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郎君很委屈地诉说了他的苦衷:“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吗?我把我这张脸整了,不是为了我照镜子的时候自我欣赏,而是让你看着舒服;我去参加男子一万米的项目,不是为了那狗屁虚荣,我是为了向你说明刘德宗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我可以保护你。始仪,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的心肯定是软的,你肯定还想着我。你不是一个绝情的人,是不是?”
始仪说:“自作多情!”
刺郎君说:“你如果嫁给我,我保证把你捧在手心里,像菩萨那样供着。我用十六抬的大轿迎你进门,你在我家不愁吃不愁穿。给你买各种金银首饰,把你打扮得如花似玉。你不用再受那上司威逼之苦,安心做个家庭主妇,有何不好?”
始仪说:“你想的美!”
刺郎君说:“我真的喜欢你。”
始仪冷静地说:“我们真的不合适。”
刺郎君没有死心,他把话题跳跃性地引到刘德宗的身上,说:“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始仪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向前走。
刺郎君又问:“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始仪依然不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盯着山顶看去。
刺郎君着急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始仪又叹了口气,加紧步伐向前走。
刺郎君大声说:“你这一辈子肯定会受罪的!”
始仪瞄了他一眼。
他又接着说说:“他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不会关心你。”
始仪忍不住回应道:“我喜欢,他就算是一颗石头,我也要守在他身边。”
刺郎君说:“喜欢不能当饭吃,以后的路很漫长,你和一个对你不冷不热的人呆在一起,你不觉得乏味吗?他是个极其无聊的人,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这你都感觉不出来吗?他连你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他会把你的眼球看成一片绿色的叶子,他会把你的鼻子看成草莓,会把你的身体看成一团云雾。你跟他将十遍话,他都听不进去一句。他的眼睛是浊的,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他的耳朵是被堵着的,他听不清外面的声音。这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不会关心任何人,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在路上遇到什么都会撞上去,遇到母猪就撞母猪,遇到一棵树就撞树。这难道你看出来吗?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有一个活的躯体在动。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到哪里都认命。他就像漂浮在水里的一个木片随着水流四处漂荡,漂到哪里就是哪里。他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他没有生活的动力,他是一只没有翅膀的老鹰,是一副腐烂的树皮。这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那样单调,就像一片荒凉的沙漠。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了,怎么会在现实的世界里去观看你的美貌?程始仪,你那貌美如花的容颜。难道你喜欢一直陪着他在那座古楼上终老吗?愿意像苔藓一样生长在那古楼上,从此不见他人吗?难道你要一直陪着一个活着的躯体度完一生吗?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吗?难道你甘于孤独一生?”
始仪气冲冲地说:“你说够了没有?”
刺郎君瞅了她一眼,停止了他那激昂的演讲。
始仪又说:“我告诉过你,不能对他无礼!”
刺郎君说:“我说的真的是实话。”
始仪说:“我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刺郎君说:“你们根本不合适!”
始仪说:“那是我的选择,你无权干涉。谁会无情地抛弃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一个孩子,尽管他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他的嘴唇发紫,他的鼻子黑青,他能把鬼给吓死,他的父母都不会抛弃他。他是世界上身体最差的,他的四肢被截断,他的食欲不好,还经常发脾气,他完全不能自理,谁要是收养了他谁就会陷入困苦的生活当中,但是他的父母不会抛弃他。因为,他是自己的孩子。我要告诉你的是,爱情也是这样的。无论他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人还是一个残废,我都不会抛弃他。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放弃。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都要去争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我知道——我不在意他是贫穷还是富有,我不在意他是俗人还是雅士,我不在意很多很多。我会爱他——只要——”
她忽然间有一些哽咽。
刺郎君说:“难道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始仪迷瞪了一下,眼睛恍惚着,面色有些茫然。
刺郎君说:“你哥是不会给你幸福的。他只会顾他自己。”
始仪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刺郎君便闷着头不说话了。各自都拉着脸向前走。可巧这时天上出现了神奇的景象:东边日出西边雨。这边的天上乌黑阴沉,雨滴狂撒;而那边的天空一片蔚蓝,一片翠绿的水草还在溪水旁的阳光里微笑。几分钟之内乌云翻卷而来,紧接着就下起了滂沱大雨。可是,周围只有一个窄小的亭子,大家都迅速转移到亭子里面,亭子很快被挤满,以至于没有立足之地。始仪没有带伞,她也匆忙地朝亭子那里赶,不慎在潮湿的草地上滑倒了。
刺郎君见势将她扶起来,始仪却甩开他的手。刺郎君对她说:“瞧,现在陪你的是我,不是那个死人!”
