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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俺爹的坟前忏悔,把自己偷盗的罪行告诉俺爹。我狠狠地抽着自己大嘴巴子,我认为这样等同于替俺爹教训了自己。我认为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俺爹,是我这个孬种败坏了俺爹生前的好名声。就像是王喜超骂我的话一样:“史厚平这么一个好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犟种,好吃懒惰,得了偷病,不争气的儿子。”
我抱着俺爹疙瘩大的坟头嚎嚎大哭。我一直认为,我能活到现在,没有被抓住,没有吃枪子,都是俺爹史厚平积善行德在保佑我,俺爹救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在天上唯一还能拯救的就是我,希望爹能活过来看一眼他这个不成器的傻儿子。
我无数次梦见俺爹成了天上的药仙,从天上悄然飘落到了史窑庄。我现在只希望俺爹用一根针灸的长针把我扎成正常人。从此,我就可以离开“小偷”这个行当,我一夜之间就可以改邪归正了。
我跪在麦地的中央,腿脚有点酸痛了,挪动了一下身体。我努力仰望着天空,从这里可以看到天空之大与旷野之辽阔,我对着西沙河的方向跪着,从这里我可以看到白云滚动沉入沙河里。
夏日是沙河水势最猛的时段,天空变脸的速度也如雷鸣闪电,随时会悲痛的在人间大哭一场,我听着蛐蛐叫出来的寂静,让我的触觉比蟋蟀灵敏;跪在这里可以观察天狗咬月,可以听到庄子里的大黄狗把寂静咬得体无完肤。我恍惚之间,觉得俺爹史厚平就像是硕大的落日,沉睡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沉睡在沙河里。
我看着北斗七星遥遥相望,我确定那颗最亮的星就是俺爹。
我想到俺爹史厚平离开的那天,蔚蓝干净的辽阔天空,一下子烧成了红色,烧成了北刘砖瓦厂的窑炉,从白天一直烧到黑夜。
“难道是我撒了弥天大谎,犯了滔天的大错?”这也是我从小就有的胡思乱想的毛病,宛如在做一道根本不会的算术题,脑瓜疼得好像要了我的命一样,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我可以像耗子钻地洞,也可以像猴子一样翻墙、爬树;也可以逞能炫耀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但俺爹在天堂,我想去找他,我飞不起来,我伸手想够也够不着。
我想到俺爹史厚平死的那年,我站在堂屋门前,看着俺娘给那些前来吊孝的人作揖。前来吊孝的人除了村里熟悉的人,生面孔的人也很多,这些大多是被俺爹史厚平诊治好的病人,有很多人俺娘孟春妮也不认识,就连爱说书的史厚朝这样神通广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说书人也不认识。
一波波外庄来的客人和俺娘孟春妮点头后,给俺爹史厚平烧了一把纸就走了。俺爹史厚平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占了史窑庄的整条土路,史窑庄的人全到了,夹杂着很多外村来参加俺爹葬礼的人。他们哭俺爹史厚平的同时,也觉得命中少个能救他们命的人。哭的似乎不是俺爹史厚平死了,而是他们的命随时都会被阎王爷带走一样。大奶柳玉琴说:“这些人是想把史厚平这个大能人哭活了,这样他们有病的时候,也可以躲过阎王爷来索命……”
俺爹史厚平下葬了七天后,史窑庄里的人才确定俺爹史厚平这个仁医死了。我认为俺爹史厚平能救很多人命的,压根就不会死。
从俺爹史厚平生去世开始,俺娘孟春妮的眼泪似乎是流不完的,只要来人,俺娘孟春妮就会悲伤的痛哭一场。在俺爹史厚平五七以后,我娘的眼泪也流干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家的锅干净得像个体面的寡妇。俺娘孟春妮像是被倒空粮食的麻袋片一样垮掉了。
