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胜用了一个嫦娥奔月的造型反身躺在床上,初秋的阳光有些干,直射在广胜赤裸的背上有一种微疼的感觉。
电视机在开着,叶启田在里面唱歌:
一时失志不免感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曾经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无魄就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我的人生曾经有过起的时候吗?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一直落魄不堪,鬼魂一样,没有方向地飘呀飘,从来没有踩在坚实的地上。人生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有很多很多的钱吗?似乎有点道理……广胜一把攥住了搁在床头上的一沓钞票,这是整整一万块,够一个下岗职工三年的救济金。这又有什么用呢?我注定就要用这种方式挣钱吗?
这钱是今天上午刚刚从消费者协会拿到的。广胜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像风刮来的。老歪去了几次华联,华联把生产奶粉的厂家找来了,起初厂家想赔给广胜十袋奶粉,广胜拂袖而去,奶奶的,打发要饭的呐!在老歪的授意下,广胜抱着菁菁去了儿童医院,老歪通知厂家派人陪着去。菁菁那天很争气,拉的屎像稀饭,老歪说,看见了吗?这就叫迁延性疾患,孩子喝了你们的奶粉出毛病啦,来来来,先到卫生部门交罚款,然后由消费者起诉,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拖了一个多月,厂家在一次接到律师函的当天,把一万五千块钱交到了消费者协会,就这么多啦,消费者再不满意,打官司好了。能不满意?广胜拿了钱就走,面上还带着无奈的表情,仿佛人家欠了他很多。送钱给姐姐的时候,姐姐推让,这是你的!我不要,我就是出口气罢了。广胜拔脚就走,我有工资!回家的时候,广胜看见包里有一万块钱……就这样吧,我再过他几天好日子。
广胜翻了个身,拿报纸挡着直射到眼睛上的阳光,我怎么总觉得海岸广告不会长久呢?难道别的公司也这样?除了喝酒就是睡觉,要不就是喝茶聊天,工资倒是按月发,一分不少……赵玉明大把的花钱,公司不发展了吗?赵玉明甚至中午刚在酒店点好了一桌子菜,没喝两口呢,把手一挥:兄弟们——换地方!去了别的地方,接着喝,一直到把张屐吐成了搁浅的鱼,把老牛喝成了嗷嗷叫着的种猪,赵玉明方才哈哈大笑:还有精力的跟我去夜总会!在夜总会昏暗的灯光下,赵玉明也不要小姐,迷瞪着醉眼看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冷不丁喊一声:操!每每把王彩蛾吓得一哆嗦:娘啊,俺害怕!
帮赵玉明讨了几次欠款,卓有成效,赵玉明经常拍着广胜的肩膀傻笑,让广胜常常想起“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往往这样想完了,广胜又要在心里呸自己一声:妈的!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广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手机响,广胜伸手拿过来,又是老杜!老杜哭咧咧地在电话里说,没法活了啊胜哥,有关部门要罚款,因为酒店里所有俄罗斯小姐的签证都是旅游的,在这里打工属于严重违法!这一罚,我就倾家荡产了……弄不好我还得去蹲监狱。这还不算,常青领人在我那里白吃白玩了一个多月了,分文没见,还得每月给他五千块钱……胜哥,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救救我。广胜轻轻地挂了电话,谁知道怎么办?我自己还顾不过来呢。也不知道郑经理的霓虹灯做得怎么样了,明天无论如何得去他厂里看看,别再吃赵玉明的批评,老赵快回来了。
老郑这小子挺油的……想着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毛娆娆那双雪白的乳房来……妈的,真来劲!
