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那边不断传来汽车喇叭声,我们知道: 已逼近山城——重庆了。我们大呼小叫着,你追我赶着向山头冲去。哇!好壮丽啊!“祖国山河美如画”。这句话至今真正领略到了:那绿地好似机制的地毯,又似刀切的绿豆糕;那星罗棋布的村庄,那银光闪闪的小河,整个一桃园世外!加上炊烟徐徐,慢飘上空。这两天呼惯了野风,现在吸点人间烟火倍感亲切,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时刻吗?再照看一下那些似绢布样缠绕着山的公路,看公路上动如蚂蚁似的汽车,就觉着这苦这泪,这自找的艰辛值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更不在乎为此付出的任何代价!
我们飞速下山,公路上的汽车越来越多, 碰上两次车祸,路上排着的汽车有时绵延十几里地。当你眺望时,不见了缠绵群山的绢布,却是慢慢向前蠕动的甲虫们。我们可是不管这些,任何车祸别想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就这么一直冲下去,一直冲下去。因为一直就是下坡,我们意识到,我们正驶向山底,正驶向重庆……
下坡的速度加快,陡的度数也在升高,汽车和人声也越来越嘈杂,路也不好走了。我们预计傍晚到达的计划宣告破产,因为此时已是傍晚,而重庆的万家灯火,对我们来说还只是看不见的“战线”。袁波心急脚快,逐渐与主力部队——我和谭星失去了联系。看样子提前举行个人入城“仪式”了。
灯光:车的店的零星工厂的,逐渐多了起来,这可不像鬼火,却像流动的星光,越来越亮。当我们转过一个山角时,被眼前的景色惊得目 瞪口呆:灯光,铺天盖地,已分不清是星光还是灯光,因为星光已与人间的灯光已联成一片,唯 一可辨认的是一条白色的龙把灯光一分为二, 像从火海中冲出的神兽,又像天上的银河把群 星置于两岸。这,就是世界七大夜景之一的山城灯火。语言在这里已经无能为力,什么灯光 灿烂,什么万家灯火,什么火树银花不夜天,什 么绚丽得五彩缤纷,都不足以描述这人间仙境! 你只有身临其境,眼望着场景,才能为之倾倒, 为之震撼,为之眩目,为之陶醉!我们的心在怦怦地跳动,随着灯火,随着意识向山城腹地滑去……
由于我和谭星的装束,颇象出土文物,引来不少重庆的人们驻足观望,我们则胆“ 脸”豪“行”。使我们吃惊的是,夜晚的山城人声沸腾热火朝天,到处是人,就是愣没有一个人骑自行车的,这样我们就更引人注目了。早听说,成都人讲吃重庆人讲穿,果然名不虚传。五彩缤纷的衣裙让人眼花缭乱,加上我们的自行车正以高速度下滑,更是看得我们头晕目眩。女孩子们水灵得直滴香汗——太热了!重庆是我国三大火炉之一,热风“群群”的,都不讲“阵阵”了。不过湿度大,总下雨,又守着江边, 女孩子们长得的确细致白嫩漂亮。这么说吧, 把个北方姑娘同南方女娃娃放在一起,可以很明显分别出来。当然不是说北方女孩不好看, 而是易分,受其气候环境影响。
我们愈发感觉不妙,我们一直向下滑行, 就没上过一个坡儿,我们赶紧刹住车,找位和蔼可亲的大爷问路。我们是要奔“ 朝天门”码头,是我们的集合地,据说还是当年江姐被捕的地方。那老大爷见我们是满身灰尘又是骑自行车,正要告诉我们,就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打听我们是从哪来的。我们甭看像个要饭的,却很自豪地说,“ 天津!”“ 天津? 天津在哪?”。我有点懵了,天津对他们来讲好像那么 陌生,那么遥远,有如“桃花源”里的人不知道 有“魏晋”似的。当然,有的人知道天津,看我们脏兮兮的校服时,无不伸出大拇指称好。我这才放心,敢情,他们说好也伸大拇指,看来还是有共同语言的。热心人马上告诉我们,在重庆几乎没有自行车,而且他们管自行车叫脚踏车;因为山城无平路,骑车很困难。大多坐公共汽车或骑摩托。最后告诉我们去码头很好找,一直滑到底, 也就是一直滑到江边就到了。
