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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本善良

    (一)

    坐在市精神疾病控制中心值班室的床上,广胜问身边的米东:“阿东,李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米东叹了一口气:“去年冬天他就住进来了,我忙,也没空来看他。原先以为他很快就会好了,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了。广胜,上学的时候你们俩关系最好……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李文的情况,可他弟弟说,他在这里经常念叨你和杜哲友。”

    广胜很郁闷,大口地抽烟:“是啊……李文好的时候不喜欢跟我交往,我是社会渣滓。”

    米东扫了他一眼:“广胜,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他一下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唉,人呐……还是心态问题。”

    啤酒节在广胜来到海岸广告的半个月以后开幕了。一大早,赵玉明就开车先拉着王彩蛾去了。走之前告诉广胜,呆会儿朱胜利来了,让朱胜利开着客货两用,拉大家去啤酒城先把气球拱门立起来,完了以后各人戴上工作人员的胸牌,进去随便喝,花多少钱公司报销。老牛腆着脸问,五千?赵玉明推了他一个趔趄,把你老婆让我睡三天就五千,一千以内!多了算老牛的。下楼的时候正碰上朱胜利上楼,朱胜利一听,高兴得直拍大腿,这公司真他妈来劲!赵玉明冷笑道,小胡,你刚来还不知道吧,喝我多少酒就得给我干多少活儿。朱胜利说,对头,这事儿成正比,这世道没有免费的午餐。来到楼下正准备上车,老杜开车拉着米东来了,广胜先让朱胜利拉大家走了,就上了老杜的车。精神疾病控制中心离啤酒城不到两公里的路程。

    米东现在是李文的妹夫,去年刚结的婚。李文一开始在市规划局上班,这广胜知道,前年广胜还跟他一起喝过酒。那是广胜召集的同学聚会,那天老杜去了哈尔滨没赶上。李文米东孙猴子他们都来了。李文带着他刚娶回家的媳妇,春风满面,意气风发,扬言不出三年他就是大陆的李嘉诚。广胜问他,做公务员怎么当李嘉诚?李文不屑地哼了一声,搂着俊俏的媳妇嘀咕上了。米东告诉广胜,李文在炒股票呢,目前为止已经赚了近百万,现在投资海上旅游项目,正准备辞职大干呢。那场酒喝得豪气冲天,大家都红着兔子眼,放声高歌:我们是世界的希望,身上洒满温暖的阳光。广胜随着大家一起尖叫,一起豪饮。间歇时,看着满面红光的李文,广胜躲在暗处时不时地发一下傻,感觉自己找不着人生的方向。

    广胜仿佛看见,多年以前的某个上午,李文穿一条军裤,扛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面带局促,眼含羞容,站在门口的一抹斜阳里;这个上午的广胜叼着香烟在画一副色彩斑斓的风景画;这个上午的老杜在高声朗读:在苍茫的大海上……

    在车上,米东告诉广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去年秋天李文被告知他投在旅游项目上所有的钱被合伙人卷走了,一分不剩。此时李文刚刚提出辞职,手续正在办呢……痛苦悲愤中的李文开始酗酒,通宵达旦。有时候,灾难总是浪潮一样,一浪一浪接踵而至,李文尚押在股市的十几万被套牢以后,一蹶不振,如果忍痛割肉,剩下的钱不够买两瓶茅台……李文在一次巨醉以后,在黎明的微光中蹒跚回家打开了家门,赫然看见自己的女人正骑在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身上,舞动屁股,挥汗如雨。

    老杜用手机指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怎么还不来?这是探监吗?看个病人还得拿着介绍信?”

    白大褂女人翻了一个眼皮:“这是规定,再等等吧,不是你们找院长了吗?”

    刚才广胜他们来的时候,传达不让进,广胜给东方医院的张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张院长让他们先去值班室等等,他随后给精神病院的院长说一下情况。广胜苦笑了一声,妈的,干什么也得走后门……抽了两支烟,白大褂接了个电话,冲广胜摆了一下头,走吧。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三三两两穿着条纹服装的人在悠闲地溜达,让人看不出这是些精神有障碍的人。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在捂着胸口有板有眼地唱歌: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天空多明亮。

    白大褂冲一个坐在花坛上自言自语的光头吆喝了一声:“李省长,你同学看你来了!”

