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刚急忙出门之时,八姨和程叔也正好赶来,他们就在葛六神家的门前碰面了。葛六神完全不持平日辛苦培育出来的镇定之态,像一只发了怒的狗熊直朝程叔吼道:“你的畜生儿子呢?”
程叔说:“他在派出所。”
葛六神又说:“程大忽悠,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的蠢事?”(他从来没有对程叔说过“大忽悠”这个外号,显然这天愤怒至极。)
“刘德宗正想跟你说这事。”
“说个球,我见了他要扒了他的皮!”
“听我说,听我说!我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有啥误会?”
“那个——”
“那个啥?”
“德宗说不是他干的。”
“这话可信吗?”
“那个——”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吞吞吐吐?”
“哎——一言难尽啊!”
“到底怎么回事?”(他眉头紧锁,气焰忽然间消了下去)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派出所正在调查。刘德宗也正想找你的女儿问问。”
“————”(这是鼻孔里冒出来的一些包含着无奈的气流)
那天下午,他们几个一起去找李真。在学校的主道上,他们碰面了。程叔、八姨、六神先生、李春就像四位捕头一字排在她的面前,打算捉拿讯问。现在所有的人都想从她那里知道真相,所有的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受害者的一方。
六神先生作为他的父亲首先勇敢地站在她的正前方,哽咽着说:“丫头——”李春眉头紧锁,看着他的眼睛说:“爹——你们这是干什么?”六神先生说“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那个兔崽子——”李真倒显出一些若无其事的样子,居然着急地说:“我还要去参加我的化妆舞会!求你们了,让我走吧!”
他爹和周围的几个都瞪着眼睛发起楞来。六神先生说:“这,这,这——”
李春说:“爹,你到底要说什么?”谁也没有把话摊开说。
当时,关于李真和案有关的消息已经弥散开来,这种消息就像烟雾弹迅速使人变得神志不清,有很多见到李真眼睛都变绿了,全身都变得紧张兮兮的。没有人敢于开口说话。李真也许早就觉察到他们的来意,但却假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她依然很关心她那化装舞会的事情,轻快地说:“爹,我们真的约好时间了,我不可以迟到的。再过十分钟舞会就开始了,我的朋友在等我。我真的要走了。”六神先生说:“你,你,你,你——”他“你”了半天,在补充出其余内容之前,李真已经开始推开他的身体,边走边说:“我真的走了啊!”等六神先生再要说的时候,李真已经离他们有十几步之遥。她迈着优雅的步伐去往她所说的化妆舞会。其他的人都感觉很奇怪。
程叔问:“现在该怎么办呢?”
六神先生忽然变得冷静起来,回答道:“静观其变。”
随后,他们两个就凑起来商量起怎么办的事情。八姨作为旁听者,告诉刘德宗,他们采用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即跟踪调查。
据说,这是六神先生出的主意。八姨曾笑称,只有像他这样的算命先生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六神先生觉得很有把握,眼睛里放出一道澄澈的光芒。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些真相。因为只有他和李真的关系最为密切,而且他懂得各种侦查的方法,只有他能够比较容易地获得比较准确的情报。
于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李真从家里前脚一走,六神先生后脚就跟了上去。时间大概是在下午六点半左右,当时黄昏的余热还在地面上弥散着,四周没有一丝风,空气中裹着一种浓浓而不可散发的闷气。李真坐上了公交车。六神先生则迅速打了一个出租,并吩咐司机盯着李真乘坐的那个公交车。李真在“道观”这一站下了车。
六神先生跟着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银杏树树后面。其实那棵树太细小,一只手就可以将之围拢,根本不足以挡住他那高大宽阔的躯体;而且银杏树的枝叶向来都长得比较精小,根本遮不出一片绿荫。因此,六神先生躲在那银杏树后面看上去很不协调,好像在极力掩饰,但在他人看来他已经暴露无遗。稍等片刻后,他见李真直朝着怡心酒馆走去,便又跟了上去。
快到怡心酒馆门口时,赵从天从里面蹦跳着跑出来,见到六神先生那稀疏的长胡子,觉得好奇就过去想伸手去拽,他从来都不跟人打招呼,曾经直接走到一个坐在躺椅上悠闲地乘凉的老头后面,一手将他的白发揪去一撮,那老头儿暴跳如雷,将一把芭蕉扇反过来用那手柄敲赵从天的脑袋,赵从天抓起河边泥塘里的一团青泥朝老头儿的脸上抹了一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跑掉,那老头子站在那里叹了半天,不知道面对这疯子该当何为。他本来想去找八姨算账,可是想了想,他就是一个疯子,就算告诉八姨,又能如何。