二大史厚树知道俺娘孟春妮一时半会不能从失去俺爹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就嘱托俺二大娘孙翠云常送一些米面和做好煎饼过来。二大娘孙翠云规劝俺娘说:“他三娘,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也不能硬饿着,更不能饿到孩子,为鼠正在长身体呢?你垮掉了,为鼠怎么办呢?”俺娘孟春妮呆愣着,似乎没有听到俺二大娘孙翠云说的话。
我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饱饭了,平时饿了,也就啃一些发硬的馒头,我狼吞虎咽的啃着俺二大娘送来的鸡蛋煎饼,俺二大娘孙翠云忙着到锅窝里,给我和俺娘做了两碗肉丝面,俺娘勉强吃了两口,剩下全被我吃了,吃完后,我觉得撑得慌。
俺爹史厚平死后,我感觉好像把俺娘孟春妮的魂带走了。俺娘从此就变得心事很重,沉默寡言,和邻里也渐渐地疏远了。唯一和经常帮助俺娘干农活的王喜超没有疏远,反而两个人走得近了、勤了。庄子里很快出现了很多的流言蜚语,这也是我的头疼的事情,以后常常受到小伙伴的排挤给我带来无尽的屈辱。
这些流言蜚语让我抬不起头来,我常常被小伙伴们指着鼻子骂,带头骂我是史二楞的大儿子史大傻,为这个事情,我和史大傻干了一架,他的脸上被我抓成一道道柳,肿成了猴子的屁股。
我开始不合群了,我开始远离和自己同龄的孩子了,我习惯一个人站在墙角想着心事,渐渐那些小伙伴不愿意和我玩了,那些比我大一些孩子也都不愿意带着我玩,上杨柳村小学以后同学借着事情来嘲笑我,当然都是狗日史大傻背地里和同学说俺娘孟春妮的一些坏话,因为这个事情,我没少揍史大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高金莲,我和高金莲成了玩得来的伙伴,她没有受到史大傻的妖言惑众,也没有受其他同学对我“另眼相待”的影响,相反和我走得越来越近一些,还时常带东西给我吃,和我一块踢鸡毛毽、跳绳。
我孤僻的性格也渐渐开朗了一些,我和高金莲说:“不要听史大傻这个坏蛋胡说八道,俺娘只爱俺爹,俺爹是好人更是能人,医术高明给十里八村的人看病,高金莲听我讲俺爹史厚平这位仁医,为了给人看病,偶尔还会几天不回家,高金莲好像很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好样的爹,但高金莲从来不提她爹是什么样的人。
我告诉高金莲,俺爹史厚平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看到高金莲抹了一下眼泪。我后来才知道,高金莲和我一样是个苦命的孩子,高金莲的娘和俺爹一样,也很早地过世了。我和高金莲说:“我爹得的肝腹水……”
高金莲和我说:“我妈生下我妹的时候就去世了,俺妈得的啥病,我也不知道。”
我本来想和高金莲说,俺爹死的那夜,我还在睡梦中,但我感觉对高金莲说这些不好,我记得俺爹史厚平离开我和俺娘的那夜,我是被很大的动静吵醒的,隐隐约约听见俺娘孟春妮问我:“为鼠,你有尿没,有的话自己爬起来撒在尿盆里……”我揉着眼睛爬起来撒尿,看到俺娘孟春妮衣衫不整地爬起来,我要跟俺娘去,俺娘生气打我,这时候邻居史二楞的媳妇俺六婶从家里跑出来,带我去她家睡。
我一直想不通,作为赤脚医生,俺爹给自己配的中药也没少喝,为啥就是除去不了自己的病根呢?治疗不好自己的病呢?俺爹史厚平从开始觉察身体不舒服,到病情严重恶化,中间撑了两年时间,俺爹史厚平觉得老天让自己多活两年也算是善待他了,俺爹认为人各有命,认为自己的寿命就只有这么长了。
俺爹病重的日子里和俺娘说:“我死了,就再也不能为乡亲们看病了”。
“你史厚平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考虑替乡亲们看病。”俺娘呛了俺爹一句。我也支持俺娘的想法,抱着俺爹史厚平,俺爹史厚平摸着我的头说:“春妮你说得对,我自己的命都没了,你还能管别人的事。”俺爹史厚平说话的时候,眼泪都流到了我的脖颈里了,我不清楚俺爹为何要哭,是觉得自己 命不久矣吗?