    “李省长”忽地站起来:“呀呀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啦!”

    米东站住了:“李文,看看是谁来了?”

    “哈哈!陈广胜!”李文大步迎了过来,“广胜,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还好吗?”

    “还好,”广胜心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尽量让语气舒缓一些,“老同学,想我吗?”

    “怎么不想?人在高处的时候更应该时常惦记着共同战斗过的同志们不是?”李文的眼睛熠熠闪光,吐字迅速而没有章法,近乎剧烈咀嚼,“同志啊!党相信我,人民群众支持我,我在四化建设的征途上做出了一点成绩,江总书记就提拔我当了省长,我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了很远、很远、很远!我经常勉励自己,要坚强,不要被困难所吓倒,我也经常鞭策自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老婆怎么了?她喜欢操逼就操嘛,闲着也是闲着,闲着还光尿尿不是?要想到那些尚处在性讥饿状态下的年轻人。我时常告戒自己,你不要以为自己会飞就了不起,那是要脱离群众的哟,同志!会飞难吗?不难!你看我,插上两根鸡毛——上天啦!忽悠忽悠……”

    广胜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倒头看看米东和老杜,这二位的前襟已经打湿了一大片,像婴儿的兜兜。

    广胜的心像泡在刺骨的冰水中,阵阵紧缩,悲凉的感觉已然凝固,犹如重创之后留下的厚厚血痂。

    “李文,你还记得你给咱们班编的班歌吗?”广胜抱住还在喋喋不休的李文。

    “怎么不记得?”李文一把推开广胜,亮开了嗓子,“昨天奋斗像风又像雨,恍若一瞬间,似乎带点苦涩。阳光洒在我们肩上,温暖我的希望。拥抱蓝天,祖国母亲的心血流淌在我身上,期盼的双眼闪着泪光。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理想。我是国之栋梁,我执着追求美好梦想。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信念。寻找缤纷的未来 携手共创明天的辉煌……”

    “啊,亲爱的学友,我们是祖国的希望……”米东和老杜接着铿锵的旋律和上了。

    广胜感到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孤寂与悲哀,这孤寂与悲哀不是飘向李文,而是飘向自己。

    八月灿烂的阳光下,广胜抱紧放声高歌的李文,涕泪满面。

    (二)

    “胜哥,我要走了,”站在丽春美发厅嘈杂的门口,阿菊绞着手上的辫梢,幽幽地对广胜说,“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照顾……阿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想先回老家呆一阵子……我累了。”

    广胜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直地盯着阿菊的眼睛看,如同照相机镜头,要把她拓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阿菊回身嘱咐搬家公司的民工:“小心点,别把锔油机碰坏了。”

    “阿菊,别这样,再住一会儿不好吗?”广胜想哭,“我不是已经给阿德找人了吗?他犯的事儿不大,很快就出来了。”

    “胜哥,你不用管他了……”阿菊的眼泪簌簌地掉了出来,在地下砸成几瓣,“没用的。”

    那天在千叶歌厅,广胜一直躲在黑影里不吭声,终于还是被阿菊看见了。阿菊似乎很麻木,冲广胜浅浅地笑了一声,胜哥也来了?广胜忍不住把她叫到了洗手间。阿菊告诉他,阿德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抢行人的包被抓了现行,在看守所押着呢。广胜说,那你就来干这个?阿菊打开广胜捏着她肩膀的手,干这个不好吗?你不是也经常来吗?我们在给你带来欢乐呢。广胜心乱如麻,你怎么能这样?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不知道?阿菊闪了闪,我早在这里干呢,还出台陪睡。广胜不相信,你很缺钱吗?阿菊哭了,我弟弟考上大学了,要学费,我爸爸干不动活儿啦……地也被日本人开的工厂划走了。

