜听不进去这些话,机械地干了一杯,颤抖着手,不停地摩挲孙明的肩膀,心里异样的痛。
干了这杯酒,孙明好象很兴奋,抬手推了广胜一把:“去去,一边玩儿去,我跟祥哥再喝一杯!”
董启祥把手挡着眼睛,冲关凯使了个眼色,用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哈哈,痛快!干了!”
关凯离开座位,站到门口打了一个电话,回来附在董启祥耳边说:“祥哥,我的人去了,一切正常。”
董启祥点点头:“让他走吧……呵呵,弟妹,再来一杯!”
关凯刚要动身,广胜一把将他拽到椅子上,回身拍拍孙明的后背:“明明,你陪祥哥喝几杯,我出去一下。”
“常青,”坐在灯光昏暗的隔壁,广胜瞪着沮丧地坐在角落里的常青说,“我真不理解你,你干这个事儿感觉有意思吗?”
“哥哥,怎么说呢?”常青摇了摇头,“本来我以为你会……唉,我太冲动了……没吓着嫂子吧?”
“那倒没有……”广胜心里很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停顿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兄弟,这事儿就先这么样了,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你也别太难受了,人嘛,就这样……再说,你是跟凯子玩起来的,你做的那些事情……”
“胜哥,别说了,”常青抬起头来,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你了解他吗?谁好谁坏,我分得清。”
广胜递给他一根烟,边给他点烟边说:“兄弟,别的我不想多说,我只奉劝你一句:做什么事情要拍拍自己的良心。”
常青猛吸了一口烟,剧烈的咳嗽让他语不成句:“胜哥,这话……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常青,你还是别在街面上玩了,哪怕暂时……你树敌太多。”
“胜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跟你不一样。”
“你不听我的就算了……但你最好收敛一些。”
“这我知道。胜哥,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广胜站起来,对站在门口的小韩说,“让他老婆过来扶他!”伸手搀起正艰难地想站起来的常青,“常青,记住了:别再打扰我了,我想过几年平静日子。”
“不会了胜哥,”常青的声音有点发抖,泪汪汪地盯着广胜,“你真让我感动,哥哥……”
常青的女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搀着浑身痉挛的常青,不住地埋怨:“又喝多了,整天喝、喝!”
常青似乎急于迈出这间屋子,用力揪着女人的肩膀:“少叨叨……没喝多。”
经过董启祥的房间时,广胜听到里面传出孙明的声音:“凯子,给你大姐添酒!”
广胜笑了笑:又他妈开始了。
看着常青佝偻的背影,广胜一时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也是一种生活?
“想什么呐?”关凯推门出来,把广胜的手机往广胜手里一杵,“你的电话!常青走了?”
“凯子,我怎么觉得常青挺可怜的?”广胜接过电话,把眉头皱得如同一只攥紧了的拳头。
“谁不可怜?”关凯嘬了一下牙花子,噗地吐出一块肉渣,“有胆量在社会上混,就别他妈怕可怜!”
“说的也是……”广胜感觉身上蓦然起了一股寒意,讪笑着接起了电话:“谁?”
“我!老胡……”朱胜利凄惨的声音传了过来,“广胜啊,你在哪里?”
“我操!”广胜猛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忘了这个岔……老胡,刚才发生了什么?快说!”听着听着,广胜的眼睛就冒出了火光,“你在那儿等着,别动!我马上过去!”一把揪过了还站在一边发愣的小韩,“快!快去追常青!别让他跑了!”
关凯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把揪住了广胜的手腕:“怎么了?!”
广胜拉着关凯离开了门口:“健平被常青的人拉走了……”
(六)
小韩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广胜一看他的表情,明白他没有追上常青,不由得蹲在了地下。
关凯上前推了他一把:“还楞着干什么?去追呀!”
小韩摊摊手:“追什么追?早没影了。”
关凯猛地朝墙捣了一拳,回身抓紧广胜发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胜哥,别担心。这事跟你无关,健平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我估计常青暂时还不敢把健平怎么样……”松开手,抓过广胜的手机,快速拨了一个号码,“林子,夜总会那边安顿好了吗?好,你马上带人出来,凡是常青可能落脚的地方,都给我派人盯着!见到他,别动手也别叨叨别的,就让他在那儿等着,然后通知我……好了,去吧。”
广胜盯着关凯,嗓子里发出的声音犹如困兽:“凯子,你听着,健平出了一点事情,我跟你没完!”