我们兴高采烈地一边滑行,一边欣赏夜景。七拐八绕就到了码头。首要任务是寻找我们的哥们儿,却没有找到。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了,兴奋点一过,困乏劳累就偷袭上来。我和谭星决定先住店,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旅馆不少,价钱也不是太吓人。我们要了两张通铺,把车和包都存了起来,拥抱着劳累进入死狗状态。
这一觉儿直到正午,方才睡醒,还是饥饿和 尿憋醒的。我们俩个美美吃了两份饭,喝了点酒。回到屋旅馆收拾东西,把脏衣服全身换掉, 连内裤都洗了。我把路上买的白色牛仔喇叭裤换上,不过裆有些紧。我并未在意,和谭星出门 寻袁波了。刚出旅馆门儿,正准备蹬上自行车,哪知刚一伸腿,就听“嘶——啦——”两声。我一听,坏了,裆裂了。谭星开玩笑地说,“没事,走吧!”我冲他直打手势,让他下车。他走过来,我小声对他说,“我没穿裤衩!”谭星这个乐啊,而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谭星还一本正式地说,“走,回去换去!”“你妈的!我走得了吗?快回去给我找一个你的短裤!”他看我是真的,也就不说什么, 飞车而去。我站在原地,双目乱寻,见旁边有一 个小轿车,并着双腿跳到车前,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驾驶位上有一半大小子一愣。骇了一跳: “干啥……啥?”我赶紧堆起刚才由于紧张而涨红的脸,笑道:“小兄弟,行个方便,我裆开了口 子,我的哥们儿回去拿裤子去了,一会儿就来。” 当我把裂开的裆指给他看的时候,这小子也忍着笑继续看他的书。谭星笑哈哈地拿着裤子跑来了,看着他那幅敦厚的笑模样,谁能想到他是一个未来的大商人呢?这点才是商人的本事。
换完裤子,我们继续向码头进发。谁知才走一会儿,谭星却出差儿了,他尿急,大概喝酒喝多了。我开始幸灾乐祸,表面上还急巴巴地帮他找厕所,正好我看见一个。他的眼神也正向那望去,我立刻转身说那边好像有一个,他就急火火地跑去,我乐颠颠跟上。跑前一看,却是一北方包子铺,他拿他那双贼眼瞄了我足有一秒钟,我嘿嘿一笑:怎么?尿裤了,怎么这模样儿了?只见他把放车一立让我看好,大摇大摆地向旁边门口挂着重庆公路局牌子的大楼走去。等他回来,冲我咧嘴,耀武扬威地说,“老子,在公路局里撒了一泡尿,哈哈! 值得来日纪念。喂!哥们今儿几月几?”“今天三八!”我说。我们开着玩笑来到码头。
看官一定会说, 你们丢了一个伙伴为甚不急?急也没有用啊! 我们已经丢了两个小伙伴,再丢一个也无所谓 的。不过找到袁波还是有些把握的。一来我们定好朝天门不见不散;二来,至今未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也就是好找!马路上车辆不多,而行人道上却是拥挤不堪,比津城的滨江道和平路等繁华区只多不少的人流。到码头售票处前,不找别的,专寻自行车。说起自行车,这一北方概念应以南方“脚踏车” 为准,后者贴切些,“自行车”,当然是自己能走的车才对。你说怎么这么巧,老袁的“破驴”正歪躺在售票厅的外墙角,没错! 举目一望,就这一辆“宝贝”。我们飞跑进入售票大厅,扯开酒嗓子吼上了,“老袁——”当我们的目光同老袁的死 鱼眼相撞时,唬了我们一大跳:只见他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冲我们翻那白底红丝的一双先前还水灵灵的破眼。大吃一惊之后,才发现他左手拎着一瓶酒,也许是一酒瓶,酒已经起了化学反应。我们立刻夸张地爆发出一阵惊喜,向老袁扑了过去;老袁那死鱼眼也似乎泪眼朦胧,哑着嗓子,高叫,“ 大哥,三 弟。”我们便抱作一团。
