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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买衣服

    原本这里的交通很不发达,甚至还有肌肉发达的棕黄色骡子在马路上踏踏地走,时常可以见到那骡子的粪便均匀地撒在道上,还弥漫着一股不是特别恶劣的牲畜的气味儿。那骡子走的很慢,那坐在后车上的小老头儿扬着鞭子,神色悠然自若。

    而今,那骡子恐怕不会回来了,它若回来必会落个影响市容的骂名。自行车越来越多,小三轮车越来越多,小轿车和公交车也越来越多。于是,空气中的味道也逐渐从骡子的臭味儿转变成恶心的汽油味儿,反正这路上从来都没有好闻的味道,甚至在某些时候,你会闻到一股杀人不见血的残暴味儿,一种交易的肮脏气味儿,一种浓厚的欺骗味儿。

    原本这里的小吃店里只有简单的馒头和面条,后来发展到能保罗全国各地的食物,新疆的大盘鸡,兰州的拉面,西安的羊肉泡馍,沙县的小吃,云南的过桥米线,四川的火锅,重庆的小面,东北的水饺,安徽的板面,河南的烩面,还有来自海外的肯德基和麦当劳,还有意大利的披萨和韩国的泡菜,一溜的有名的食物纷纷往人们的肚子里钻;当然也有不出名的,如烤香肠,烤红薯,烤鱿鱼,烤羊肉串,烤蒜,烤韭菜,烤玉米,烤土豆,烤牛鞭,烤羊鞭,烤啥鞭的都有。

    于是,商家越来越贪得无厌,想方设法节约成本,居然把颜色和味道都不佳的地沟油也放进去,各种添加剂、转基因等能够让食物看起来硕大鲜亮的东西被发明出来并广泛地投入使用;于是,商家越来越做出令人恶心的行为,居然把忠诚的老狗杀死做成肉片端到餐桌上,还有青蛙、蛇,连鸽子和麻雀也不放过;于是,人们身上的膘肉逐渐增加,患糖尿病的人也只增不减。紧接着各种满足减肥需求和满足治愈病痛需求的商品应运而生,紧接着又出现了新的商家敲诈普通人的血汗钱。慢慢地药品的价格上涨了,药店增多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社会上需要药品的人增多了,社会上的病人增多了,社会上健康的人减少了,而不健康的人增加了。

    原本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由一个供销社发配。而现在每个个体都可以开店,满足人们各种琐碎的需求。出门挡雨本来用的是大伞,后来人发明出了专门给儿童使用的小伞。理发本来就只有剪的单一形式,后来发展出染烫的技术,红毛的、绿毛的、黄毛的、紫毛的、白毛的、五彩毛的、卷毛的年轻人逐渐走在街头,好像是从外太空过来的另类物种。用于女人美颜的化妆品就像洪水不断涌进专卖店,香水,润肤霜,增白霜,睫毛膏,面膜,等等。女人的脸上涂抹的越来越厚,女鬼越来越多,性感妖娆的程度也逐渐提升。街上渐渐出现丰胸机构,帮助那些平胸的女人提高自信。

    各种延时、增长的广告打在路边,让人浮想联翩。当然,也有商家开办了放着老上海的温艳的歌曲的小馆,满足人们的更高的体验需求。就只一杯咖啡,情侣们对视着可以磨磨唧唧地谈一天,竟然沉醉其中毫不在意南山矿场炸山的声响。也有各类服务陆续发展起来,帮人洗头的,帮人搓澡的,帮人发泄性欲的,帮人洗脚的,帮人擦皮鞋的,帮人开发智力的,帮人解除烦恼的,帮人评职称的,帮人替考的,陪人唠嗑的,等等。一大批热心的人涌现,刘德宗们的社会逐渐变得团结起来,温暖起来。冷漠的人减少了,热情的人增加了很多。人人都变得高尚起来,人人都懂得了关心他人。

    人人都变得很热情,很热情,很热情。

    原本这里卖服装的也就只有几家,而且样式单调。但现在样式逐渐多的数不清了,尤其是女人的服装几乎已经占到那步行街的一半多。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女人的天堂。逛街也许是女人的天性。她们喜欢四处闲逛,寻找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这街上飘满了女人的味道。刘德宗和始仪走进这条街,刘德宗看到的大都是来往的女人。当然也有男人,大都是作为忠实的陪同者。那是一条青石街道,散发着古典气息。

    刘德宗们在街道上走。隔十来米有一棵银杏树,它们都已经光秃秃的,落下的树叶也都开始枯烂,呈现出灰黄的憔悴。也有些矮冬青显出深绿。街上的行人不算太多,有不少都是情侣,牵着手在寒风下依偎前行。始仪没有牵刘德宗的手,刘德宗也没有牵她的手。刘德宗们就像正常的朋友,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当时,刘德宗们看到赵从天在街上乱跑,他像个铁人似的全身发黑,不畏严寒,西北风凛冽如刀割,他却还赤裸着上身,还有大腿。只有生器被破布掩盖起来,因此刘德宗总是对他保有一种特别的尊敬,尽管他是个疯的已经不能再疯的男人,他甚至会在路上捡起流浪狗的粪便去舔,竟然敢随便摸身着白黑纹条裤子的女人的屁股似乎以为那是一匹只有两条腿的温顺的斑马从而引得一顿臭骂,被呼之为“畜生”。他还保留着人类仅有的一点儿文明,从远古时期就留下来的人和动物的区别。