俺娘也和俺爹一样,眼里好像藏着快要决堤的沙河水,我看着俺娘为俺爹的短命难过,我看着俺爹心里不得劲,俺娘和俺爹玩笑说:“厚平你也别难过了,你不是菩萨,不可能普度众生。”
俺爹史厚平在人间最后的日子里拉着俺娘孟春妮的手说:“为鼠他妈呀,俺若死了,你就找个好人嫁了吧!俺知道王喜超一直对俺家不错,对你也挺好,平时没少帮俺家挑水、种地、收稻谷……”
“厚平,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俺也不会让你死,你救了十里八村那么多人,自己的命还能救不了?”俺娘说话的语气有点生气,认为俺爹史厚平在说胡话。
“病也要看什么病,别人的病,俺史德平也不是谁都能救得了,就算救得了世人,也未必救得了自己。”俺爹史厚平说话的时候的气很短。俺爹这么说,俺娘的心里突然就没底了。
俺娘孟春妮背着俺爹史厚平在棉花地里哭,并难过嘀咕说:“治病救人的人,为啥却治不了自己的病。”
我认为:俺爹史厚平其实是为我难过,难过我还太小;俺爹史厚平同样也是为俺娘孟春妮难过,俺爹觉得自己愧对俺娘,害得俺娘年纪轻轻就得守寡;是为俺娘和我以后的日子难过。
俺爹死的上半夜,俺爹一直在吐,肚子还一直在发胀。
俺娘心急如火地忙着拉着俺爹去村里卫生室。俺娘孟春妮拉着俺爹史厚平拼命地朝着村医院赶,村里卫生室值班医生孟瘸子被俺娘喊醒,看了俺爹史厚平的病情说:“春妮姐,村医院治不了史中医的病……不行,你到乡里看看吧。”俺娘孟春妮有恳求孟瘸子医生:“孟医生,求求你了,救救厚平吧。”
孟瘸子医生说:“春妮姐,你起来,就是作为我和你是本家我也应该救厚平哥的病,但厚平哥的病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和你说实话吧,你找乡里也无济于事的。这肝腹水不是别的病……”俺娘不信孟瘸子医生的话,拉着俺爹史厚平拼了命的往乡里中心医院赶。
其实,俺娘也知道俺爹史厚平已经病重了,俺爹史厚平临终前也早有预感了,告诉俺娘了:“我这病是肝癌晚期,活不了几天了。”俺娘看着俺爹被疾病折磨痛苦的表情,心疼得躲在鸡圏僻旮旯里她捂着嘴哭。
但俺娘不甘心,俺娘拉着俺爹史厚平半夜三更敲开了大槐树乡里中心医院的铁门,乡医院值班医生还是同样的说法,俺爹已经病入膏肓了,不是药物可以治疗好的。
俺娘还是不信乡里医生的话,又带着疲惫随时摔倒的身体拉着俺爹拼命往县城里赶,路上还摔了跤,膝盖都被卡出了血,县城里急诊室的医生告诉俺娘孟春妮,俺爹史厚平人已经没了。
俺娘不相信县医院专家说的话,哭着喊着说:“厚平怎么会没了,半路上厚平还和我说话来着。”专家认为俺爹在半道上就断了气。
我一想到俺娘当时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就心疼俺娘到要死。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小,俺娘也会毫不犹豫地随我爹去了。
俺爹史厚平的病逝,最先通知的是俺二大娘孙翠云,俺娘和俺二大娘说:“二嫂,厚平的命没了。”
二大娘当时懵了,没反应过来,哆嗦着身体说:“不可能呀,头两天还给俺家为文看病来着,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昨天夜里走的……”俺娘说的时候,那眼泪像是决堤的沙河大坝。
“二弟,可是大好人呀,十里八村他救活了少说也有一箩筐的人。”俺二大娘孙翠云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哽咽了。
二大娘落泪之时,口里还嘀咕着:“三弟这么个大好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昨天还二嫂、二嫂嬉皮笑脸地叫着……”然后哭着把我抱在了怀里。
大奶柳玉琴说:“人的命真的像纸糊的一样,沾到一点火星,说没就没了。”
俺爹史厚平突然的过世,史窑庄子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俺爹史厚平不会死,也不该死,死这事情就和俺爹史厚平是不沾边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会让这个史窑庄的大救星史厚平死了呢?谁死了也轮不到史厚平死,但偏偏是俺爹史厚平这位被大家说成是神仙转世的大救星就死了。
在史窑庄的人的眼里,俺爹史厚平虽然不是神仙,但俺爹史厚平绝对不会因为一场大病死掉,因为史窑庄的人觉得俺爹史厚平是医生,医生自己都能给自己把脉,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的,俺爹史厚平的死,突然让史窑庄的很多人心里发慌了。好像不是俺爹史厚平死了,而是他们只剩下半条命了。
史厚朝在村口和一帮妇女说:“这个史窑庄最不该死的人就是厚平,他可是保住我们全庄上百口人命的神医,庄子里以后有急症的该怎么办,即使你到了十几里外的乡里,也未必能找到医生,你就算找到医生,也可能因为不能及时治疗,病情耽误了,和史厚平一样在半道上就死了……”
我大奶柳玉琴又开始念叨了:“这到底怎么了,老天是不想让史窑庄的人活了不成,怎么能让一个可以救史窑庄全庄人性命的人死了呢?难道这世道又要变了吗?”