胜哥,来抱我,来抱我!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的毛娆娆,野猫一样地呼唤,胜哥,我受不了了……哥。广胜站在床下定定地看着毛娆娆张开的大腿,心乱如麻,我能这么干吗?明明,你回答我……胜哥,快,救救我!毛娆娆用双手扒开了自己的隐秘处——轰!广胜的脑子炸了,仿佛有浓浓的鲜血四溅开来。
送毛娆娆上出租车的时候,广胜的脑子还在转着,仿佛吃了过量的摇头丸,里面空空如也。
这么快就回家了?广胜搞不清楚刚才是在宾馆还是在自己的家里。
电视里,叶启田还在如泣如诉,恬不知耻地唱他的歌:
浪子的心情就像天上闪烁的流星,
浪子的命运就像鼎底蚂蚁的心理,
我了解生命的意义,
我想重新来做起,
谁人会了解谁人来安慰……
(二)
贾静的婚礼就在前几天郑经理请广胜吃饭的那家饭店举行。广胜跟孙明手拉手进入大厅的时候,石小娇蝴蝶一样地飞过来,你们怎么才来呀?用尖尖的手指戳了孙明额头一下,还说人家贾静重色轻友呢,你更是!广胜搂住了孙明,小孩子别乱说话,主要是你哥哥的魅力实在是无可抵挡,你孙姐趴我身上下不来了。孙明笑得很甜美,很满足,有你在这里帮忙不就行了?姐姐我帮她忙了几天,也好歇歇啦,说着打了一个诱人的哈欠。嘴里的景色让广胜心一麻,妈的,晚上我再蹂躏你一把。
“明明姐,看你们真幸福,胜哥对你真好。”石小娇的嗓音甜甜的,看着广胜的眼,似乎有些哀怨。
“是吗?他对谁都好,只要是个女的。”孙明搡了广胜一把。
“小娇,等我把你孙姐休了,就来找你。”
“去去去,你都快要当我叔叔了……”
“老夫少妻你懂不懂?这里面可大有学问……”不等广胜说完,孙明一脚就把广胜踢到了座位上。
本来孙明主动提出要给贾静当伴娘,贾静不愿意,你长那么漂亮,想把我这新娘比下去怎么着?不行!我找了两个最难看的表妹。孙明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红着脸直翻白眼,那我让我家广胜给你老公当伴郎总可以了吧?还是不行,胜哥那么高,我老公那么矮,你想把我老公气死呀。孙明横横地就回家了,睡觉的时候跟广胜好一顿唠叨。这样更好,广胜说,这证明咱两口子比他们两口子漂亮,他们不敢跟咱比……孙明笑了一阵,又不说话了,你呀,心里还不知道想什么呢。
年初,贾静的老公在风景区开了一家饭店,孙明主动对他说,俺家广胜是专门搞广告的,你们的门头和玻璃上的字让广胜搞吧,钱看着给。回头跟广胜一说,广胜不高兴了,你真能给我揽事儿,你们那么好的朋友,我好意思要钱嘛,得,连本带工千儿八百的又搭进去了……孙明想着想着趴在广胜肩膀上就哭了,那就帮帮人家呗,下次我不这样了。其实广胜没怎么往心里去,就是随便逗逗她,见她又掉了眼泪,忍不住一阵心酸,女人开不得玩笑啊……铜门头字和贴窗的不干胶字都做好了,广胜开着赵玉明的车拉孙明和贾静去了风景区。那天,广胜忽然酒兴大发,边干活边喝啤酒,孙明嫌外面冷,就在里屋看广胜干活。贾静时不时跟广胜开几句玩笑,广胜借着酒劲就往贾静身上靠,广胜喜欢闻贾静身上淡淡的香味。
“明明,吃饭搭拉脸干什么?”贾静的老公笑着问孙明。
“还什么呢,你戴绿帽子啦!”孙明扔了筷子,把脸转向了一边。
广胜知道孙明的脾气,越劝越来劲,索性不搭理她了。弄得贾老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呼蹊跷。
后来,孙明大概有十几天没跟贾静说话,好在贾静了解她,闷了一阵子,请吃了一顿肯德鸡方才握手言和。
趁她高兴,广胜问她那天到底怎么了?孙明放下手中洗着的衣服,掐着广胜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床上,我要流氓你!
