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出租车里,广胜拨通了关凯的电话:“凯子,成了!我马上回去。”
关凯在那头笑得很轻松:“哈哈,我就知道胜哥出马没问题!赶紧回来,小韩他们也回来了,咱们先庆祝庆祝再说!”
广胜问:“小韩回来了?我家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吧?”
关凯笑得更响亮了:“哈哈,啥事儿没有!那帮兔崽子已经溃不成军了,还敢再叨叨咱们?赶紧回来吧。”
上楼梯的时候,广胜看见楼道里隐约有几滴血迹,不会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广胜蔽在一个角落里,又给关凯拨了一个电话:“凯子,我回来了。”
关凯大声说:“我看见你回来了,上楼吧,啥事儿没有!”
走到门口,广胜注意到,那点点滴滴的血迹到这里停止了。
广胜把枪掏出来,握枪的手插在腋下,用脚踢了踢门。
门哗地一声打开了,广胜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一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广胜,你害死我了……”
怀里的枪“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下,广胜怔住了:“明明,你怎么来了?!”
怀里的孙明颤抖得一塌糊涂:“别说了,别说了……让我抱抱你……”
广胜用力地抱紧了她,转头瞪着站在一旁眯着眼睛傻笑的关凯,伸出舌头指指孙明,意思是这回事?关凯从沙发上拽起闷头抽烟的小韩:“小韩,告诉胜哥,你是怎么把人家的老婆给抢到这里来的……哈哈,胜哥,呆会再说四哥的事儿。”
小韩的胳膊包扎得像一根巨大的白萝卜,站在广胜旁边说,他带着那两个朋友一起去广胜家,刚走进胡同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广胜家的楼下,鬼鬼祟祟地望院子里探头探脑。小韩他们感觉不对头,就蔽在拐角处盯着他们。不一会儿,从院里走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的中间夹着一个女的,那女的好象很紧张的样子,不停地问:广胜到底在哪里?其中一个人笑着说,他出车祸了,在医院呢,让我们来找你,一起去看看。小韩登时明白了,让一个伙计赶紧去打车,他和另一个伙计掏出枪直接就冲了上去。那帮人吃惊不小,一下子就乱了营,呼啦一下全跑了。小韩架着孙明就往出租车那边跑,孙明以为是遭了绑架,大声呼救,小韩顾不了那么多,让两个伙计捂着她的嘴,进了出租车。小韩刚要上车,就被冲过来的一个人照胳膊上砍了一刀,小韩也慌了,上车就走,那个人扒着车门大声吆喝同伙,小韩冲外面开了一枪,车忽地窜了出去。
“没伤人吧?”广胜抱着孙明的胳膊有些发软……这事儿闹得,连孙明也牵扯进来了。
“伤了……”小韩把受伤的胳膊抬到广胜的面前,“这不?”
“哈哈哈哈!胜哥很不义气啊,自己的弟兄不关心,倒关心人家受没受伤……哈哈,”关凯点上一根烟,过来给广胜插在嘴里,“哥哥,没事的,小韩很会办事儿的,不该惹的祸他不会去惹的,放了个空枪……松开手吧?怪累的。”
广胜把烟吐到地下,越发把孙明抱得紧了:“那就好……”低下头,把脸蹭在孙明的头发上,轻声说,“明明,别担心……我跟关凯做了个小买卖,人家不给钱,这才闹了点事儿……不要紧的,刚才我去找了我一个亲戚,这亲戚在法院工作,他说,钱法院给咱们去要,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孙明的脑袋直往广胜的胸脯里钻,“没事了,会好起来的……别说话,抱着我……”
“哥哥,小嫂已经知道了,我把什么都跟她说了,”关凯退到沙发上,“你两口子抱一会儿,我们过过眼瘾。”
“好了好了,”建平过来拉了拉孙明,“明明,你别紧张,这样的事情胜哥又不是没遇到过……”
“你走开!”孙明突然挣出头来,冲建平声嘶力竭地嚷道,“都是你们害得他!”
