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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着自行车迎着南风在西沙河边南北的小路上,很快就飞速到了王喜超新家的西沙河南口,我忙着下车扎稳自行车,内急火燎的跑进了一片芦苇荡里,把憋在膀胱里一泡憋解决了。盛夏的芦苇荡可以闷死个人,我走出芦苇荡全身是汗,很想跳进可以照出人影的沙河里痛痛快快洗个澡。我马上制止了这个想法,我想还是把王喜超的电线先拉上吧!这时候芦苇荡里有几只斑鸠闪电般飞到了沙河的水面。
这片已经变成细长的芦苇荡里记载着我爷爷史以正组织民兵打鬼子、杀鬼子的虎胆壮举……史厚朝和我讲我的爷爷智勇双全,打得小鬼子落荒而逃的情景,我当时是热血沸腾,史厚朝讲到杀鬼子的情节也是满腔热血,仿佛他又回到了朝鲜战场上和美国大兵周旋和不分日白昼夜的较量。我突然感觉没有以前壮阔的芦苇荡还是危机四伏,当年我爷爷史以正从苏北县城义匪许三毛的手里买来了两架土炮,土炮一响,配合着丁庄“小刀会”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把小鬼子吓成了怂包蛋……我想小鬼子肯定是吓破了胆。
我爷爷史以正还有一个吓唬鬼子致命的武器,用芦苇捻做成冲锋号,小鬼子最怕是冲锋号,一听到冲锋号就想到共产党的大部队埋伏在芦苇荡里,从此不敢随意占领史窑庄,一直僵持着不敢贸然行动。沙河作为屏障,也是不熟知水性的小鬼子不敢行动的原因。
趁着小鬼子在研究如何过沙河的档口,有着再世“沙僧”之称的俺大老爹史以耿,带着几个水性好的史庄后生半夜抹黑下河,还有高金莲的姥爷有着“大圣”美名的丁胜利,练就了铁布衫金钟罩刀枪不入的本领,冲锋在前。
史窑庄和丁庄分成两股分队,俺大老爹史以耿负责配合丁庄的“小刀会”,用声东击西的打法,对小鬼子进行突然袭击。高金莲的姥爷丁胜利神不知鬼不觉进了鬼子的临时指挥部,用一把小刀取了鬼子头目小野冈田的首级。
我爷爷史以正为了对付侵略者,从县城老游击队员孙大炮那里学习如何用地道战躲避小鬼子,通过史窑庄一口深井的通道和敌人周旋,孙大炮我该叫一声外姥爷,孙大炮是俺二大娘孙翠云的爹。
当年苏北地方组织的抗日义勇军,个个英武,势如猛虎,通过沙河屏障和地道通道,以及利用迷雾重重的芦苇荡在半夜十分自由的神鬼出没,弄得小鬼子误以为屡屡遭遇劲敌是淮海游击队。如今沙河这几年也重新挖深、拓宽。两边堆起来高高的土坡,才恢复了以往万马奔腾的水流。但沙河依然是一条难以驯服的野兽,洪涝多发的时节,就会吞吃万亩良田。
在西沙河两岸的史窑庄和丁庄的村民最近几年也习惯把宅基地垫得很高,这样即使到了洪涝频发的七八月份,大雨横行、沙河成霸,也不会淹到庄子里被起高地基的住房。
这条西沙河是徐洪河的主要支流之一,是连通三湖北调南排、结合通航的多功用河道,河线北起京杭大运河,清朝末年,西沙河上的明代的“回龙闸”毁于匪乱,河上就有了撑船摆渡的人。处于上游的沙河,更是通过刘家闸大坝来阻挡六到八月雨季的洪水泛滥。
这条西沙河是南北蜿蜒的曲线长河,宛如一条伸缩自如的巨蟒,是史窑庄最有力的灌溉水域。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来那条开阔而又隐藏神秘的芦苇荡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芦苇荡再也没有可以划船的水了,芦苇生长缺少水流的地方也渐渐枯死。王喜超就在枯干的芦苇荡处挖了个池塘,再用挖池塘的土在芦苇荡旁边的农田里垫了土,加高了地基,盖了三间瓦房,从庄子里快要倒塌的庄子西口的老房子里搬了出来。王喜超可能是想逃避庄子上的流言蜚语,也可能喜欢独居的生活,王喜超在池塘里养了鱼,如今过上了和史窑庄隔绝的世外生活。
