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刘德宗渐渐发现了十分严重的问题。刘德宗肚子饿时不得不去附近的商店里去买吃的,而刘德宗很难和那售货员沟通。刘德宗说的是带有本土气息的不太标准的中文,他说的是带有本土气息的不太标准的英文。刘德宗只好抽出时间去和当地的人聊天,以培养出流利的口语能力。
可是,不知为何,刘德宗总是学不来。后来,刘德宗去商店买东西从来都不听她的话,直接去货架子上拿东西,然后付给她加元,刘德宗们似乎只在那加元的阿拉伯数字上才能达到共识。刘德宗在公园散步时,有个中年妇女朝刘德宗叽里咕噜了几句,刘德宗不知道啥意思,后来回家照镜子才知道衣服穿反了。
刘德宗还去附近的镇上去找刀削面,走遍了整个小镇没有一家有面食的,都是奶油,要不就是油奶,或者面包,刘德宗这消化了二十年面条的肚子可适应不了这些奇葩的食物。曾经刘德宗在那里拉肚子就能拉好几天,刘德宗想自己做面条,发现那里连个卖和面器具的地方都没有,刀叉刘德宗也用不习惯。大概半个月后,刘德宗就忍无可忍了。这时,刘德宗这才想起青柏镇的面条,才意识到自己从遥远的祖国来到加拿大,刘德宗才意识到没有始仪在身边陪伴的那种孤独。
此后的数日刘德宗都彻夜不眠,刘德宗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刘德宗呆的地方,是不是刘德宗所追求的自由的领地。终于在加拿大呆到第十二天的时候,刘德宗决定回国。刘德宗将那座画室卖给了附近的一个农民,得到一笔钱,买了一张机票,又飞回青柏镇。
刺郎君问:“你咋回来了?”
刘德宗说:“那里没有面条。”
刺郎君哼了一声,满脸失落。他本以为他精密的谋划起到了实效。他以为刘德宗会迷恋上那座画室,在加拿大多伦多定居,然后找到一个高挑雪白的洋妞结婚生子,从而断绝跟始仪的联系。可是,他没有想到给刘德宗这个离开面条生不如死的人找了一个吃不上面条的加拿大小镇,这是他的失误。回到青柏镇的那天,刘德宗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往学校食堂的八十一号,对那个面熟的厨师说“我要一碗面条”。
刘德宗的食欲总是顽固地占据着上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当肚子饿的时候,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暂时靠后。大家也常说“先吃饭,先吃饭”。
刘德宗吃完饭后做了第二件事,去始仪的宿舍找她。这也许是刘德宗的进步。因为,以前刘德宗从来都没有敲过她宿舍的门。
陈琳从宿舍里走出来,问刘德宗:“什么事?”刘德宗说:“始仪在吗?”她冷冷地说:“不在,她回家了。”刘德宗点了点头,顺便多看了她几眼。她则不耐烦地说:“如果没有其他事刘德宗关门了!”还没等刘德宗开口再说一个“没”字她就已经将门闭上了,一股暴躁之气从门缝里挤出、拂面而来。
这就是刘德宗苦苦暗恋的女神对刘德宗的态度,这就是理想对刘德宗的打击,不像现实那样直戳刘德宗的脊梁骨,而是一语寒彻刘德宗的内心。刘德宗一边感受着这彻骨之寒,一边冒着西北风不知不觉地朝家里走去,全身像个通透的寒球。
从这年九月份开学以来,刘德宗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家了。这次回家,刘德宗不是为了要钱。刘德宗也不知道刘德宗到底为了什么。那时已是腊月,万物被白雪覆盖,空气中挤满了严寒,所有走在街上的人都瑟瑟发抖。四周的山都披上了白袄。青松翠色隐藏在雪中,伴着山中雾气,忽隐忽现。镇北湖岸上白茫茫一片,像撒了厚厚的白糖。
天上的日光被晶莹的白雪冲淡,天色迷蒙。白雪中透出一种天然的美感,傲然独立的品性,潇洒无惧的风骨。不必去堆什么雪人,滑什么雪地,单就看着雪景,那都享受不尽。刘德宗踩着雪,脚下咯吱咯吱响。
刘德宗没有乘公交车,自己踏雪而行。因为那雪景太美了,脚下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太清脆了,刘德宗想看,想听。刘德宗沉浸在那雪的世界里,悠然地向前走。刘德宗甚至停在某处,抓起一团雪,揉捏成一团,然后砸向树枝上的麻雀,那几只麻雀叽喳着飞走了。行走到镇中央的道观前方时,刘德宗看到那里的雪都被来往的行人踏磨得很光滑,于是张开双臂向前滑去。
后来,刘德宗又遇到赵从天,他依然在腰间缠着一段棕灰色的破布,上身裸露,皮肤青黑如铁。他将其他小孩子堆起来的雪人的头掰下来,抱在怀中,跑着去往怡心酒馆找他娘。
终于走到刘德宗们家,刘德宗有点儿诧异。因为前些日子院门还是一个简易的木门,现在却换成了一扇威武的铁门,上面还有两头玉色的狮子浮雕。刘德宗只是感觉好奇而已,后来八姨告诉刘德宗程叔换门的主要理由在于,让别人知道刘德宗有一个有本事的干爹,同时为刘德宗和始仪的婚事提前装点门面。他说,他的身体日益衰弱,不久恐在不经意之间断魂丧命。
他说,他有一个美好的愿望,他希望刘德宗成为他的“真正”的儿子,就像心甘情愿地入赘。他希望刘德宗跟始仪结婚。他似乎开始预料,刘德宗们可以在未来不久携手婚姻的殿堂。他知道,没有哪对情侣的感情比刘德宗们还要深,因为从小刘德宗们就在一起,可以算作青梅竹马的那一类,很多年都形影不离。
