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刘德宗被拘留的第四天。赵五阳去学校找他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青柏学院的校门,进门时他遇到自己的老同学,也就是陈三德,那个光头,那个在电力系统瘫痪的时候都能凭借其头给大家照出一点儿光明的人。
他们一见面都很激动,但显得自然而然。赵五阳见了陈三德,就说:“老陈好啊!”陈三德说:“托你的福,很好!”赵五阳呵呵笑了几声。
陈三德扬了一下眉毛,惊奇地问道:“你今天咋来这里?放着舒服的老板大椅不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赵五阳,赵五阳一边将手抵在烟头前摇了摇以示不抽,一边叹着气说:“哎,找刘德宗儿子,有点事。”
陈三德说:“哦,原来如此。刘德宗刚看到那小子进了六号楼,那是他们的教室。哦,对了,314,314,他的教室在314,也许他在那里。”
赵五阳说:“那好,我去看看。”
陈三德说:“好!”
说完,赵五阳朝着不远处的六号楼走去,不到两分钟就走入那楼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人影。这是因为暑假之期已到,学校大部分课程已经休停,学生们大都回家了。只剩下教务处和后勤的一些大叔和阿姨以及个别得了恋校孤僻症的人,还呆在学校里。赵五阳沿着那楼道向上走,他猜测314应该是在三楼。楼道里贴满了个别人的照片,达尔文,爱因斯坦,白求恩,鲁迅……
当时,刺郎君正在三楼的楼道里,他在寻找始仪。他已经在找过八次了,这是第九次。连日来,他对始仪的行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不知道始仪到底在哪里。他曾问过程叔:“您知道始仪去哪里了吗?”
程叔当时正忙于熬他的汤药,简短地回应道:“不知道!”
刺郎君就跑出门去镇上可能出现她的身影的地方去找,怡心酒馆,英台路上的郁金香花园,北边碧湖边的小道,还有德阳古楼。他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这天,他又来到他们的教室314,想要看到奇迹。他推门看了看,只有三四个学生在自习。他仔细地看着他们的脸,以期能够看到一张如始仪那般的容貌。但是,那几个学生都是纯爷们,首先在相貌上就跟始仪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别。他用那一种看待情人的眼光看那几个男人,那几个男的也抬头盯着他,一脸惊奇,全身发颤。刺郎君确定始仪不在教室里,就扭头出去了。
就在这时,他的父亲迎面而来。赵五阳没有跟他说废话,直过去就朝着他那张脸扇去,那声音非常响亮,穿透在楼道里。刺郎君知道情况不妙,撒腿便跑。赵五阳追了上去,不料在楼梯上跌了下去,像个球儿一样滚了几个台阶,咚地倒在楼道间的一个小平台上。刺郎君回头见他爹从楼梯上滚下来,心里就像有一根针突然刺了一下;但是,那种刺痛之感很快消散,他看到赵五阳的胳膊腿还能动弹而且眼睛也在眨巴眨巴,便没有理会,又接着扭过头跑到远处。
赵五阳两只脚被崴了,他扶着楼梯慢慢下楼,一拐一瘸地按原路返回家里。
赵五阳深刻地认识到,他儿子的翅膀硬了。
他想了半天,决定请他老婆杨玉清出山。
杨玉清虽多年跟她姐在一起,很少回家,跟家里人见面不多。但是,她的儿子很听她的话。也许是源于母性的吸引,刺郎君表现出来的那种盛气凌人之势在别人面前可以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在他母亲面前他就温柔且乖,像个小女孩儿。十年前在那个青春叛逆时代,刺郎君如果被惹恼了,他几乎谁的话都不听。
某次,他考试成绩又一次稳居全班倒数第一,赵五阳拿起一根木棍朝他打去。刺郎君何等机敏,在他的木棍还没有触及其身之时,早已经跑到院中,两个手臂抱在那颗生在墙壁附近的不粗不细的桑树上,一直往上面爬,像一只笨拙的小。他趁势转移到了高墙顶端。赵五阳赶过来,吼叫了几声,无济于事,便也两手抱着树往上爬,可是有两条棕黄色的野蚕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条落在他的鼻梁上,另一条落在他的嘴里,他被吓得半个魂四散,精神不能集中,于是乎,从那树上掉了下来,屁股磕碰在那坚硬的石板上,疼的他哎呦直叫。紧接着就有他们家的仆人,还有刺郎君的爷爷和奶奶过来,他们在墙底下伸着手,参差不齐地说着“快下来,孩子”。
可是,德宗蹲在那高墙的顶端,就是不下去。那墙很高,稍不留神,跌下去那大有可能产生骨折的后果。仆人叫他小祖宗,不管用;爷爷说陪他去放风筝,也没有效果;奶奶说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他还是不听;赵五阳说“你本事下来,下来刘德宗扒了你的皮”,这话更不能奏效。
刺郎君在那战略高地上一直在说“有本事上来呀”“刘德宗才不下去”。于是,僵持了很久。赵五阳爬起来,又顺着那棵桑树上去捉住自己的儿子,但刺郎君在上面摘来一根桑枝,朝他父亲的头上敲了一敲,赵五阳又下去了,他眼里直冒火星。这时,杨玉清过来朝着刺郎君喊了一句:“儿子!”刺郎君就马上不情愿地应道:“干嘛!”