    阿菊,好好活……看着渐渐远去的货车,广胜欲哭无泪。

    晚饭没吃,广胜昏睡到了寂静的夜晚。似乎有几滴残泪还挂在脸上,躺在昏暗的床上,广胜大睁着空洞的双眼在想,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生活的路,阿菊的路在哪里?我自己的路又在哪里呢?这世界应该有我的一个位置,正如我始终相信有一个人站在远处静静地等我,可我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够到达,也许在我刚开始走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广胜想,骨子里我是一个严肃的人,可现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严肃的对待,我该如何走完下一站的路程?广胜坐起来,趴到窗前,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曾经熙攘的街道。此时夜已深了,人群散尽,车也蛰伏,璀璨的路灯发出华美的光影,月亮已经没了光彩。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看小船多美丽,

    漂浮海面上。

    海面上微风起,

    微波在荡漾,

    看微波起伏,

    随轻风荡漾……

    在这黎明之前,

    请来我船上。

    快来吧快来吧,

    我的小船呐,

    桑塔露其亚,

    桑塔露其亚……

    千叶歌厅昏黄的灯光下,老歪在搂着阿菊放声歌唱。

    广胜看见他穿着皮凉鞋的脚上,翘起很大的一块死皮,像一把尖利的刀子。

    送老歪去宾馆的路上,老歪边埋头啃一位小姐的奶子边埋怨广胜,那个妹妹是你什么人?还不让我睡?广胜笑了,她还真是我妹妹,干姊妹呢……这个不好吗?这个工夫地道,擅唱《后庭花》呢。那贱人吃吃地笑着,哥哥,尝过冰火九重天的滋味吗?给加点钱,我让你舒服得找不着北。广胜又塞了一百给她,伺候好了歪领导,我还给你发银子。

    到了宾馆楼下,广胜给了朱胜利五百块钱:“老胡,这月的工资又他妈没啦……悠着点玩儿,明天去公司报到。”

    朱胜利接过钱,点点头:“知道了,你早点歇着吧,我有数。”

    天际蓦然划过一道闪电,随着一声闷雷,哗地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

    广胜站在淋漓的雨中一动不动,密集的雨点打得广胜睁不开眼睛。

    雨花飞溅的灯光下,一只麻雀坠落一般从雨中斜过,落在朦胧的路灯上面。

    鬼魂一样地走在空旷的街上,广胜号啕大哭。

    哭声让一辆黑色奥迪车放慢了速度。

    “胜哥,你怎么了?”贾静站在了广胜身边,“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贾静,呵呵,我在洗澡呢,”广胜看了看轿车,“膀上大款了?”

    “不是,是石总。我们刚出去陪了一个装潢材料厂商,孙明也刚回家呢。”

    他妈的,都是三陪!广胜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冲进了滂沱的雨线。

    此刻的广胜,赤身坐在了楼顶,外表死水无澜,心内波涛汹涌,万家灯火,在他的脚下剧烈旋转。

    (三)

    张屐蹲在地下往一个模子里倒石膏水,广胜坐在背后问他:“小拖,这样能行吗?人家大工厂都是流水线呢。”

    张屐没抬头:“胜哥,他们那不叫艺术,一旦咱这个搞成功了,那在全市咱是第一名。”

    广胜替他擦着背上的汗水:“操,一个破玻璃钢模特儿还那么多讲究?”

    张屐停下了手:“胜哥,这你就不懂了,他们的模特儿没有性格,你看咱这个……哦,现在还看不出来呢。反正我要把咱这个搞成一流的艺术品,将来成功了咱们都是大艺术家,咱不玩流水线那一套,没感觉。就一个一个的来,不重样儿!”

    “广胜,你来一下。”赵玉明站在门口朝广胜勾了勾手。

    坐在赵玉明办公室,赵玉明指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对广胜说:“这位是凯达霓虹灯制作公司的郑经理,有一笔业务需要你跟他谈谈,我马上要去广州,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面对中年人说,“郑经理,你跟陈总说吧,我先走了。”

    “老赵,什么时候回来?”广胜送他到门口问。

    “差不多半个月吧,”赵玉明似乎很烦躁,“净他妈逼事儿!王彩蛾也跟我一起去,你跟老牛看好了家,有事回来再说。”

    回到屋里,郑经理好象很拘谨,直向广胜敬烟,广胜摆摆手:“不必客气,什么业务我还没弄明白呢,你先说。”