只是我觉得王喜超住在这个偏僻处,如果死了,都很难被史窑庄的人发现,这里也不是得了病的王喜超的安全居所,王喜超这两年有一口老痰堵在胸口,记得去年的一次,王喜超差点被老痰卡死了,我当时忘记了对王喜超的仇恨,抵住王喜超的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着王喜超把老痰吐出来。王喜超也可能是去年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很多,不再拿着扁担满庄子骂我打我了。
大奶柳玉琴说我:“你这小狗日的长大了,知道心疼王喜超,帮着王喜超干点事情了。”
“我才不会管他呢?”我在大奶面前嘴犟地说:“我帮王喜超咳出老痰,只想不想让王喜超这么快就死在我的面前。”
大奶柳玉琴说:“你别说养个孩子,你就养个小猫小狗也知道暖被窝和看大门。”大奶柳玉琴这么说,也是让我对王喜超好一点。
我和王喜超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我们之间不是亲人还是有点胜似亲人之间的关系,王喜超死守着对俺娘孟春妮承诺,我也是恪守着对俺娘临终时的遗言。我和王喜超像是前世就有仇恨的仇人,我们会短兵相接,也会刀剑对决,我们更像是猫和老鼠,一个伺机企图抓住对方,一个只能落荒而逃。
我和王喜超习惯了一种相处,我在王喜超面前,既无对王喜超尊称,也不喊王喜超名字,不加任何的主语,总是有问必答的对王喜超说:“好的”、“可以”、“有事情”等。我和王喜超是冤家,也是死对头的两个人,同时我们也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更是两块硬碰硬的冰冷石头。
我们都心知肚明,谁也不能服气谁。我在王喜超眼里就是个轴头劲子,我习惯把一些好听的话都憋在心里。
王喜超当面骂我也是为我好,我暗地里骂王喜超也只是在内心里的强烈的反抗,我也知道诅咒王喜超快点死,是不对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活动,我明白王喜超以前打骂我,对我是恨铁不成钢。
我从芦苇荡出口处绕到了王喜超的家,看到王喜超蹲在门前的泡桐树下。这泡桐树是从王喜超老房子门前移植过来的,如今高耸的泡桐树笔直站立在新瓦房的房门前,王喜超夏日习惯靠着泡桐树乘凉,来抵挡可以剥掉他一层皮的烈日。
王喜超的家门前有一块几十米的空地,这块空地王喜超用来打稻谷用,还有一个石轱辘在泡桐树的旁边,被王喜超搬过来的磨盘,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有点陈旧和裂痕。
我以前也爱在这块敞亮的空地上练习蹲马步和拳脚,很多打架的招式也都是从杨柳村的露天电影里学来的,宽敞的宅子下是一片硕大的鱼塘,王喜超通过挖地方的办法从沙河里引来了干净清澈的河水,我突然感觉这地方不适合过冷的冬日居住,倒是适合夏日居住,这么空旷的地方自然比密不透风的史窑庄里要凉快许多。
只是有一只夏蝉在泡桐树的高处聒噪着,会让王喜超烦躁,我突然想到史二楞说过的话:“王喜超庄外的房子就像是一只老王八立在史窑庄的东南角。”
我看到泡桐树用粗大的枝干遮住在树下乘凉的王喜超日渐消瘦的身体,突然莫名的有点心酸。王喜超看到我过来,没有像以前那样问我,手里提着这电线从哪里弄来的,王喜超或许知道电线也可能是来路不明,也不想再刨根问底了。