说真的,我们都有些动了感情,毕竟我们风雨共舟,同度艰辛数十天; 几番离散,几番重逢,每一次的重逢都显得那么神奇,都似乎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相会了。所以,我们这一次次的相聚真不亚于情人离散后的重逢。原来,袁波走后我们抵达港口,半途吃东西去了,我们就错了位。袁波还以为我们在后,就又等了我们个把小时,当他要饭似地到朝天门的时候,我们早已进入和女孩相见的梦境中。
安顿好袁波,我们开始正视重庆。按计划,第一步是寻找我的老叔,就是幺叔,也就是我爸 最小的弟弟。据说,他在重庆电子行业响当当。最初未打算在重庆逗留,也就未带地址。只依稀记得他叫李希植,应该是重庆电子厂的总工和总经理。我们来到一个电话局,翻开电话本: 我的天!重庆电子厂家竟有几十个,大部分是 按一厂,二厂,三厂……排列的。我也玩愣!挨 个打!大约半小时过去了,只在十一厂打听到有一姓李总工。我欣喜若狂。拉上两位傻大哥, 直扑十一厂。哪知,十一厂今日厂休。我们向 厂里扫听,门卫见是找他们的总工和厂长,要我 们别着急,乐颠颠地去给我们叫来两位大娘,让 她们陪我们前去李总家。一路上我都在确认,李总是不是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李总是不是大约四十五、六岁,是不是叫李希植等等。两位大娘除了李总的名字不敢肯定外,其它情况却吻合。
我们盼望着奇迹出现!来到一栋摩天楼前,说叫摩天楼,并不过分,不比香港地区的大楼低,只是这重庆楼的地 基就比七、八层的楼还高,它是建在山上,加上 楼本身二十来米高,抬眼望天,起码得仰视 70 多度,才能看见顶层,而下面就是滚滚长江水。心里突然有个古怪念头,如果从最高层往下跳 入长江,倒是挺具刺激的绝妙方式之一。并没有电梯,我们爬了七、八层,来到一扇门前,我的心怦怦直跳。带路的大娘敲开门,从 门缝中出现一位披肩发的中青年女人。因为看样子,已有四十,可打扮得却很年轻。难道这就是我的婶婶?不像,虽然我没见过我的婶婶,却好像见过她和叔叔的照片。叔叔当然我认识, 可又描述不出,总之见了面就会认出的。当那位大娘向那位女士推荐我时,我赶紧自我介绍,说是李希植叔叔的侄儿。那女的很热情地把我们迎了进去,又倒茶又拿苹果,并告诉我们李总一会儿就回来。她却不明言她是谁,弄得我也不好问,就干巴巴地坐在那等。看那女的,虽然长相漂亮丰满,却没一丝妖冶之气,很有气质。心想:是我婶婶的话当然会知道我是谁,她怎么不问?这时门铃响了,却不是叔叔,而是一个小男孩儿放学回来。我越觉不对劲儿,开始打量起房子来,虽然不大,却很豪华,现代家庭必备的东西应有尽有。当那个男孩喊那女的什么阿姨时,我骇了一跳!保姆吗?不可能。我胡思乱想着,心里满是不安;两位哥们儿倒是沉稳,手托茶杯细细品着,就跟半辈子没喝过茶水似的。关键时刻到了,门铃奏起交响乐。那位女士轻快地哼着小调奔向大门,我们都看出她掩 不住的喜悦,颇象新婚的嫁娘迎接下班的夫君。
我们透过门缝看到一位中年男子的双手正环形放在女子的腰部,正想,干什么,就听女的说,“有人来了,说是你的侄儿。“”我的侄儿?”完了、完了、完了,我一听这男子的话声就知认错幺叔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年男子已 推门而入。我赶紧起身,说明来意。起先,满是 怀疑,过后有些明白了。当我告知我找的人时, 他哈哈一笑说,“我听说过你幺叔,他好像现在不在重庆,去深圳了,我也只知其人,不太熟悉, 帮不了你的忙。”我赶紧称谢,灰溜溜地演完了 这场“错认幺叔”的戏。我别扭了好几分钟,袁 波却对那男的长相赞叹不已,什么真正的男子 风度,那女的准是他的情人等等。因为当时太 难堪,竟没问他为什么也叫李希植。难道是谐 音?误入民宅,罪过罪过。本想找到幺叔,好好安顿休整一番,这下只好作罢。