广胜搂过她的脑袋,重新按回了自己的胸口:“明明,冷静点,不关别人的事……”
建平楞了片刻,怏怏地坐到关凯旁边,低声嘟囔了一句:“谁害谁了?我还不知道问谁呢。”
屋子里静得怕人,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只有窗外不时掠过的寒风还让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活着。
广胜感觉到孙明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平稳下来,他抽出手来轻轻抚摩着孙明凉凉的脸蛋,用一根手指给她擦掉眼角零散的泪水,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明明,不要难过,这不,我们还在一起吗?我们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孙明仰着脸,眼睛还是那么的清澈,还是那么的柔情似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让你独自受苦的……”
广胜把一根手指按在她干燥的嘴唇上,柔声说:“没有什么苦难,一切都过去了……老天会保佑我的。”
孙明把双手贴在了广胜的手上,脸上荡开了笑容,一圈一圈,如同在水面上丢了一块石子……她在用力地点头。
广胜倒头冲关凯咋呼了一声:“看什么看!傻了?赶紧给你大嫂做好吃的去!”一把又将孙明拥进了怀里,“好老婆,我要好好的爱你,我不会让你再跟着我遭罪了……明明,相信我。”
关凯站起来,一脚把旁边一个傻笑着的伙计踢了个趔趄:“笑什么笑?订菜去!记着,伺候嫂子要订好的!”
那个叫大壮的伙计把笑脸定在了脸上:“凯哥,我不大敢出去……弄不好他们的人正到处抓我呢。”
小韩火了:“抓你妈的老逼抓?老子刚才这一枪不是白开的,他们现在正发着晕呐,说不定他们还害怕咱们去抓他们呢。”
关凯沉吟了半晌,在眼前挥了挥手:“大壮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去楼下小卖部随便划拉点东西吧。”看着大壮出去了,转头对小韩说,“小韩,什么事也要防备着点啊,你想想,就冲常青这种没脑子的主,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呵呵,他连胜哥的心头肉都想绑架呢……你说,咱们不防着他点儿怎么办?呵呵,幸亏咱小嫂经过点场面,要不还不得吓个半死?”
孙明扫了关凯一眼:“你这话说的不错,俺跟陈广胜算是练出胆量来了……是不是,广胜?”
广胜抱着她坐到沙发上,无言以对。
“胜哥,四哥那面谈妥了吗?”关凯用牙咬开一瓶啤酒,递给广胜,抬眼盯着他。
“妥了,四哥说,这几天咱们都不要露头,到时候他会跟我联系的。”广胜把身子仰到靠背上,顺势搂过了孙明。
“那就好,胜哥和四哥的关系我清楚……”关凯对着酒瓶子灌了一口酒,“他没提别的条件?”
“你少打听,现在是我在处理这件事。”广胜把手伸进了孙明的腰里,不再说话。
关凯讪讪地笑了笑:“那好啊,我就不管了,反正你不会害我……哈哈,小嫂,你怎么办?还敢去上班吗?”
孙明把广胜的手拽出来,对关凯斩钉截铁地说:“不去啦,我跟同志们战斗在一起!”
“哈哈哈哈!爽!”广胜狼一样地笑了起来,“这就对啦,以后咱们干自己的,不求人!”
“干杯!”孙明一把抢过了关凯的酒瓶子。
(二)
大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来的时候,广胜挥舞着干巴巴的胳膊正跟关凯大声地争论着什么。见大壮进门,关凯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好了胜哥,我犟不过你,你等着看吧,如果不给他点下马威,他绝对不会乖乖滚蛋的……你愿意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谁也管不着。咱们别说些这个了,没意思,容易伤了和气……呵呵,你说呢,小嫂?”
孙明像一个女流氓那样,一手举着酒瓶子,一手很干脆地在眼前挥了一下:“就是!别的都是废话,感情才是真的。”
广胜一把夺下了她的酒瓶子:“大姐,你就少喝点儿吧,还不赶紧跟单位请假去?”
孙明怔了一下,站起来走到里屋去找自己的手机,广胜跟了进去:“就请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就安稳了。”
孙明边拨电话边往外推广胜:“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出去……”
“操,怕我听见?我没那么小的心眼。”广胜知道她要跟老石通话,心里酸溜溜的。
“好,你在这儿听着……”孙明的脸有些发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广胜,别胡思乱想给自己填堵好吗?喂,石总吗……”
“不填堵了……俺不敢了。”广胜自嘲地笑了一下,摇着头走了出来。
“胜哥,我琢磨着,四哥这阵子好开始行动了,”关凯吩咐大壮把拿来的东西在桌子上摊好,把广胜拉到身边,瞪着惺忪的眼睛说,“以前我跟四哥的一个哥们儿干过一阵子,多少知道点他的为人,老家伙办事稳妥着呐,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情。”
广胜低着头沉吟了半晌,转头问建平:“千叶歌厅是不是也是老四开的?”