王喜超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从城里回来了。”然后站起来拿着粗粮喂鱼,我跟在王喜超的身后,看到了鱼在争抢王喜超撒出的麦麸。我突然感觉王喜超喂养的一群活泼的鱼都比我可爱多了。
王喜超喂鱼一般会在池塘的四周撒上一圈鱼食,我懒得跟着王喜超转一圈,我先转头一步两步……进了堂屋,我看了一眼王喜超重新挪动过的家里的摆设,王喜超最近带病动手打了一张新床,虽然看上去很笨拙,但这样的床结实,就像史二楞说:“王喜超打的床两口子在床上翻云覆雨都没得事情,用力再猛,都不会塌陷下去。”
王喜超把自己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堂屋的大桌用一块塑料布蒙着,中间只放着一个闹钟,西边放着两只被擦掉干干净净的带着双喜字样的暖水瓶,堂屋上的墙壁上挂着喜鹊报春的年画。打下的新粮用长竹席围起来放在了东屋。
我在堂屋里站了两分钟,我又走出堂屋,我突然感觉饿了,想找点吃的,我走进了王喜超用稻草在门前西边的空地上搭了一个防雨蓬锅屋,锅窝里没有一点可以吃的煎饼馒头之类的干粮,只有一口大锅被王喜超刷的干干净净。我想先喝口水充饥一下吧。
王喜超这小锅窝南面就是几年前打的洋井,王喜超家的水缸不大,王喜超习惯早起打满一缸洋井水,这样水被太阳晒热了,可以洗澡,烧热水也可以省点柴火。但这水缸里的温水我喝了不痛快。我倒着半碗缸里的水做地下水引流,使劲压洋井,压了半天才压出清凉的水,我喝着洋井水,感觉有甜甜的味道。我想着洋井水皮该换个新的,压的时候就听见咯吱咯吱声,出水也有点慢。
我喝完一碗凉水,又习惯把碗用清水涮了又涮,把水倒入洋井旁的水泥小池子里。这时候,王喜超已经喂完鱼,在泡桐树下休息,我看到王喜超最近买了几个铁笼子,铁笼子里面养了兔子,我给小兔子喂草,摸了摸兔子的头和耳朵,数了一下,一共九只,我不知道王喜超为啥要养九只,可能是习惯,也可能九是王喜超心中最吉利的数字。我看到不吃窝边草的兔子,我感觉这些精灵的小兔子都比我懂事。
“晚饭想吃点什么?”王喜超说话的时候,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王喜超说话时候发出的声音很小,比蚊子的声音还小。
“不饿。”我习惯了用不饿这两个字来搪塞王喜超,其实我的肚子已经开始饿得打鼓了,肠道好像在拧麻花。
我这两年很少在王喜超这儿吃饭,也是因为我有肝炎病的身体,虽然我恨他王喜超,但我不能害他王喜超,我怕自己的“肝炎”传染给王喜超。即便庄子里的人都认为王喜超的命硬,一般病毒侵蚀不了他。但如今王喜超还是有一种顽疾找上了他,并随时都可以取王喜超的命。
王喜超说话比以前微弱了很多,王喜超低头的瞬间,我看到王喜超的短发里已经冒出了很多白头,我看着王喜超毫无精神的状态似乎像一个命不久矣的中年人。我想,人一旦得了病,就像是烈日下病了的秧苗,王喜超更像是被白蚁蛀空的老树,如今王喜超种的长满腻虫的菜,养的在烈日下翻肚皮的鲫鱼都比王喜超精神多了。
自前年秋天开始,王喜超的咳嗽一年比一年严重。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王喜超能活到现在,我认为王喜超已经不起露水凉风了,更是经不住这可以脱掉一层皮的炎夏了。
我突然抬头,站在王喜超的家门口就可以清楚的看到俺娘孟春妮的坟头,也许俺娘的这座坟是支撑王喜超活着的全部的理由,我马上想到在王喜超眼里不成器的自己。也许王喜超认为没有替俺娘孟春妮教育和看管好我,他王喜超现在死了,也会死不瞑目吧。我一直以为王喜超有一口气在支撑他活到现在。