下面就是游览重庆市,首先我们来到革命“小”圣地——红岩村。称之为村,还不如叫庄园恰当适合。据说是一位同情中共的爱国人士捐赠给中共在重庆的办事处。进了大铁门,还要走一段幽静的小路。然后来到一个路口,路口处有棵古树,茂密的叶子像一把伞遮挡着阳光。到这有两条路,一条是下坡,不很长,大约百米,有两排平房,据挂于古树的导游图讲,是国民党特务监视八路军的地方,如误入歧路走了“下坡”,到了特务处,就可能会被抓起来,秘密处置。另一条路,也就是通向办事处的路,也不过百米,就到了一座二、三层的小楼前,也就是办事处了。
我正被周遭的气氛所感染,似乎真回到当年国共之间明争暗斗的艰难时代,正要迈步踏入伟人毛泽东、周恩来等曾住过的地方,追忆他们的丰功伟绩,一带红袖章的年轻人拦住去路,伸手说到,“拿票来!”看他的样子,有点像红卫兵,又有点像存车处值勤的门卫。袁波叫道:“我们特来膜拜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怎么能要钱呢? 难道无产阶级革命家是用钱买来的吗?嗯!”那 红袖章用一种看古怪东西,或说是看一种稀奇的事情似的目光瞄了袁波几眼。这下袁波可受不了,这就同矮子面前不能说短一样,袁波在校是 著名的怪人:怪人,怪才,怪脾气。他鼓了鼓“鱼腮”运了运气,转身同我们吼道“,在这等着老子,大不了花几毛钱!”就颠颠地跑了。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拿了票,还拎着一双鞋,再看脚上,则赤裸着他那双红底黑边的“蹄子”。那红袖章一看,还真有些紧张,以为袁波要动真的,马上陪着笑脸,“买了票就好啦,这是规定,我们也没办法。”老袁嘿嘿一笑,把票往 上一送,然后拎着鞋,光着脚就叭叽叭叽地向前走,我们也有点猜不透老袁怎么回事,就赶紧跟上。
“我鞋坏了!”老袁气哼哼地喊着,我们看着他那熊样,大笑不已。上了楼,每层都看了看,结构蛮紧密;当时为了便于防空,便于防国民党的骚扰,几乎每层都有暗室地道相通,甚至还有许多对外瞄准的枪眼。来到几位伟人常办公的地方,比起现在可寒酸了。几张破桌子,几把破椅子;不过毛主席来重庆谈判,住的地方还不错,与众不同。伟人中的伟人待遇稍微好些。桌子大一号,椅子也有点像故宫内的官椅。这 些虽然陈旧,可一旦用绳子围起,桌面立一小牌,上书:毛泽东坐椅,周恩来办公用桌,叶剑英 用洗脸盆,恐怕拿到拍卖行去,其价格肯定是天 文数字,当然革命文物是严禁拍卖出售的。
如果对这些你印象不深的话,那么如果到了白公馆,那可就不同了。很难想象,当初多少共产党员牺牲在此。真是你死我活,如果再听讲解员的话语,我相信每一个有感情的人,不论他是善良的人还是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他还有人性,我相信一定都会泪流满面,不是吗? 谭星,这个未来的商人;袁波,这个怪人,更是桀骜不驯之流;还有我这个平平淡淡的凡人,无不虎目含泪。我们这不是在受教育,而是主动到这里来探索一些司空见惯的问题。我想,随着那闪过的一间间监狱,一件件刑具;我想,望着每一个死亡的面孔,读着每一个死难者的名字;我想,随着人们眼里涌出的泪花,随着人们默默无语的叹息……我想着,每一位信仰共产主义的死难者,每 一位为之奋斗终身的仁人志士都是伟大的,虽 然牺牲了个体,却无不把子孙后代的幸福奉为 自己至高无上的信仰。为有一个理想的社会, 为有一个一个和睦的幸福的家庭,他们含笑九 泉,无愧于我们,无愧于子孙,那么我们呢?你 做了什么?追求自己的快乐,忙于自我的设计, 忙于如何使青春永驻;闲暇时,骂一句不公平,说一声我命不好?问一句:你给子孙留点什么? 联想多了,也就走题了,也许会被看客认为是走火了吧! 好吧,让我们继续探索,继续冒险吧!