“哎,石小娇怎么当了贾静的伴娘?”婚礼进行曲奏响的时候,广胜看着在贾静身边飞舞的石小娇,问孙明。
“嘿嘿,我让她当的,妈的敢不听领导的话?我偏让石小娇把她比下去!”孙明大声说。
一桌子的人哄堂大笑,哈哈,明明有领导派头。
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广胜老是想喝醉,除非别碰酒杯。今天是贾静的婚礼,孙明也不管他,甚至纵容他,同事们,俺家广胜酒量厉害吧?你们不行吧?谁敢跟俺家广胜连干三杯,我赏他一个吻!同事们都不接茬,你想想,谁敢?胜哥喝醉了酒脾气不好呢。广胜斜眼看着孙明,心想,我还真想看看你亲别人是个什么样子呢,回家我就有理由收拾你了。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广胜已经有点掌不住身子了,贾静,你的大喜日子哥哥真他妈高兴!拿一瓶红酒来!我他妈一口干了!我要祝贺我妹妹和我妹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再想不起来什么好词语了,这话就冲口而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有些人没听出来,高声欢呼。孙明脸胀得通红,低头不语。坐下以后,广胜慢慢反应过来了,这话说的!这不是咒人家离婚嘛……浑身出了一阵冷汗,这酒灌得就更猛了。孙明时不时拧他大腿一把,慢点喝。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广胜嘴里含含混混地嘟囔:“妈的三陪小姐当新娘,老石真他妈逗……都他妈你的好事儿了?我操你妈妈的……绿帽子戴头上好玩儿吗?不好玩儿,忒他妈晃眼……哦哦,小娇今天真漂亮……赛过新娘,真他妈漂亮。”
孙明把一大坨餐巾纸塞进了广胜粘粘乎乎的嘴里。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恰好撞在孙明虎视眈眈的眼上。
残阳如血,把街道染得绚丽无比。
(三)
从凯达霓虹灯回来,广胜问老牛:“我不懂得霓虹灯这玩意儿……你说老郑这个鸡巴不能玩咱吧,怎么还不开工?”
老牛把脚搭在桌子上,懒懒地说:“广胜,这你就不懂了,慢工出细活儿,你没看见车间里放的灯管?刚出炉,得晾好几天呢。老郑我还不了解他?给咱们干活小心着呐,不然下次‘休’了他……哎,广胜,那天你是不是把波斯猫给干了?我怎么看她见了你像他妈猫见了鱼一样?干了就说说,我他妈光抠了两下,逼没捞着操,急。”
广胜拿抹布甩了他一下:“去你妈的,我能干那事儿?你一走我就把她掖出租车里不管啦……操,咱不玩那个。”
朱胜利抠着脚丫发话了:“老牛这个鸡巴玩意儿跟我一个爱好,都他妈喜欢抠。”
老牛把手举到阳光下照亮了照亮:“嘿嘿,咱这指头不一般,比鸡巴还好使呢。”
“牛哥,”蹲在地下摆弄将要成型的模特儿的张屐咧开了嘴巴,“那你干脆把鸡巴割下来嫁接到指头上算了,抠那玩意儿还方便,撒尿也不用脱裤子了,直接一伸指头——刷。”
“操,那更麻烦啦,还得把尿脬尿道什么的一遭转移到胳膊上,不值。”朱胜利仰面大笑。
老牛忽地站起来:“操,还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嫁接到脑门上算了,见了美女——扑通!”