我突然想起来,我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带着给王喜超的吃食,我把花生米的吃食拿到了堂屋放在吃饭桌上,然后打了洋井水把嫩豆腐放在里面。王喜超要到屋子后面摘一些他栽种的辣椒和西红柿,我也破天荒跟在了王喜超的身后,我看着王喜超摘辣椒和西红柿,突然冒出奇怪的想法,觉得辣椒青的时候听话,为了快快长大急红了脸,我看到王喜超嫁接起的豆角在烈日下把身子拉得老长。
我和王喜超回到了堂屋,王喜超开始择菜,我帮忙洗菜,这时候王喜超开始做饭,我站在空地上看着锅屋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弯曲地上了天,我想,突然被风吹散的炊烟会不会成了云烟。
王喜超很快把饭做好了,我夹了一些菜,端着大碗面食蹲在泡桐树下狼吞虎咽吃个精光,然后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我看到吃完饭的王喜超感觉走路硬强了一点,我拿着掉了漆的瓷盆给王喜超打了一盆凉水。这瓷盆已经有一些年头了。我把瓷盆放在堂屋的中间,让王喜超洗洗脸、擦擦身子、去去暑。
王喜超擦身子的时候,我看见王喜超的身体已经骨瘦嶙峋到不成人样了,蜡黄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抹了黄铜油的老旧蜡像。
王喜超身子感觉累了,就平躺在堂屋的凉席上,我怎么看都活像一具尸体。
我想太阳快要落下土坡沉入沙河底了,我得赶紧把王喜超家的电线拉好。王喜超所盖房子的西边,有一个高压线的电线杆埋在附近,我像个窜天猴爬上电线杆。
“这个私拉电线,公家会不会管?你快点从电线杆上下来吧,这电比老虎还厉害……”王喜超也到了电线杆下,用微弱的声音仰头和我说话,王喜超的语气里更多是担心我的安全,我没有理会王喜超,我给王喜超的住地拉通了电,在王喜超的卧室和堂屋里都装上了电灯。
“上次拿来的电扇和插座放哪里了。”我问王喜超。
“在大桌西边的柜子里。”王喜超说话的时候,想站起身去拿。我已经转身进了堂屋,拿出了柜子里双排插座和台式电扇,我用毛巾把电扇上的灰尘擦干净。
我记得上次我把电风扇和插座放在王喜超家里的时候,王喜超说:“我这里都没有接电,要电扇有啥用?你这电扇是从城里偷来的?”我当时没有搭理王喜超就走了。
我检查了王喜超屋子里的各个线头开关,插座也接好了,我忙着把电扇打开,突然一阵风就到我的脸上,我整个人凉爽了很多。我把电扇对着王喜超吹,还在流着汗的王喜超被电扇凉风一吹,打了个冷颤。我怕王喜超半夜吹风扇,把王喜超吹没了,我教王喜超使用电扇,我告诉王喜超睡觉时候可以调到三档微风上。
我从去年开始就担心王喜超会被炎夏的气温热死。我也不知道王喜超每天想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糟蹋到这种地步,我想是王喜超本身身体也出了问题。庄子里像王喜超这样,也有及早过世的。
当然也有一点是因为不能为他争一点脸面,经常惹他火冒三丈,他还经常被史窑庄人戳脊梁骨。我知道俺娘孟春妮的死对王喜超确实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过于执着的喜欢与着迷一个人,是会伤心、伤肝、伤肺、折寿的……”就像大奶柳玉琴说的王喜超这一辈子仿佛就是为了不会和他成婚的孟春妮活着。
我不知道王喜超的魂魄是不是被俺娘牵着,自从俺娘去世以后,我经常看到王喜超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人。
王喜超和我说过,俺娘的坟地是一块风水宝地,夜晚可以依稀可以听到沙河哗啦啦的水流声,更是能听到稻田地里的蛙鸣。俺娘孟春妮的坟,现在三面都被王喜超种植上了庄稼,还有一面被王喜超种上很多我不知名的花。