    郑经理告诉他,金星制冷要在厂区楼顶上设八百平米的霓虹灯广告,这业务是你们公司承揽的,赵总找到了他,让他们公司负责制作,价格已经跟赵总谈好了,其他的事情请陈总处理。广胜问,连制作带安装,一平米多少钱?郑经理说,还是老价格,六百。广胜算了一下,这样完了以后该付他四万八千块,公司能赚八万多一点。吃不准,广胜摸出手机拨通了赵玉明的电话,简单说了情况,末了问,是这个价格吗?是,赵玉明不耐烦了,广胜,你就负责监工协调,别的不用打听。

    “陈总,中午一起坐坐?”郑经理站起来。

    “好啊,一起坐坐。”广胜去那屋让张屐歇了手。

    坐在一家还算豪华的酒店里,郑经理打了一个电话,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

    郑经理介绍说:“这位是海岸广告的陈总,陈总,这位是我们公司外联部的毛小姐。”

    “毛娆娆,”毛小姐闪着长长的睫毛,很大方地向广胜伸出了手,“认识你很高兴,陈总。”

    “幸会幸会。”从毛娆娆指尖传过的电流,让广胜的心蓦然紧了一下。

    张屐扫了毛娆娆一眼,态度很是不屑,脸转向天花板上吊着的一架华丽的吊灯。郑经理连忙介绍张屐,这是一位新锐雕塑家,新城区街头的大型雕塑,大部分都是张先生设计的,张屐这才放下脸来,冲毛娆娆点了一下头。

    郑经理附身问广胜:“陈总,咱们开始?”

    广胜忽然想起了老牛,应该把老牛也叫上,一共剩三个人在家,不叫不好呢:“行,我给老牛打个电话。”

    “哎呀,怎么把牛总给忘了呢?”郑经理大力拍着自己的脑门,“看看,看看……牛总不来不热闹嘛。”

    “那还是你给他打吧。”广胜收起了自己的手机。

    “不是还有一位吗?一起过来聚聚。”郑经理拿起了电话。广胜摆摆手说,老胡去风景区了,晚上才能回来。

    “陈总,怎么看你这么面熟呢?”等老牛的时候,毛娆娆闪着眼波问广胜。

    “是吗?”广胜想,少来这套啦,拉什么近乎,我倒是愿意认识你,直接办你,“我以前没有职业,老在街上晃。”

    “胜哥!你是胜哥!”毛娆娆的眼睛突然亮了,“没错,你就是胜哥!”

    哈哈,看来咱这名气不错,广胜想,这么多美女认识我:“咱们见过面吗?”

    毛娆娆拉住了广胜的手:“怎么没见过?95年,95年咱们一起在海军大院给当兵的跳过舞!好好想想……还有健平。”

    这不是波斯猫嘛!广胜想起来了。那年广胜刚出狱没多长时间,健平来找广胜,胜哥,海军大院开军民联欢晚会,美女“海海”的,一起去热闹热闹?广胜二话没说,跨上健平的摩托车就去了。那时候,毛娆娆是个青春又性感的女孩儿,在百货公司模特队当队长。毛娆娆婷婷袅袅地走在舞台上的时候,把广胜和健平的裤裆逗得像两架蒙古包。广胜以前霹雳舞跳得不错,“重赏”之下就有点跃跃欲试,正在拿捏,毛娆娆仙女一般朝他扭了过来,一把拉住他冲上了舞台,帅哥,跳一个!结果,那晚广胜成了明星,当兵的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他……回到家里,广胜翘着裤裆一宿没睡安稳。从那以后再也没见着面,广胜渐渐把她淡忘了。后来听说,健平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一直跟她不清不白的,直到去年毛娆娆结婚……

    “呦!这不是阿猫嘛!”老牛一步闯了进来,直接来摸毛娆娆的脸蛋。

    毛娆娆一把打开老牛的手:“滚开,就知道沾人家便宜!”

    老牛笑着坐下了:“老郑请客呀?呵呵……难得。”

    (四)

    “陈总,我看赵总很信任你呀,”郑经理的脸已经喝成了酱猪色,“赵总好象也不大管理公司了,以后还要靠陈总多多扶持老弟呀……呵呵,陈总年轻有为,将来商界上就是陈总这样的人才能呼风唤雨,挺立鳌头啊。”

    广胜的眼睛已经不在郑经理那里了,直直地盯着毛娆娆发呆。

    张屐用胳膊推了推广胜:“胜哥,郑经理跟你说话呢。”

    广胜连忙收回眼球,把脑袋偏向了郑经理:“你说你说,我在听着呢……呵呵,毛小姐酒量真好。”

    “陈总,你是个性情中人,为人也十分豪爽呐,”郑经理站了起来,“为认识你这样的一位豪杰,我单独敬你一杯!”