赵从天这天的举动跟他揪老头的头发的举动非常相似,他没有给六神先生打招呼,直接走到他面前,目标非常明确:将葛六神那仅存的几根稀疏的胡子拔下来,让他变得正常一点。他的动作简单粗暴。六神先生非常恼怒,一手将他推开。 赵从天还保留着一些情感功能,他也会发怒,于是又用了他那惯常的手段,拔起路旁的几棵草,连带着一团草根上的土朝着六神先生砸去,六神先生两眼一瞪,禁不住感慨:“真是个疯子!”而这话恰好被李真听到,她回过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父亲在和赵从天闹。
李真问道:“爸,你这是——你啥时候过来的?刘德宗出门的时候还见你在老板椅上看书呢!”六神先生嘿嘿地说:“没啥,没啥,我正要去道观里烧香。哎,这边的树上吵得厉害,肯定有个蝉窝。”边说,他就边摆出一副关注那颗法国梧桐上的蝉鸣的样子。其实,那棵树上没有一只蝉在叫,蝉叫声都是从别处传来的。
李真很疑惑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入怡心酒馆。六神先生捶胸顿足了一番,以为此次跟踪失败。不过,他透过窗户看到李真在和刺郎君幽会,且神色悠然自若,他便猜测这其中必有蹊跷;但他难以料定,便没有强行打破他们的交谈。那天他返回家的时候,尽力想出了另外一套伪装侦查的方案。
第二天,李真又在家里呆了很长时间,然后在黄昏时分又去怡心酒馆。六神先生又跟在她身后。这次他变换出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装扮,他向陈三德借了一身中东沙漠那里才有的特殊服装,灰白的长衫,还配有黑色的面纱,它也许会起到很好的遮脸效果。那服装是陈三德的丈人送给他的结婚贺礼,他的丈人年轻的时候是做外贸生意的,经常可以搜罗到中东那里的奇装异服。那天,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
他走在路上,很多人都在好奇地盯着他看。后来,李真也发现了他,但没有立即觉察那是她的老爹。六神先生便凭着那神秘的面纱一直跟踪李真。这天李真依然去了怡心酒馆,依然和刺郎君见面,依然选择了以前常常约会的那个位置坐下。
那是一个靠窗的,旁边垂着一大簇吊兰的位置。他们已经习惯于选择那个位置,原本本属于他们,可是他们来的多了,那个位置好像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专属之地。这时六神先生顺利地走进酒馆。然而,他那身着装太醒目、太另类了,在场的七八个客人几乎同时将头抬起来,看着他。一身袍子,头上裹着一堆灰白隆起的头巾,黑色的面纱挂在脸上。那时人们大概都很惊奇:刘德宗的天,这是什么人!从阿拉伯地区的绿洲里钻出来的?
青柏镇上几千年都没有出现过外国人,这天居然出现了?大家的食欲似乎都因之而减弱了,光是看着他那一身不入当地风俗的服装似乎就满足了。他们宁愿少吃一口饭,也要多看看那身着异装的同类。
在一片注视的目光下,六神先生远远地选择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从斜侧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李真的后背。然而,刺郎君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姿态,他对李真说:“你瞧那个人,好奇怪。”李真也扭过头又去看。别人也许只是看到那奇异的服装,而李真却盯着他的脖子。他的脖子上长着一颗面积比较大的黑痣,就像一条黑色的天牛爬在上面。那黑痣的颜色和生长的位置,在李真看来,都显得那样熟悉。
李真在一刹那间,将这黑痣和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父亲的脖子上也那种黑痣。她便又从外貌上浏览了一遍,发现那身着阿拉伯服装的人和他父亲的身材也颇有几分相似。再根据那一双苍老的手和那面纱里所透露出来气息,她就预感到那人是自己的父亲,同时她也意识到父亲在跟踪她。
她冷笑一声,朝大家说:“这人是个强盗!”紧接着,旁边几个人的脸上就忽然显出惧色。六神先生禁不住说道:“谁说——”他刚一开口,李真就笑了。她直走到那带面罩的男人面前,一手把他头上的一堆白布摘下来,还将面罩撕拉下来。一看,果然就是他爹那张老脸。
六神先生觉得很尴尬,翻着眼球,假装像个傻子。
李真问道:“爸,你来这里干什么?”
六神先生说:“我,我,我来喝酒来了。”
李真说:“要喝酒就喝呗,干嘛把脸遮起来?”
六神先生说:“你不知道你爹是算命的吗!要时刻保持一点神秘感。”
李真说:“现在神秘感消失了,你咋办?”
六神先生说:“我去《易经》里去找,我要回家了。”
他边说边摆出一副想要逃离现场的姿态。
李真按住他的肩膀,说:“既然来了,我们就一起喝点。”
六神先生装着捂肚子,说:“哎呦,肚子疼,看来今天不能喝酒了。”
李真说:“真的,假的?”
六神先生说:“真的,真的,我出去上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