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窗的玻璃窗基本上都破碎了,只有两三块儿还顽强地保存着,上面粘满了灰黑的尘土,已不能显出它们的透明度。碎后的玻璃木框间被蜘蛛有效利用,变成了错综复杂的网,网上粘着硕大的蜘蛛和干枯的苍蝇的尸体。屋门是开着的,但却已经破烂不堪,有很多虫子已经把这门当成了自己的领地,上面密密麻麻的大洞小洞散布着,唯有那一个用于锁门的铁环还安然无恙。
朝霞猛烈,有几束光照进屋里。尽管那屋里流露出的阴森之气还比较浓厚,恐有恶鬼在里面居住,但为了安身也只好顺着那光大胆地走进去。里面有一个炕,一个炉灶,还有些简单的灶具,其表面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刘德宗能闻到这屋子里飘散着各种昆虫尸体霉变与潮湿的尘土混合的怪味儿,可能参杂最多的是老鼠和蟑螂的粪便的气味。时时还有房顶上落下一些灰白的小碎片,大概是因为房顶上生长的野草过多,相互之间争夺房顶里的水分和养分致使屋内顶部的表皮开始脱落。但是,刘德宗想这最起码比山野里的空荡要好很多,便随手捡起橱柜里放的一个笤帚开始打扫床铺,以便可以在当晚入住。
炕上只有一个编织的黄皮垫子,刘德宗爬上炕跪在上面低头去扫垫子上的灰尘。尘土四处飘扬,有些扑进刘德宗的嘴里迅速在舌头上形成一种泥沙感,有些钻进鼻子在有限的孔洞里疯狂乱撞,刘德宗努力汇集一口唾液以清除舌头上的沙尘,“呸”的一声将它们吐在炕下,然后挺直腰板,揉了揉鼻子,这时有一股疼痛从膝盖处传来,顿时觉得这垫子有些单薄,恐怕睡起来不太舒服,便又去屋外拔了很多枯萎的野草,将它们铺在炕上以作床铺。来不及好好收拾这屋子,刘德宗便躺在那草铺上。
阳光照进屋里带来一片温暖,草间也很柔软舒适,不过几分钟刘德宗就睡着了。
他的抑郁已经像是龙卷风把魂魄卷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他完全记不起亲生的父亲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他在昏昏沉睡时,亲生的父亲也已经开启了寻子之路,亲生的父亲也在野外的草间睡着了,父亲一心想找到离家出走的儿子。
而这个儿子还在幻想远处有一个天国。
太阳慢慢朝西挪动,刘德宗身上的光照逐渐缩小,后来屋里没有一丝的阳光。一层寒冷覆盖在刘德宗的身上,愈加深重,他又被冻醒,这时发现阳光都已经照在了东边的田野和山峰之上,直觉告诉刘德宗早就已经过了正午,没想到刘德宗居然睡了大半天。醒来后就听见肚子咕咕直叫。为了满足肚子发出的可怜的请求,他起身去外面寻找食物。走出屋门,举目四望,只能看到一片片没有生机的小麦,还有枯黄的草,别说要吃植物的果实,就连一片绿色的树叶和草叶都没有。
他看到村子上空飘着很多炊烟,但是又把头扭回来。他根本没有奢望能够从村镇的人们那里获得一点儿乞讨而来的食物,因为刘德宗担心自己被人捉去,担心他们在刘德宗的脸上烙刻“离家出走之徒”的字样。他突然之间又开始排斥“同类”。
刘德宗的第一冲动是怎么在山野里找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满足与生俱来的食欲。当时的刘德宗,自私之极,企图不依赖于其他任何一个人而独立地生存。
初春显然不是个物产丰足的季节。
刘德宗在那荒芜的田间野地里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丝填补饥饿的希望,也只有那边的池塘和小溪可能带来些意想不到的食物,比如鱼或虾,水草也可以。于是,他没有礼貌地穿过农家的麦地到达一个池塘,站在池塘里的冰上。他打算凿开冰从里面摸出一条鱼来,却发现无论用砖头怎么敲都敲不开,那是经过漫长的冬季积攒下来的最厚的冰层,恐怕已经把整个池塘都冻成了冰块。他于是在那冰层上使劲地跳,看来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后来,他又去溪水里捞鱼,两只手在幽冷的水里摸了半天最后只摸到几根细长深绿的水草,他尝了一片水草的叶子,但马上意识到那不是人吃的东西,于是吐了出来。他站起来,望见那远处的白鹤,想要捉住它们,杀之以食,却见它们都展翅高飞,转移到远处的林间。由于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他饿得两眼昏花,两条腿软得就像泥捏的,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无可奈何,他只好厚着脸皮返回来,走入镇中的巷道。
他总是没法逃离这些巷道。
它们就像是吸铁石一样,把他吸引过来了。
近前有一个具有中国古典韵味的院落,和其他现代的房屋有所不同,它的砖瓦和做工更加细致,就连大门都是飞檐斗拱的门楼,这在村镇里应该算是一座豪宅了。后来,他才知道,这座宅子是镇上的首富赵五阳用八十万的巨款买来的,那时候的万元户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难以企及的梦想,而八十万是人们做梦的时候才可能出现的数目。那宅子的上空飘荡着一股土豪巨富的财气,想必这样的人家不会吝啬一点食物。
刘德宗咚咚咚地敲响那扇大门,回荡的声音十分清脆,可想这门都是用上等的木料加工而成。不多时,一个瘦长男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给刘德宗开门,他并没有把门全开,而是半遮半掩地开,只露出一个可以容纳其身体的窄小缝隙,从他的身后可以看到一个女人捂着自己胸,两只雪白的胳膊还露在初春的冷空中。
男人伸出脑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干啥呢?”刘德宗直截了当地回答:“给刘德宗一点儿吃的吧!”还没等刘德宗把最后的感叹语气发出来,他已经把门砰地闭上了。刘德宗吓了一跳,全身发冷,定了定神,又去下一户乞讨。后来得知那门缝里的女人叫李春,她住在赵五阳家的隔壁,赵五阳和李春经常偷情,他们来往密切,关系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