    狗可以在路上随便搭起一条腿尿尿,从来都不会遮羞,但是人不同。以至于数万年过后,人类的疯子都深知这一点。

    无论他们的智力低到何种程度,他们总是保留着一些羞耻感。他们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要把自己的生殖器官保护起来,以显示出他们还是一个人,他们没有忘记祖宗,没有脱离人这个群体。所以,刘德宗从来不嘲笑他们。他们头发蓬乱像鸟窝,但乌黑油亮。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几乎没有打扮自己的意识,偶有疯子在头上插一朵小黄花或者放一片柳树叶子,那都是无聊的玩耍。

    而刘德宗在这一点上,有时跟那些疯人颇为相似。

    刘德宗就是那种不善于打扮的人。刘德宗从来不在脸上抹增白霜和润肤乳,从来都是买来衣服后直到衣服被刘德宗慢慢增大的身体撑破后才买新的。刘德宗的鞋底被磨出洞来并感觉到脚下有一股被沙石磨出的疼痛时,刘德宗才会去买一双新鞋。刘德宗的裤子短小到成了九分裤、八分裤的时候,刘德宗依然不换。从十岁到十五岁,刘德宗可以坚持穿同一条裤子,直到青春期腿部发育迅猛而不能钻进去,这时刘德宗才会担心裤子被崩破而羞于见人,从而去买新的。刘德宗的内裤从来都是烂出四五个破洞而不足以遮羞的时候才换,两三个小洞也还凑合穿。刘德宗的衣服从来都是衣袖缩小到手腕向胳臂这个方向伸缩十几厘米后,才意识到“这衣服太小了该换一件新的了”。因此,刘德宗给国家节省了不少布料。

    当然,刘德宗也不善于搭配服饰,虽然刘德宗对西洋画的色彩很敏感。刘德宗经常穿一条黑裤子,上身穿着灰色的衣服。裤子是那种一个月都没有洗过而依然显得很黑,依然保持本色的那种,衣服经常存在很多褶皱如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刘德宗也不经常洗衣服,只要衣服稍微干净点就行,只要不被当成是一个与肮脏的流浪汉同类的人就行。总之,刘德宗常年保持着类似于邋遢的状态。尤其,刘德宗不喜欢穿新衣服,除非刘德宗身上的衣服已经充分发挥其功能而破烂的不能再穿,这时才稍加考虑。

    那时,刘德宗就是这样一个人。刘德宗不关心刘德宗的衣服和容貌是否能够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美感,刘德宗关心的是一个“形而上”的世界,一个与现实相对应的虚幻而飘渺的世界。

    行至步行街中道时,路旁有一个金猴皮鞋专卖店。始仪对刘德宗说:“刘德宗们进去看看!”刘德宗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始仪说:“我想给你买一双鞋,还要买一身衣服。”

    刘德宗眼睛一怔,用手狠狠地抓了一圈儿头发,突然懊悔自己跟她前来逛街。早知如此,刘德宗就坐在阁楼上不理她了,如今尴尬的要死。刘德宗不喜欢新的,而她偏要买;刘德宗不拒绝吧,刘德宗心里难受的就像塞满沙子;刘德宗拒绝吧,又怕枉费她的一片好意。思绪骤然凌乱如夏日的冰雹坠落于地四处乱蹦。片刻之后,刘德宗的固执占据了上风,刘德宗表达出明确的态度:“刘德宗不要!”她使劲皱眉,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别人都是争着穿新衣服,你好像跟新衣服有仇似的。快点,跟我进来!”

    说着,她使劲拉刘德宗胳膊意图采取强制措施让刘德宗进门。刘德宗稍稍用力便将之甩开,随后转身欲走。她一把将刘德宗拉回来,像拖着一头不听话的倔牛,直往店里拽。刘德宗有些生气,蛮劲一使,双手一推,始仪咕咚倒在地上,她哎呀地喊着,惹来几个路人驻足观看。当时,刘德宗不知道她有多疼,也不知道她受到了多大的屈辱。刘德宗只是愤怒地离开。

    她没有哭,爬起来又用很快的速度朝向刘德宗这边,想要抓住刘德宗的胳膊。刘德宗见势不妙,居然跑了起来,一口气又跑了很久,一直跑到阁楼上,没有回头。刘德宗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回来的。那天下午,刘德宗在阁楼上一直画,也一直等待。

    但是,到黄昏时分都不见始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