他几乎可为刘德宗们的婚事打保票。于是,他在尽力地为未来的婚事谋划并做准备。若干年后,听八姨这么一说,刘德宗才知道程叔是在自刘德宗陶醉。然而,刘德宗终于知道了那换门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当年,刘德宗可不晓得这背后的故事。刘德宗只是比平常多看了几眼,因为那扇比较陌生的雕有花纹和图案的铁门确实也也值得观赏一番,与那素来熟悉的木板门相比。
刘德宗推门而入,直接沿着那最简短的距离走向屋子里。家院里其他的摆设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刘德宗几乎没有留意过。当然,刘德宗家那条大黄狗还是特别引人注目的。它立刻从那狗窝里钻出来,好像是一个主人遇到客人连忙出来迎接,它的舌头伸的很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混在周围酷冷的空气中,散出一团又一团的白气,它站在雪地里看着刘德宗。它没有像刚来时那样朝刘德宗吼叫,它似乎已经知道刘德宗也是这家里的主人,尽管刘德宗很多天都没有回来看它,也没有给它喂过食。它已经老了,皮毛枯黄,不如以前那样鲜亮。狗眼也逐渐混浊,没有以前那样清澈。
它慢慢靠近刘德宗走来,好像要跟刘德宗说话似的,因为毕竟有三个多月它都没有见过刘德宗的影子了。但是,铁链子将它的腿绊住了,它只好站在那里,看着刘德宗行走。刘德宗也瞟了一眼,看到它那逐渐脱落的毛,它好像被几只公鸡欺负了,被啄得毛发不均。刘德宗没有特意观赏那不太美观的狗模狗样,瞟过之后就迅速地走进屋子里。
在外厅,刘德宗已经喊到:“程叔,始仪,刘德宗回来了。”
程叔连忙从里屋走来轻轻地掀开幔子,刘德宗就像王公贵族那样在仆人的照顾下走进去。刘德宗发现程叔的右胳膊与往日不同,他似乎没有力气将那幔子掀起来,只能掀动一半,掀动的时候满脸都是苦痛,好像吃了黄连。他的右臂明显跟正常人不一样,拿东西的姿势也变得很别扭。
但是,刘德宗当时没有追问产生这种异常的原因。后据八姨说,在刘德宗开学后的第三天,南山矿场的一道矿井倒塌了,程叔恰好在这道矿井里作业;有一块青石砸在程叔的右肩上,造成严重骨折,以及内脏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程叔暗自做了接骨的手术,没有告诉刘德宗和始仪。刘德宗是自然是好瞒的,因为那时的刘德宗不在意周围的一切,稍微使用一些搪塞之语就能使刘德宗深信不疑。
但是,始仪这家伙不是好瞒的。她几乎每隔天就要回家一趟,而且她天然带有女人那种非比寻常的敏感力,某日见到程叔右臂无力,连抓杯子都抓不起来,她就立刻发现这背后有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她知道从程叔口里讨不出实话,就亲自潜入南山矿场侦查内幕,终于知道程叔的右臂是被石头砸的。八姨说,她有时会躲起来哭,哭得像一只花猫。始仪怕耽误刘德宗的学习,她没有告诉刘德宗。
秋雨连绵之时,她突然没有理刘德宗的原因,除了刘德宗跟赵舒结伴散步之外,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关于程叔右臂被砸而难以在矿场上工作的事情。她知道程叔因骨折手术而花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而刘德宗和始仪的生活费尚要从家里出,这对程叔来说着实是一种负担。而程叔自从右臂骨折以后,他便不能胜任那矿场上繁重的工作。他被矿主辞退了。连续很多天,程叔都在家里呆着,没有去工作。
刘德宗偶尔回家看到程叔在沙发上抽烟,也全然没有注意到他那冷漠的神色,那因为失去工作而烦闷的状态。刘德宗那时好像又被那日益高超的现代科技所吸引,那电视节目开始使用各种特效,让人眼花缭乱,又像磁石一般吸引人的眼球。
刘德宗依然保持着狼吞虎咽的吃饭方式,吃完之后就去往那个“象牙塔”。在那冷冷的秋雨之后漫步前行,踩着残败的落叶,听着那路旁草丛间凄凉的虫鸣。窸窸窣窣的蟋蟀的叫声里传出的是一股不甘于没落的疲惫之音。秋风呼呼的,在耳畔响起。
那个秋天似乎是刘德宗感觉到的最寂寥的秋天。除了那连绵的秋雨的冲刷之外,始仪莫名其妙地从刘德宗身边离开,好多天刘德宗都看到刘德宗旁边的位置上都是空的,刘德宗或多或少地能够感觉到一些凄凉,尽管刘德宗当时对她无动于衷。随后,刘德宗也没有刻意地关注她的行踪。一直到始仪去翠云山之后,刘德宗也没有挂念她。
刘德宗又被那深秋的景色所迷醉。在晴朗的一天,空中透出一种澄净的深蓝,高空犹如一湖,倒悬着。偶有那隐约的月牙在其中移动,好像是一条纯朴的灰白色的鱼停在里面,休憩。蓝天下的树木上还有不少叶子没有被打落,金黄的,酱紫的,橙红的,都映着阳光,非常美丽。还有那遍地的野草,似乎都不甘于枯萎,都还夹杂着一些冷绿。空中的凄冷和阳光的温暖混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一直到始仪从翠云山回来,刘德宗都没有从那深秋的美色之中缓过神来。听八姨说,她回来以后,央求着要在怡心酒馆做兼职服务员。八姨自然答应了。于是,始仪在八姨的酒馆那里获得了一份相对比较轻松的兼职工作,帮人点菜下单。
这事,她从来没有告诉刘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