建平似乎又上了烟瘾,哆嗦着手擦着流到嘴巴上的鼻涕,蔫蔫地回答:“好象是吧……他不大去那里,那边有人。”
广胜又问:“是不是很少有人在那里闹事?”
建平眨巴着血红的眼睛推了小韩一把:“给哥哥拿点货……怎么没有?也有,不过都是醉汉,抬出去就拉倒,没人拿这个当回事儿……这些事都是我处理的,顶多踹两脚,让他多拿点钱,一般醉汉们没啥毛病,”见小韩拿着一个小纸包回来了,连忙把手伸进怀里,摸索塑料管,“嘿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凯哥……凯哥是个好人。”
关凯皱起了眉头,用脚蹬蹬他:“建平,你去厨房玩这个去,哥哥看了不好受。”
建平起身去了厨房,关凯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慢慢摇了摇头:“这兄弟完了……”
孙明站在门口不解地问:“建平要去干什么?不会是吸毒吧?”
广胜笑了笑:“吸什么毒?这小子吃伟哥去了……”
刚笑了两声,建平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广胜想探身去拿,关凯拉住了他,冲小韩呶呶嘴巴:“你接。”
小韩接起来,不等说话,那边就开口了,声音很大,满屋子都能听得见:“建平,你在哪儿呐!怎么到处找不着你?你知不知道广胜去了哪里?喂!亲兄弟,你他妈倒是说话呀……”
“是朱胜利,”广胜一把夺过了手机,“老胡吗?是我,广胜。”
“我可找到你了!”朱胜利很兴奋,“你整天关着个机干什么?我都找了你整整一天啦!赶紧到云升餐馆来,好事!”
广胜起身走到窗前,压低声音问:“你他娘的就不能别那么慌张?什么事儿,慢慢说,我现在有事,过不去。”
朱胜利在那边好象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要发财啦!老歪给咱们联系了一个大买卖,一家韩国企业要做广告,人家要一百平米的路牌!要啤酒城附近的,价格咱说了算,他们不是很明白……操,不罗嗦了,你赶紧过来吧,老歪也在这里,弄好了整他个十万八万的没问题!快点过来,老歪还带来一个小翻译,真漂亮!”
广胜放下心来:“咳,刚才我还以为有人用你‘钓’我呢……他妈的,这是好事!”皱着眉头想了想,“要啤酒城附近的?咱们在那里没牌子了……这样吧,你先把咱们的条件跟人家谈谈,一平米两千,签两年的合同,回头我找赵玉明商量商量……最好你下午就去啤酒城看看,有没有别的公司闲置的牌子,我让赵玉明去跟人家协调一下,这事儿简单,就这样吧。”
“别急着挂电话呀……”朱胜利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来我怎么跟人家谈?怎么韩国人的钱不是钱呀……”
“老胡,你别废话了,我跟建平他们在外地办事,回不去!你先照我说的办,有什么情况电话联系。”
“那你开着机!”朱胜利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广胜站在窗前呆了一阵,把手机丢到床上,伸手对关凯说:“把我的卡给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关凯哧了一下鼻子:“哥哥,不是我不给你,咱们现在这种情况,总开着机不好,万一接了不该接的电话……”
广胜上前一步,直接把手伸到了关凯的鼻子底下:“拿来!”
关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从里面抠出广胜的卡,怏怏地递给广胜:“哥哥,不熟悉的号码不要接。”
广胜瞪了他一眼:“你用我的卡了?你什么意思?你以后最好少看我的电话。”
关凯显得很慌乱,摸起酒瓶子灌了一口酒:“胜哥,别想那么多……我主要是担心别人找到这里来。”
广胜把自己的卡装到手机上,一把按开了手机:“凯子,你最好别跟我玩脑子,我不喜欢这样。”
关凯冲孙明笑了笑:“看看,看看,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呵呵,我错了哥哥……喝酒。”
广胜盯着手机看了好一阵,自言自语道:“十几个没接的电话呢……老胡的,孙明的,老歪的,石小那什么的……哎,这是谁的?”把手机递给关凯,“你看看,这是谁的号码?不会是常青的吧……打了好几遍呢。”
关凯扫了一眼手机,重新把手机递给了广胜:“是常青的,你想给他打回去吗?我不管了,你随便。”
广胜坐到孙明旁边,顺手抱了孙明一下:“慢点喝……凯子,你也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我没别的意思,别想那么多。”
关凯拍了广胜的肩膀一下:“哥哥,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愿意接他的电话,你就接,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
广胜闷头喝了几杯酒,抓起电话按开了常青的号码,一屁股坐到了床头:“常青吗?”