我认为王喜超对俺娘是着了魔了,我对着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的王喜超说,“你这老蚊帐也该换个新的。”已经变成灰色的蚊帐已经被缝补了很多次,我感觉这个蚊帐都可以把王喜超闷死。我知道王喜超也是为了省钱。
我怕王喜超平时剥玉米和掰棉花被蚊子叮咬,我上次给王喜超买了全无敌杀蚊剂。王喜超一直还没有舍得用。我告诉王喜超,如果再不用,这个杀蚊剂就要过期了。
王喜超说:“我等下就用,你也累了一天,要不要在东屋里睡。”我看到东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但王喜超也知道,我不会在他家过夜。
我到堂屋的柜子里,拿出杀蚊剂,在堂屋里打了一圈,想着王喜超的家,想着这两年王喜超被病魔缠身,怎么会老到不成人样呢?因为王喜超快要垮掉的身体,我很少和王喜超针尖对麦芒了,我这两次看到王喜超骷髅似的身子时,突然对王喜超有了恻隐之心。
我看着王喜超睡下了,我从王喜超的住处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庄子里,而是去了埋俺爹的那块良田里。我想起俺爹史厚平死的那年我刚满四岁,四岁的我对这个世界的生死一无所知。我好奇地看着俺娘孟春妮悲痛欲绝,看着俺娘三番五次的昏死过去,我被吓傻了。
我看到一群人在哭,我也不知道自己从此没爹了,更不会知道没爹的孩子活着会很苦。当时的我只想着玩,没人管我,我还可以淘天,人来胜。
“没爹的孩子等于少了两条支撑家庭的腿……”大奶柳玉琴背地和庄子上的长辈说的话,被我听见了,我没有感到十分的恐惧,感觉我有俺娘就足够了。我甚至不认为俺爹史厚平是真的死了,看不到俺爹在家里走动,我甚至错觉到俺爹史厚平可能出远门了,因为在我印象中,俺爹史厚平出门给人看病的时间比在家里种庄稼的时间还多,而且俺爹史厚平每次回来都是疲惫的样子,在俺娘孟春妮精心的伺候下呼呼大睡,我印象最深刻,俺爹在家的日子,我家半夜经常会有人经常敲门,打扰了我的美梦。我感觉没爹家里一片死寂,我可以像一头小猪呼呼睡到天亮,但俺爹离开有一段时间,我每次被尿憋醒,都会看到俺娘孟春妮半夜在油灯下偷偷的哭。
我四岁的记忆只能记住一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事情,我记得每次俺爹从外面出诊回来,俺娘都会给爹打一盆洗脚水,我看着俺爹史厚平舒舒服服的洗脚,我也忍不住把脚伸到俺爹的脚盆里,我记得有一次俺娘对俺爹说:“厚平呀,我看你这身体,就不要跑十里八村给人家看病了,我真怕你累坏了身子,累出病了。”
“那怎么能行,医生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治病救人。谁都有三长两短,俺史厚平也不例外,再说,病从来都不是累的……”我觉得俺爹俺娘说的话似乎都在理。
我爹的坟在史窑庄的西面我家最肥沃的一块麦地里。这里每家的土地都是地尺量过的平整的方块地,这里也是史窑庄的丰收之地,这块良田地处西北边靠近沙河的上游,有水库灌溉的优势,旱地浇水可以到沙河里挑,因为处于沙河上游的高处,被淹的几率很小。
以前每到清明时分,经常有人来俺爹的坟头烧纸。随着平坟成良田的乡里政策,一夜之间就把俺爹的坟堆平,渐渐地俺爹史厚平似乎也被庄子里的老一辈人遗忘,就像习惯外出打工的人把史窑庄遗忘了。
如今俺爹的坟从原来很大的一个堡垒,变成了如今很小的一个土疙瘩。这小小的坟头早早就被涨势迅猛的庄稼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