很遗憾,重庆的夜景如此迷人,而我们只能在摄影点请别人照了。我们的宝贝机子已在成都留给了小偷。每张要两元钱,对我们来说,好贵!我们在重庆只呆了二天,已买好了早六点三十分的船票。我们打算到船上再大休,所以夜里就没住店,而且我们想多领略一下重庆的夜生活。小吃比起成都就少了许多,不过也是蛮丰富的。到了深夜,灯光就似群星,人群依然如流,可谓不夜之城,同津门相比,有天壤之别。天津一过九点,最晚十点,围着路灯的飞虫就已 打瞌睡,就别提人了,走过静谧的街道让人倍觉 瘆人。重庆的午夜就好似津城五、六点下班时 的高峰期。直到凌晨两点,街上的人才有些稀 少,让人们意识到是睡觉的时间了。除了那些 精气十足在恋爱的姑娘小伙子们,大多也拍着 蒲扇边聊边睡了。
我们在夜市上,吃了几味渝市专利小吃,又羡慕地瞄了会儿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自觉底气尚有,推上我们各自”伴侣”,向江边悠去。“江渝16 号”就是我们的“座船”,本打算提前推车上船,然后免去后顾之忧,好好休息一番。谁知,根本不让早登船,要在堤岸上排队。用朦胧之眼一望,上船之人除了我们三位大英 雄,大豪杰和各自的“负担情人”,竟空无一人; 抬臂看表,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分,难怪!我们 只好把车支在堤上,各自在阶梯上坐下来。袁 波,这两天没得好休息,刚坐下一会儿,就抱着 头传出猪拱圈的音响效果。谭星若有所思地望着星空,难得他有这副书生样的沉稳。不过,仔 细一看,他的眼睛,却没有光泽,看样子转动起来都相当困难,凝了。我这两天休整得不错,眼前绝美的景色不忍不看。我拿出印有“外国语学院”字样的脏衣服,来到江边洗了起来。江水浑浊、湍急。口岸正好是两江汇合处,嘉陵江和长江,使得这片水域较它处宽广浩大。江水拍击着客轮,泛起巨大泡沫后又匆 匆随着江流东去。我很正式地把一张写有我名字的塑料套封明信片放在水面上,一下子, 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了。这时候,我产生了对自 然的畏惧,这时的心好像长了草一样—— 慌。自然的力量是那样不可抗拒,“逝者如斯夫”!也许一千年以前,也有一位冒险者在这里叹息 这涛涛的江水一去不归吧;也许多少年以后, 又有一位少年坐在江边,望着灯光群星明月在 低吟:不想知道/急逝的岁月/是不是这一去不 返的浪涛/空明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彷徨/静 心的目光/正在寻找另一种疯狂/不想知道/多 少年后的月亮/是不是能照耀子孙的河床/放眼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紧张/浑浊的泪水/也能 充满干涸的胸膛。
我正在点头摇腰,诗经满腹地写诗,老袁醒 了,我可不敢在张飞面前瞪大眼,赶紧收起我的大作,换上几张空白明信片,给家里和同学写信。为了方便,写信全都用明信片,老袁幽灵似 地在堤上逛了两圈,又抱头而睡了,我怀疑他有 什么后遗症,因为他曾同我系一位准校花搞得 挺火热,有一次差点和(hú)了。谁知竟被另一 高人“强行”霸占,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 说那高人也是我们的同学,外表和内涵不亚于 谭星,而袁波输在书呆子和出身,身上扒层皮,也脱不个”土”味,准校花开始是被他的才华所迷惑。然而那帅哥一介入,以风流为本的准 校花立刻投入其怀,弃袁波如弃破鞋一般。袁波发誓复仇,一次袁波正襟危坐于系教学楼最高层窗台,边擦窗户边想打油诗,猛见下面小花 园中,昔日的情侣正与帅哥说说笑笑,亲昵状不可言表。老袁怒不可恶,以咽喉积聚之 物,奋起周身精气,用力一掷;只见从袁波口中, 一物如蛟龙出海口,直扑花园丛中,惊诧丽人, 哪知未见男生动怒,准校花已破口大骂,花枝乱颤,其言辞难听之极。老袁也不甘拜下风,给予有力还击。准校花大怒,扭动腰肢奔上楼来,冷不防地抽量了老袁一响亮耳光,把袁波打懵了。愣愣地望着昔日的柔情仙子,竟如此绝情。而 那男生在一旁以胜利者姿态,轻舒猿臂,将准校 花揽于怀中,扬长而去。此后,多多少少由于此事,给袁波多多少少留下了后遗症。