那边好象不是常青,问了好几遍你是谁,广胜不耐烦了,冲着手机大声说:“你不是常青就不要问那么多!我找的是常青!”
“胜哥,我是常青,”接电话的换成了常青,“胜哥别上那么大的火,容易吓着孩子……呵呵,胜哥,总是关机干什么呢?我找你很长时间了,是不是不愿意理我了?哈哈,还在生气啊,喘气都这么大的声音……胜哥,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在听着。”广胜回头瞄了关凯一眼,关凯正脸色严峻地瞅着他。
“胜哥,咱们可能是误会了……”常青的口气似乎很平静,“昨天朝你家开枪的人不是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广胜打断他,“我可是看见了,你不会不承认那些人是你的人吧?”
“胜哥,是我的人我承认……”常青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但我没让他们去你家啊……呵呵,胜哥别冲动。这样吧,你现在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咱俩单独谈谈可以吗?我在中心医院,到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谈。”
广胜把眉头皱得像一只攥紧了的拳头:“兄弟,别把陈广胜想得那么傻逼好吗?你想想我会去医院吗?我去医院让你直接绑架我吗?我很害怕哟,哈哈哈哈!我老婆也很害怕的……这你知道的,她现在还在我怀里哆嗦呢,我操你妈的。”
那边不说话了,广胜催了好几声,常青才低沉地说:“胜哥,我很难过……我知道我办了件错事,绑嫂子的事确实是我让人干的,当时我气糊涂了,我想让你出来,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关凯藏在哪里,就这么简单。没想到,我办了一件很傻逼的事情……胜哥,我将功补过可以吗?我真的错了,我也知道你找四哥了,我以后改了还不行吗……胜哥,你说话。”
广胜把手机拿到眼前端相了许久,嘟囔了一句什么,重新接起了电话:“兄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瞒你了,一句话——我想让你难看!懂了吗?至于将功补过什么的,我看就不必要了,我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人物……”
“胜哥!你听我说,以前的事情都是关凯指使我干的,我知道你想往好路上奔,我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很难过,可那时候我全听他的……哥哥,你得理解我,我就是一个炮筒子脾气,他拿我当枪使唤!这样,这不是老七背着我找我的弟兄朝你家开枪的吗?我砸断他的腿总可以了吧?哥哥,我说到做到!请你相信我……”
“呵呵,常青,我会那么弱智?老七凭什么对我下黑手?我建议你找个好替罪羊……”
“胜哥,是真的!他以为这样干我会赏识他的,所以就这么干了,我还听说关凯当着你的面揍了他一顿……”
“常青,你别说了……”广胜想了想,沉声说,“今天晚上我就想看到老七的结果。”
“胜哥,没问题!”常青笑着说,“那本来就是一个欠操的逼……你原谅我了?”
“谈不上谁原谅谁,我只知道谁动我,我就跟谁过不去,好了,好好养伤吧,以后我会去看你的。”
“胜哥,那四哥这面呢?刚才我兄弟回来说,有人把我的店给砸了……当然,我没说是四哥的人干的。”
“这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找你的……”广胜的脸上荡开了笑容,老四真他妈会玩!这叫敲山震虎呢。
“哥哥,关凯跟你在一块儿吧?我也想不多说了,请你转告他,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哈哈。”
“是吗?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广胜关上电话,倚着窗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扫了一眼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里没有阳光,显得很苍白。对面楼的窗户上粘满了棉花一样的雪,看上去很压抑,这一切让广胜感觉极度疲惫。风吹起一缕一缕的砂雪,呼啸而过。
关凯的脸色如同猪肝,坐在那里不停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建平过足了烟瘾,笑眯眯地看孙明,孙明的脸已经喝成了盛开的桃花。
(三)
广胜喝了不少酒,孙明看到他又开始扯着嗓子唱歌,就让大壮他们把他抬到里屋的一个床垫子上,让他睡觉。广胜攥着她的手,不住地叨念,我要结婚,我要结婚……孙明扭着身子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给他捋着额头,捋着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孙明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抓住自己的乳房来回揉搓着,这种感觉让她很塌实,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日子……那时候,孙明也喜欢这样,她喜欢在广胜睡着了的时候,默默地看着他,像一个初做母亲的女人在看自己的婴儿。
建平抱着一床很厚实的被子进来了:“明明,这几天你就在这里睡吧,陪着他,他还放心,要不他活得都不像个人样了。”
孙明点点头,示意建平坐到身边,轻声问:“建平,关凯他们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建平扫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吧……明明,你最好别打听这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没啥好处。”
孙明用柔柔的目光看着广胜,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很担心你胜哥,我怕他再走老路。”
“不会的明明,胜哥的脾气我了解,他这是被人逼急了才这么干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孙明伸出一根手指,抹去了流到嘴角的眼泪,“……你帮我看着他,千万别犯法。”
“放心吧明明,胜哥自己有数,”建平按了一下孙明的肩膀,起身往外走,“累了就躺会儿,我也要睡觉了。”
孙明没有抬头,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腿伸进去,看着广胜熟睡的脸,又流下了眼泪。她害怕哭出声来,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把脸别到了一边,这些珠子一样的眼泪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很快就被冻成了碎玻璃一样的冰滴。
外面,关凯还在闷声不响地猛灌啤酒,小韩不住地劝他别喝了,关凯仿佛进入了一种无人的状态,左右开弓,张开嘴巴只管喝。大壮害怕了,偷偷将屋里所有的枪藏到了厕所。建平坐在关凯旁边,大把地往嘴里塞东西,小韩问他:“平哥,那个叫老七的是不是梳着一个背头,还他妈贼亮贼亮的?”