在俺爹史厚平死的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出过太阳。天死气沉沉的,庄稼也病了,蔫不拉几的。
也许太阳也偷偷躲起来抹泪了!第四天,老天也禁不住伤心欲绝。七天七夜的连续落泪,使得史窑庄的庄稼也被淹死了大半。
史窑庄很多人都在传言:“……连沙河的河神也开始动怒了,要让史窑庄的人反省一下自己做过哪些坏事、亏心事。本来派个坏人去找阎王爷的,可能派错了人,派史厚平这个大好人去了。”这话是从庙庄吴道奶口中传出,俺爹史厚平救过高烧不退的吴道奶的一条命。
吴道奶的道姑庵在庙庄的南头,与史窑庄隔着沙河和万亩良田,吴道奶平时爱算命打卦。吴道奶经过几日的夜观天象,确定了转盘指向的位置——庄子西北面第一家。吴道奶终于找到害俺爹史厚平罪魁祸首的人了,那人就是没出五房的史为刚。
史窑庄的人也立马联想到了,该死的人应该是史为刚这个讨债鬼。原因是史为刚“肝炎”病发作时,俺爹为了给他看病,昼夜看护,每天都睡在史为刚家里。
史为刚的爹是五房里的俺三大史厚广,和俺二大史厚树在一个煤矿上。三大史厚广写信给俺爹说:“厚平兄,我没办法回去,煤矿里正在搞促进生产,安全检查……”
后来,史厚广冒着丢工作、背处分的风险,回来给俺爹送葬,算是还了俺爹的人情。
大奶柳玉琴说:“可能是阎王爷看为刚这孩子才十来岁,年龄太小了,就没有要。想着即便是地狱也得要个大人、能人,所以就把史厚平误抓去了。”
我每次不顺心的时候,就会到俺爹坟头,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说出来给俺爹听。有几次恰巧遇到史为刚,我不分青红皂白骂史为刚。我认为俺爹是被史为刚的病传染害死的。我虽然是六叶子、糖模溜鬼的玩意,但我自认为是非、好坏还是分得清楚的,俺爹史厚平是大好人,可以救十里八村的很多苦命人。
和俺爹比,我虽然在史窑庄人的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我没坏到让好人丢了性命,我也只是让人气愤地骂我:“史为鼠,你这个六叶子,糖模溜鬼的不学好,长了爪子不知道刨食吃,就知道偷,早晚是牢里的货。”史窑庄里的很多人对我则是一脸的嫌弃,长辈骂我丢尽了俺爹史厚平的脸,王喜超更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打骂我,我第一次被打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老鼠,蜷缩在墙角。我有一段时间为了躲避王喜超的骂,我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史窑庄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三番五次想逃离史窑庄让我挨打挨骂受尽屈辱的地方。
我能进县城,也是我被王喜超拿着铁叉惊吓之后,偷偷藏在了收破烂史为金的大卡车里,史为金忙着进城拉破烂,没有发现我。我进城才知道城里是真热闹,然后就不想回冷冷清清让我厌恶至极的史窑庄。我起初进城也没有想过偷人家的东西,是史为金告诉我:丁庄很多收破烂的人进城收破烂,会顺手牵羊,偷城里人的鞋子和衣物。
我反驳史为金说:“我偷那些玩意有啥用,大人的衣服我也穿不了,大人的皮鞋穿着太大、哐脚。我还是跟着你收破烂,你管我吃就行。”
史为金不理会我的恳求说:“为鼠,你最好跟我车回史窑庄,你不回去,王喜超会找我要人的,你在城里没钱就会饿死,我收破烂也不能用童工,我用你,我就是犯罪。”