关凯苦笑了一声:“哥哥,别那么紧张……也许是健平自己愿意跟他们走的呢,还他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广胜斜着眼睛瞄了关凯一阵,扭头就走。
“胜哥,你要去哪里?”关凯一把拉住了广胜。
“我去找朱胜利,”广胜停住脚步,伸手拍拍关凯的胳膊,“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这是一个很美的夜晚,月亮是兰色的,兰色的月亮把天空映照得像宁静的深海。
广胜走到一辆桑塔纳旁边敲了敲车窗,里面下来一个人问广胜干什么,广胜说我是陈广胜,那个人马上招呼车上的人下来,对广胜说:哥哥要用车?广胜没有说话,直接坐到了驾驶室。
在财经学校门口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旁边,广胜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朱胜利。广胜过去拉他的时候,朱胜利仿佛穷苦百姓见到了八路军,一把搂住广胜放声大哭:“广胜,你可来了……怎么会这样?广胜,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呀……”
广胜的心里一阵烦躁,一晃身子把他甩了个趔趄:“你他妈的还有脸哭?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孙明叫出来的?!”
朱胜利的腿哆嗦得不成样子,后退几步抱住了一棵树干:“广胜,我受不了了啊……你打我一顿吧。”
“先别废话!健平呢?”
“不知道……可能跟孙明在一块吧?是我打电话让他带孙明一起出来的……”
“我操!你行啊,你他妈真行啊……”广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耳嗡嗡作响。
“广胜,我让他们打怕了啊……你不知道那个阵势!枪……乌黑的枪啊……他们用枪把子砸我的脑袋,用刀子顶着我的脖子……还要去我妈那里杀人……我害怕,我他妈真害怕呀……”朱胜利的声音时断时续,像被滚烫的稀饭烫着了嗓子眼。
借着微弱的灯光,广胜发现朱胜利的腮帮子扭曲成了一个冬瓜,不由得一阵心酸。他知道,朱胜利没有受到折磨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广胜把嘴里的烟头噗地吐到朱胜利的脸上:“跟我走!真他妈没出息。”
朱胜利躲在树后,迟迟不敢移动脚步:“广胜,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不会因为这个跟我翻脸吧?”
广胜慢慢走上前,拉过朱胜利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老胡,别想那么多……走吧,我请你喝点。”
朱胜利牵着广胜的衣袖,从树后转出来:“孙明呢?她没事吧?广胜……我,我他妈真不是人……”
车开得飞快,寒风从车窗里扑进来,直刺广胜的脖颈,广胜没有感觉到冷,他把脖子挺得很直,犹如一尊雕塑。朱胜利摸着肿胀的脸,不停地念叨:他们真狠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广胜没有说话,嘴角上的冷意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狼。寒风将广胜的头发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脑子似乎也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往日情景在他的脑海里急速闪过……
一个服务员见广胜领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上来,掩着嘴巴贴到了墙上。广胜顺手从她的大襟上抽出一条手绢,拽着朱胜利进了洗手间。朱胜利弯着腰在那里洗脸的时候,广胜倚在门口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慢慢抽了两口,踱过来拍了拍朱胜利的后背:“老胡,没想到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孙明没事儿,她在这儿喝酒呢。”
朱胜利忽地直起腰来:“真的?!谢天谢地……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担心……我害怕,我他妈还后悔……是这么回事……”
广胜抬起袖口给他擦了几下脸:“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没事,这事儿摊在谁身上也这样,我不埋怨你。”
出了洗手间,广胜敲了敲小韩的房间,小韩出来,广胜问:“你嫂子没找我吧?”
“哈哈,还找呢?啥也顾不上了,跟祥哥他们拼上酒了。”
“那就好。陪你朱哥喝几杯,呆会儿我过来跟你们喝。”
“广胜,别走,”朱胜利可怜巴巴地拉住广胜,“我是真吓傻了,你先陪我喝点……”
广胜笑了:“老胡,你真他妈好玩,”甩开手,往隔壁就走,“多喝两杯,呆会儿我过来审问你个鸡巴操的。”
(七)
孙明似乎是喝醉了,见广胜回来,瞪着惺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广胜一眼:“嘻嘻,俺家老头回来了……来,靠我坐着!”
广胜坐下,怜惜地搂了搂她的肩膀:“明明,少喝点儿。呵呵,注意美女形象要紧啊。”
孙明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别叨叨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都知道了……我又不是膘子。说完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广胜朝董启祥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都跟孙明说了?董启祥摇摇头:……她很有脑子。广胜脱下上衣给孙明披在身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小声对董启祥说:“祥哥,我都了解了,我那朋友确实让他们给弄走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董启祥坐到广胜这边,问广胜那个叫健平的跟常青之间发生过什么?广胜简单跟董启祥说了一下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董启祥转着酒杯沉吟了半晌,把脸拉成了丝瓜的模样:“常青敢这样办,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事估计没完。如果今晚找不着他,有可能会出事儿……这样吧,你再发动你的弟兄四处找找,实在找不着我跟公安的伙计说说,让他们想办法。”
广胜一把抓住了董启祥的手:“祥哥,找公安干什么?那不乱套了吗?”