“是他,你问这个干什么?”建平停止吃东西,猛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咳!我知道了,是这小子去绑架的孙明!”
“这就对了,”小韩抬了抬受伤的胳膊,“就是他砍了我一刀。”
“小韩,咱哥俩找他去?”建平睁圆了双眼,“他妈的这小子该死了!”
“都他妈给我坐稳当了!”关凯一酒瓶摔在建平的脑袋上,“谁敢出这个门,我他妈砸死谁!”
建平的脑袋流下了淋漓的鲜血:“凯哥,你怎么了?”
关凯扭过身子,一把抱住了建平:“兄弟,对不起……你打我吧,我错了。”
建平用手指着正要扑向自己的小韩:“别动!我没想怎么着……”拉下关凯的手,“凯哥,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大壮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个人的中间,放声大哭:“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都不想活了嘛……”
关凯哇地吐了一口酒,边擦着满脸的秽物边说:“都冷静点儿,都冷静点儿……哥哥我是太难受了啊,建平,好兄弟!”
小韩回头瞅了瞅广胜那屋,把一根手指头横在嘴唇上,小声说:“别闹了……里间还有个女人。”
外面没有一点声息的时候,孙明紧紧搂着死猪一样的广胜,睡得如同天使。
落日的余辉,已经漂浮的宁静的窗外。
下半夜了,屋里除了不时响起的一两声呼噜,没有一点别的声音。广胜醒了,大睁着双眼看了一阵朦朦胧胧的屋顶,轻轻把孙明搁在他脖子上的手拿回她的胸前,挪动两下屁股坐了起来。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这几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更大的伤害……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下去?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外面一阵汽车驶过的声音很吃力,如同老牛喘气。广胜想找根烟抽,在床上摸索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刚撑着床垫下了地,就听见外间自己的手机在响,广胜连忙推门出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关凯正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在发呆。广胜咳嗽了一声,关凯抬头笑了:“胜哥,起来撒尿?呵呵,你的电话响,我正犹豫该不该给你接起来呢。”
广胜过来接过了关凯递过来的手机:“接就是了,我又没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喂,找谁?”
“胜哥,我是常青,”是常青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又很兴奋,“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了呢……呵呵,事儿我给你办了!找这个傻逼可真不容易,你稍等,让老七跟你说话……来吧,亲爱的七哥,胜哥慰问你呢。”
那边传来老七死人一样的声音:“胜哥……胜哥呀,你救救我……我快要死了,胜哥,求你啦,别让他们打我了……”
一种莫名的厌倦袭上广胜的心头,广胜把手机举到眼前,表情木然地盯着它,那头的声音似乎与他毫不相干。停了一阵,广胜舔了一下牙花子,啪地扣了电话,转身按亮了电灯,关凯用手挡着刺目的灯光,急切地问:“刚才是谁的电话?”
广胜找到了烟,边点烟边回答:“呵呵,没谁,一个欠操的逼。”
关凯适应了一下灯光,拿起手机看了看,口气暧昧地说:“呵呵,又是他……怎么,害怕了这是?”