广胜乜了他一眼:“牛哥,那样你就更受累啦,跟老婆‘办景’的时候,趴那儿磕头吧你。”
一提老婆,老牛的脸顿时僵硬起来。
牛夫人是老牛从老家带来的村姑,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生育。老牛想尽办法补肾,把自己快要补成一根大阳具的时候,终于算是播上了种子,牛夫人怀孕六个月了。老牛高兴得屁颠屁颠的,整天摸着老婆的肚子喊,儿子儿子你快出来吧,想死你爹了……摸着摸着就想跟老婆来来。刚怀孕那阵,老婆不愿意,滚一边去,吓着孩子!老牛无奈,只好摸着老婆的奶子手淫,关键时刻还让老婆帮忙,往往不得尽兴,冤枉得大叫,小子你长大了不孝顺你爹,打雷劈了你!后来干脆自己住了客厅,不去想那营生了。这阵子,牛夫人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经常在那屋母牛一样地叫春,邦先哥,快来呀,我撅着屁股,没事儿的。老牛反倒不愿意了,去你妈的,孩子都成型了,捅破脑袋算谁的?一直忍着。广胜知道了就给他讲笑话: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找爸爸,谁是俺爹?谁是俺爹?那爹高兴了,嘿嘿,我儿子一出来就找爹——孝顺。我是,我是。儿子伸出小拳头照他的脑袋就捣,操你娘的,这样打你,你不疼嘛!老牛迷瞪着眼睛就琢磨上了,什么意思?这孩子有趣。
见老牛不说话,广胜打趣道:“牛哥,想你闺女了?”
老牛哼了一声:“什么都一样啊,闺女也好……一出生就等于给我赚了三十万。”
“什么意思?”朱胜利问。
“你想想,要是生个儿子,你还不得给他攒钱说媳妇?花了一大堆钱,接着又好买房子了,没个三十万四十万的你拿不下来!”老牛瞪着铃铛一样的眼睛一惊一乍地说,“这还不算,家具电器什么的你总得买吧?儿子孝顺还好,摊上个杂碎,你就等着受吧你……你就说我隔壁的黄三吧,操他妈前天拿把菜刀把他爹撵得围着院子哇哇叫!老爷子跪下了,他还不饶……”
想起黄三,广胜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子像鬼魂一样地赖上广胜了。前几天,广胜正在家跟孙明吃饭,黄三来电话了,胜哥,你把我打了就这么算完了?起先广胜没搭理他,你想怎么办?我陪着你。黄三说,那好,咱哥儿俩好好玩玩。隔了一天,黄三又来电话了,胜哥,我在俄罗斯酒店签了几个单,你看看不好过来帮我结了?广胜火了,我他妈弄死你!黄三说,好啊,我在酒店等着你呢,你来吧。广胜打个车就去了。刚下车,黄三就在门口掀起了肚皮,来吧胜哥,拿刀子往这里捅。广胜一抬腿把他踹在地下,抡起脚刚要踢他的脑袋,常青和老七剔着牙出来了,胜哥,不给面子啊。广胜说,我不跟你叨叨,你让凯子出来跟我说话!关凯算个蛋子?常青把手上的一包烟朝广胜摔过来,惹火了我,全他妈死!广胜转身走了。路上给关凯打电话,关凯笑了,胜哥,都老实点吧……没意思。我现在光照顾我的夜总会,别的事情不打听。广胜很惶惑。
刚回家,老杜风风火火地敲门。胜哥,买卖做不得啦,又打起来啦!客人都吓跑了,帐也没结,黄三光着屁股满楼乱窜,见了女人就扑倒……妈的,广胜说,找派出所!摸起电话就给派出所的金林拨了过去,老杜一把夺下了电话,广胜,你杀了我吧,那样我就死定了……广胜想了想,只好对金林说,麻烦你跟常青他们说说,老杜是我朋友。金林笑了,胜哥,你还是老实上你的班吧,操心多了没好处的。广胜又拨通了胡四的电话,胡四哑着嗓子说,呵呵,广胜还玩社会呐……歇着吧。
木着脑袋,广胜傻忽忽地坐到了下班,整个写字楼鸦雀无声。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地上的半截烟蒂无力地冒着一缕凌乱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