    广胜晕晕忽忽地站起来,郑经理一把将他按下:“嗳,哪敢让陈总站着喝酒?你坐着,小老儿干了!”

    广胜没等他喝完,自己一仰脖子先干了一杯,眼睛又瞟向了毛娆娆。毛娆娆正被老牛捏着胳膊逼着饮酒,见广胜又在看她,浅笑一声,把手里的酒杯冲广胜一晃:“胜哥,这杯我敬你!哎哟!起来!臭不要脸的……干什么你?!”

    老牛瞪着死羊一样的眼睛,抓住毛娆娆的裙子:“不干什么,摸摸。”

    毛娆娆把手里的半杯啤酒哗地泼在老牛的脸上:“我不愿意!”

    老牛松开手,从上往下摸着湿漉漉的脸,嘿嘿笑了:“妈的,波斯猫真有性格……看看,把你哥哥泼的,”舔着自己手上的酒渍瞟了郑经理一眼,“老郑,她怎么了?从良了?我操,这叫干什么?不让动了还?”

    郑经理横了毛娆娆一眼:“小毛,牛总大小也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转向广胜,“陈总,你看这事儿闹的……”

    广胜兴致勃勃,猛地在眼前一挥手:“哈哈,好!我喜欢,这才够劲!老牛,接着来。”

    张屐鼻孔里哼了一声,从桌子上揣了一盒烟转身走了。

    “这样也好,”广胜看着张屐的背影,笑道,“小孩子看不得这个……来来来,大家接着喝!”

    “胜哥,我不愿意靠着他,”毛娆娆坐到了广胜身边,“我靠着胜哥。”

    “好,算你狠,一会儿我收拾你。”老牛悻悻地说。

    “陈总,为了咱们两家公司合作顺利,我提议:连干三杯!我先来。”郑经理双手拿杯,左右开弓。

    广胜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眼前的景象很虚幻,只能看清晃来晃去的酒杯和毛娆娆长长的睫毛。

    “陈总,预付款是不是明天就给我?我们拿到预付款马上开工。”郑经理的红脸已经变白了。

    “哦,可以,”广胜瞪着惺忪的眼睛问老牛,“老牛,一般先给百分之几?”

    “三十吧,赵总一般都这样。”

    “那好,明天你来拿,”广胜拍拍郑经理的肩膀,“老赵不在,我说了算,喝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广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郑经理正在眯着眼睛嘀咕什么。毛娆娆呢?怎么老牛也不见了?广胜问,老牛呢?郑经理打了一个激灵,广胜你快劝劝牛总吧,他怎么这样?去年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呢……唉,这都怎么了?说着往里面的一个单间呶了呶嘴,在那儿呢。广胜想笑,他妈的,又犯病了!前几天,广胜和朱胜利在迎春小吃请消费者协会的人吃饭,老牛不知道怎么打听着去了,去的时候还醉着。因为消费者协会的人穿便服,老牛也不打听,照一个女工商的胸脯就下手,结果这场酒不欢而散。妈的,去看看这厮在里面干什么?毛娆娆那么性感的一个女人,我还没下手呢……刚走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声尖叫:撒手,有你这么玩儿的嘛!广胜心下一凛,贴紧门缝一看,老牛正弓着腰拉犁一样的往外拖毛娆娆,手是放在毛娆娆撂起的裙子下面的,毛娆娆抓着老牛的手腕子,面目扭曲,痛苦不堪。

    广胜揪着老牛的头发出来的时候,郑经理已经不见了。

    老牛还在反着脑袋恨恨地嘟囔,臭婊子,帮你办事就得让我操!

    毛娆娆躲在广胜背后,瑟瑟发抖,胜哥……送我回家。

    老牛抱着脑袋蹲在一旁,像一个冻在地上的屎橛子。

    透过玻璃窗,外面已是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