广胜倚着门框抽了几口烟,眯着眼睛看关凯:“凯子,你别担心别的,我跟常青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也就是说,你想怎么着他,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咱们各办各的事儿,别总是把你跟我拉扯到一起,那样不好听……”
“说什么呐哥哥……”关凯披上衣服,也点上了一根烟,“是不是下午你接了常青一个电话,就对我有什么看法了?不要紧,说出来看,我觉得你也把事情想多了……说实话,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跟你叨叨我的,告诉你吧,徐有庆找孙明的时候,我早他妈不跟常青联系了,以后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一点,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能考虑出来……”
“你等等!”广胜浑身一激灵,忽地从门框上弹起来,“徐有庆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哥哥,又开始绕我了不是?”关凯把嘴巴撇成了老太太的裤裆,“你会不知道?喝酒的时候你唱的是什么歌?别以为那些歌词我听不出来……什么‘不管风吹雨打,爱你永不变’,什么‘为剿匪,先把土匪扮”……好了好了,凯子不是膘子。别瞪眼,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再瞪眼,”关凯扔给广胜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压压肝火……是这样,孙明那阵子不是当了装潢材料部的经理吗?我一个朋友叫徐有庆,南方人,搞装潢材料的,有的是票子!有一次我跟常青一起请他吃饭,他说认识一个美女叫孙明,我就跟他说,孙明跟一个混得不咋样的伙计谈恋爱,因为那伙计没钱,也不大珍惜她,她很苦闷,趁这机会你完全可以把她弄到手……当时我就是想让你难受难受,当你找他报仇的时候,我可以借机糊弄姓徐的俩钱花,就这么简单……谁知道以后他真的去找孙明了,他们干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再以后我就跟常青翻脸了,这你是知道的。胜哥,这种时候,常青跟你叨叨这个是怎么个意思?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本来下午喝酒的时候我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孙明在跟前我怎么说?还有,我听彬彬说,其实徐有庆根本没捞着靠孙明的身,孙明也就是在玩他,想吃点回扣什么的……好了,这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再就是,我以前为了多占点地盘,确实让常青出面办了一些危害你的事儿,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这些。现在我很后悔,真的……说实话,当初因为这些事情,我不好意思来找你,我想直接拿钱去见老四,找人试探过了,可他根本不理我,所以呀,有时候钱也不是万能的。哥哥,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
听了这些,广胜反倒很冷静:“这没什么,我陈广胜不是心胸狭窄的主儿。睡觉吧,兴许明天老四好找咱们了。”
“这就对了,”关凯长吁了一口粗气,“我就知道胜哥不是小心眼的人……哥哥,摊牌的时候,我全听你的。”
“听谁的无所谓,达到目的才是真的,睡吧。”
广胜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麻木着脑袋刚走到厕所门口,手机又响了起来。
广胜回头对关凯说:“看看是谁的?常青的,立马给我关死,我他妈听见他说话就想吐。”
关凯拿起手机看了看,直接按死了:“就是他,不管了,我睡觉。”
广胜趴在洗手盆边上,用一根手指抠着嗓子,吐出了半盆黄颜色的酒水混合物,用毛巾擦着满脸的鼻涕、泪水,抬眼来看眼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很狼狈,像一条被人追打了八条街的饿狗……广胜冲镜子啐了一口,跌跌撞撞地走出厕所。关凯似乎已经没有了睡意,手里攥着广胜的手机,仰面朝天地吹烟雾。广胜站在茶几旁边,点了一根烟猛吸两口,晃开烟雾走过去,掰开关凯的手,拽出了手机:“不行,我还想听听我家七哥的声音,”顺手按了一下回拨键,“喂,常青在吗?”
“胜哥啊胜哥……你不管我了吗?”是老七悲悲切切的声音。
“管,怎么不管?”广胜笑得很阴森,“你在哪里?我去救你。”
“胜哥,他在我家里,哈哈!”是常青的声音,“我回家了,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过来吧,七哥在舔我的膝盖骨玩呢。”
“你好好养伤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不喜欢听你的声音。”广胜把烟头按在沙发上,那里冒出一缕烧皮子的味道。
“胜哥,我知道你讨厌我……求你跟四哥说说……”
“别害怕,四哥又不吃人,”广胜托着腮,换了一种很柔和的声音,“常青,听我一句:如果你真的在打老七,我劝你别打了,都不容易。如果你是在跟我演戏,明天我会知道的,因为我也有朋友,我会知道老七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响起了老七的惨叫声,这声音刮风似的,一阵紧似一阵。
广胜把手机扔给关凯:“好音乐!你慢慢欣赏,哥哥回屋觉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