史为金不说王喜超还好,一说王喜超我更不想回史窑庄,我气愤说:“就算我死了,我也不回史窑庄那个鸟都拉屎的地方,我更不想看到王喜超,你告诉王喜超,让他老狗日的不要进城找我,找我,我也不会跟他回去。”
史为金看我死活不愿意跟着他的车回史窑庄,就给我出了个让我继续学坏的馊主意:“为鼠小老弟,你实在不想回去,你可以偷人家的鞋子衣服卖给我,我给你吃饭钱,或者装成乞丐,向城里那些穿着西装革履的人乞讨,或者到各个做生意的小吃店里乞讨。”
我也按照史为金说的拿着破碗在苏北县城幸福大街的商业大厦中心乞讨,被其他的要饭看见了,说我这是抢他们的地盘,把我狠狠的揍了一顿。半夜我找个窑洞睡觉的时候,也被别的乞丐赶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只能躲进了运河大桥的桥洞里。
我心里说:要饭也加入丐帮吗?连睡觉的地方都要争抢。但我这人独来独往习惯了,我可不想加入什么丐帮,为了能够呆在城里,我只能偷东西了,何况在庄子里偷东西也积累了一些经验。
我现在还清晰记得王喜超叉我的原因是史窑庄开集体会议,我也溜达了去,故意在会场上对着王喜超放个一个屁,王喜超生气了,劈头盖脸的骂我少叶肺、少根弦。骂我的时候偏偏还带上俺爹和俺娘:“孟春妮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坏种、孬种儿子,史厚平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狗日的玩意儿?”
我被骂急了,也反口骂王喜超:“狗日的王喜超,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呀……”王喜超在全庄子面前没了脸面,拿起铁叉就叉我,我吓得躲避了起来,藏在了史为金的大开车里,我认为王喜超绝对不会想到我会躲在这里。我是糊里糊涂被史为金带进了城里。
我那次在城里呆了很长时间,有两次在南菜市的早点摊子上没有偷到吃食,我担心自己会被饿死。王喜超在十里八村到处找我,这事情二大娘孙翠云知道了,拍电报给二大,二大史厚树从矿里赶回来了。
史为金知道我进城的事情早晚会被二大知道,就告诉二大史厚树,就把我躲在他车里被拉进城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说:“我想告诉王喜超史为鼠进城的事,我怕王喜超在气头上会闹出人命……二爷你放心,史为鼠还在县城里呢?我前天收破烂的时候还看到他了。”
二大史厚树心我,忙着跟史为金的打开车进了城,由史为金带着在苏北技校门口的窑洞里找到了我。这是二大史厚树第一次对我呵斥,说我这孩子太无法无天了。我知道二大史厚树怕我在县城里遇到坏人,有个三长二短,对不起我死去的爹娘。
我被二大史厚树带回到了史窑庄,王喜超在庄头抱着我痛哭,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不会再打我骂我。但我已经习惯在县城里混日子了。王喜超看不住我,气得打我骂我,我都习惯强忍着,在县城里我已经习惯了忍受人的欺负和白眼,我想我进城了,王喜超想骂我也骂不了我了,就让王喜超骂个够吧。
我慢慢也习惯了庄子里其他人骂我,我也会装听不见,偶尔也会偷他们家的瓜桃梨枣来撒撒气。特别有一个人,我偷他们家园地里东西,我都不能杀恨,那就是我最讨厌的人——史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