董启祥把手抽回去,轻声笑了:“兄弟,你的脑子还停留在五年前啊……呵呵,不跟你说了。”
关凯插话道:“祥哥,最好你先别走这一步,我尽量想办法找到他。”
董启祥乜了关凯一眼:“也是,人家是为你惹得麻烦嘛。”
广胜掏出手机又给常青拨了一个电话,那边已经关了机。广胜盯着手机有点发傻,两腿不停地颤抖。关凯按住了广胜的腿:“胜哥,别担心,我估计常青还不至于马上就对健平下手,很可能是想利用健平再跟咱们谈点什么条件。”
广胜猛地把腿伸直了,关凯闪了一下,尴尬地笑了:“胜哥,别这样啊,咱们不是都在想办法吗?”
广胜不再搭理他,转头对董启祥说:“你觉得刚才凯子说的对吗?”
董启祥好象有点厌烦了,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广胜啊,紧张什么呢?在社会上混,什么事情都要沉得住气,天塌不下来的……凯子说的有啥道理?谈啥条件?人家这就是要报仇呢。谈条件的话,他就不到这里来了。好了,不是我说你们,就你们这点‘抻头’还他妈玩社会呢,趁早收拾铺盖回家看孩子去……”垂下头摩挲着头皮,自言自语,“也怪了,常青这小子也忒他妈大胆了,我还在这儿呢,他就敢弄这个……就他妈这脑子也能混起来?”抬起头问关凯,“凯子,这个常青不会是个一根筋似的‘猛子将’吧?”
“没错,他就是这种人,”关凯回答得有些无奈,“这个人基本算个畜生……上次在后海开仗,我被他们堵在一个死胡同里,这小子拿枪顶着一个小伙计,非让人家用刀桶我的肚子,那伙计吓得直往后退,他竟然朝人家腿上开了一枪!”
“然后你就打死人了?”董启祥斜了他一眼,“这事儿我知道,唉,你们这些人呐……不说这个了,以后多动点脑子吧。”
关凯偷偷看了广胜一眼,转脸对董启祥说:“祥哥,我主要是害怕常青来不及了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来……”
听了这话,广胜的脑海蓦然闪过黄三狰狞的脸,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住口!没有什么可怕的!”
关凯笑得很暧昧:“哈哈哈,我说过害怕了吗?我没打死人,打死人的早进了监狱啦!我怕什么?你说呢?胜哥?”
董启祥撑着桌子站起来:“好了兄弟们,说这些没意思。今天就这样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关凯绕过广胜拉董启祥坐下:“别急呀祥哥,这事我还得再请教请教你,你说我把常青赶跑了,下一步是不是应该跟张队、李所他们打个招呼?适当时候和他们一起坐坐?要知道这半年来,我跟他们生疏得很呢。”
“兄弟,记住这个道理,”董启祥开始穿衣服,“他们才是真正的黑社会,平衡战术你懂不懂?这帮人最善于搞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了,就找软柿子捏!现在谁是软柿子?你?常青?哈哈,慢慢来吧,以后他们找你的时候你再上供吧。好了,就这样!我走了……”说完从裤兜里摸出广胜枪里的那两颗子弹,轻轻放在桌子上,眼睛闪过一丝寒光。
广胜把子弹压回枪里,抓起酒杯干了,掂着枪问关凯:“把枪送给我行吗?”
关凯没有说话,接过枪给广胜掖进裤带。
送走董启祥,广胜拉着关凯去了隔壁,朱胜利平静了许多,边喝酒边把事情经过对广胜说了一遍:一个小时以前,朱胜利从老歪那里喝酒回来,走到自己家门口刚打开门就被两个人推了进去……以后发生的事情广胜明白了。关凯盯着朱胜利看了一阵,面色阴郁地问:他们长什么样?朱胜利搓着头皮好一顿寻思:拿刀的那个是个大板牙,好象拿枪的那个是个独眼……让我仔细想想……对了,那个人有只眼睛是个玻璃球!关凯抓起一个酒杯啪地摔在了地下:这个杂碎!广胜问:这两个人是谁?关凯把手里的烟头猛地戳在一盘菜里:你不认识,那是两个心狠手辣的杂碎!听了这话,广胜心里凉飕飕的。
“凯子,咱们一定要找到健平,”广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不然我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不过去……”
“胜哥,你放心!健平出了一点事情,我就亲手杀了常青!”
“别赌那么大的咒,这话我听了难受。”广胜斜了关凯一眼,谁知道你他妈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