始仪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挤在亭子里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刺郎君又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始仪听后转身朝着原路跑回去,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猛烈的雨中。
她已经无暇顾及那山顶上的令人向往的美景。
她非常失落。刺郎君也是一样。这种情绪好像会传染。刺郎君从来都没有遭到过这样的侮辱,一个堂堂的富家少爷被一个小女生扇脸,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被扇,当着一群挤在亭子里的兴致高昂的看客们的面子被扇,还是在猛烈的暴雨和闪电雷鸣之下被扇,在老天爷的天眼之下被扇。这让他的脑袋膨胀了很多,同时也清醒了很多,好像身体上一个巨大的毒泡长大成熟突然破裂。他的脸好像被始仪打没了,不知道自己的脸云游何处了。他的勇气也突然增加了不少,脸都没了还怕什么!说不准还敢踹上天神两脚,入了地狱也无所畏惧。就是有人把自己放到油锅了煮了也不怕,就是千刀万剐也不怕,就是五马分尸也不怕,总之就是不怕。扇人脸的效果就是如此神奇,扇过后能让人的勇气增加千万倍。
可是,勇敢有时候也会把人带入更可怕的境遇。李真告诉刘德宗,那天刺郎君勇气暴增的时候,他想到的是怎么采取邪恶的手段让刘德宗放弃始仪,勇敢开启的是一种不正当的行动,而不是一种善举。他最初采用的是迂回的方式,试图把刘德宗从始仪身边移走。他不在跟刘德宗比谁的相貌更好看,不再比谁的身体更强壮,谁更加有才。
这时候的他开始采取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式,那就是想方设法让刘德宗离开始仪。他开始关注如何拆散刘德宗们的问题。
二零零五年的整个冬天,刺郎君对刘德宗的态度突然好转。
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刘德宗面前秀他那傲慢之气,也没有发表狗嘴一般的无礼之辞,反而对刘德宗尊重有加,关爱有加。除了平常多了些亲切的问候之外,他竟然主动跟刘德宗探讨起刘德宗最喜欢的书法和绘画,远古的《妇女凤鸟图》,赵孟頫的《秋郊饮马图》,郑板桥的《竹石图》,梵高的向日葵,毕加索那牛鬼蛇神夹杂的抽象画,王羲之的《兰亭序》,杨凝式的《韭花贴》,虞世南和颜真卿的正书,等等,无所不谈。起初,刘德宗没有理他,就像之前那样把他当成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自然物体,把他的话当成是驴叫或者坟堆上的乌鸦的叫声,把他的脸看成是一张原始森林里布满苔藓的绿皮。刘德宗总是对这神一般的动物“敬而远之”。
后来,他则不厌其烦地拿来些字帖和画作跟刘德宗探讨其中关于美的一些话题。刘德宗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口说话了,面对着那个曾经让刘德宗呕吐的眼神,那个处处跟刘德宗作对的人。天气渐冷,秋霜铺在冷绿的残草间。阁楼上也总会灌来冷冷的秋风。他带来一些特制的姜片,说让刘德宗含在嘴里,那样可以驱寒。
这小子是不是哪根筋错位了,一向视刘德宗为情敌的暴躁之气全然消散,却生出一股女人般的温柔。刘德宗只是感到莫名的诡异,朦朦胧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