杨玉清说:“你快下来!”他倒什么也没有说,绷着一副脸顺着那桑树滑了下来。他在杨玉清那里就变成了一个乖孩子。
赵五阳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打算让她跟儿子谈谈,以便了解到他诬陷刘德宗的原因。当时,这些大人们根本不清楚这些矛盾都跟恋爱牵扯在一起。这天从学校里出来不久,赵五阳就去找杨玉清。他坦诚地告知了实情。杨玉清念及夫妻之情,答应他去跟儿子交谈。但是,她提出了一个条件:以后不准跟李真上床。
她早知自己的丈夫跟李真有私情,便趁此机意欲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而维持他们的感情。赵五阳斟酌了半天,平静地说:“那好,刘德宗答应。”杨玉清说:“口头的不算,刘德宗们要立个字据。”赵五阳拿来纸笔,问:“写啥?”杨玉清笑了一下,说:“如果我跟李真上床,那么我是一条狗。然后,签上你的大名,附上今日的日期。”赵五阳“啊”了一声,说:“这有点儿——”他没有把话说完。
杨玉清扭头欲走,他便拉住她的胳膊,说:“好,好,就这样写。”于是,他跟杨玉清达成了一个协议。加之以前,他在跟李二介合作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刘德宗是个诚实的人。这话因为是青柏镇首富的话而被广泛流传,大家争先引用。赵五阳自然不敢违背他和杨玉清定下的协议。自那以后,赵五阳便故意躲开李真。李真涂着口红,扭着屁股,去他家的时候。他就说“近来事务繁忙,不便接待”,就将她拒之于门外。
他害怕李真一进了他家门,他们就会很自然地上床,从而证明自己是一条狗。几次被拒后,李真就很少去骚扰赵五阳。
当然,杨玉清也要履行其责。在刘德宗被拘留的第五天,她去找刺郎君。他们在怡心酒馆谈了大半天。如赵五阳所料,刺郎君没有撒腿跑去,他面对自己的母亲,把所有的话都如实说了出来。于是,杨玉清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她终于知道:刺郎君和刘德宗的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女人,即程始仪。杨玉清劝刺郎君及时撤去控告。一者可以明确真相,无愧于心,同时洗刷刘德宗的罪名;二者,可以免遭事态变化之困,警方如果知道刺郎君是幕后黑手,那么坐牢的不是刘德宗而是刺郎君。、但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他不听杨玉清的。杨玉清后来费尽口舌对他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关系,他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劝告。那天,他们离开时,各自的胸口里都憋着一团火,背向而去。刺郎君气愤的原因在于,他的计划败露,而且他从他娘的口里获知程叔和葛六神介入此事。杨玉清气愤的原因在于,他的儿子没有听她的话,他从一向顺从转为无端叛逆。那时,虽至黄昏之末,但空气非常燥热。
此次交谈可以说是失败的,也可以说是成功的。杨玉清没有把自己的儿子从走向犯罪的泥潭里拖出来,这是失败之处。成功之处在于,她从刺郎君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她找到了这次诬陷事件产生的根源。
她将获取的“情报”告诉赵五阳,赵五阳告诉葛六神,葛六神又告诉程叔。程叔这才知道,闹得满镇风雨的案件居然跟自己的女儿有关;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复杂;他更没有想到李春深爱刺郎君,而刺郎君在追求始仪。他的脑袋开始发懵,想见始仪却又不知道她的行踪。这天夜里,他喝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