后遗症讲解完毕。我给家里写了五张明信片,才完成一封信的内容;具有连续性,但愿都在一天寄到,要不 没头没尾,没法看。我忙完了,已是凌晨四点, 的确有些困。看看他们俩个,不忍心叫醒,就把自行车锁在一起,抱着行李,亲吻着一堆明信片 瞌睡起来……
一阵嘈杂的人声把我们惊醒。好家伙!已有十几号人越过我们排在了前头,我们七手八 脚收拾完毕,推着车排好了队。可能是验票的, 也可能是值班的,来到我们面前喊道,“这是谁的车子?”废话!我们心里说。看着我们推着, 还问?“自行车可以上,但得补票,要算一个人的票!”我们被这一句话打击得一激灵,困劲彻底打醒了。“自行车是我们的行李,难道行李还要票?”“售票处告诉我们,可以带脚踏车上船!” “我们不买!”总之,这些也是废话,不买是不行的,“虎落平川被猪欺”,我们怀着颇有些悲壮的 感觉,各自哆哆嗦嗦地拿出 23 元人民币,交到验票人手上。“ 早就该这样,说那么多废话干啥?”说着扯下三张票像打发要饭似的扔给我们。我们忍着,牢记那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丑你们那个样纸,也只能是五等!”我们几乎是虎目含泪了。太窝囊了!“你说话客气一点,别 欺外地人嘛”,一位中年川客竟为我们鸣不平了。“我说他们关你屁了,你看他们那样,准是贩破布头的,我说他们,我还……”“ 啪—— 啪—— !”“ 咚!”不用说各位都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以最快最准也最狠的方式完成了我的使命。”咚!”却不是我给他的, 而是他摔在甲板上的声音。我这回可是抡圆了的,在洛阳未打成,这次没跑了。打得我“左 撇子”的左手有些发麻,那小子比我矮不少,重 心低,两下就摔了出去。人群一阵大乱,排队的旅客却有不少人喊好。那小子晕了一会儿, 爬了起来,一边骂一边往后走。我们意识到他 是拿家伙去了。谭星袁波两位立刻护着我,还 有不少旅客也是偏向我们一边。那小子拿着棍子,还有几个船上的人。疯了似的扑过来, 我一看,完啰!今天看样子得跳长江了。心里 虽然发慌,眼里却在四处寻找防身的东西。那 小子离我还远就让旅客围了起来,有正义感且 勇敢的老乡,我感谢你们。他们左说右劝,先拿下了那小子的棍子。然后又有几位旅客来到我们面前,“好汉不吃眼前亏,去说个对不起就算了!”我咧咧嘴,“你下手也够狠的,看你文绉绉,还有两下子。”还有两下子,他要还手,我 何止两下子,不过,我张张嘴又没说出。看了看两位大哥,也是让我去的意思。唉!谁让我 们还得乘这条船呢! 旅客们把我推到那小子跟前,双方的手都被人按住。我说:“四川重庆哥们儿,下手重了,请原谅,不过你嘴……”“行了行了,别说别的”,大伙喊道,“小子,今天要不是这么多人劝,老子海量,一定叫你龟儿子下江喂鱼!”“好好好,你嘴……”老袁和谭星把我架了出去。幸好,那小子这回不跟船,想起来也挺后怕的,虽然好人无数,动真格的,都爱莫能助。得了,落魄凤凰不如鸡,有势王八坐上席。扛着我们的脚踏车,拍着冷冰冰的大梁暗道:你要是真的伴侣,补多少张票我们也认了,可是你只是一辆几十斤的破车呀!
我们在正义之士的帮助下,终于连人带车登上了“江渝16 号”。老大就是老大,谭星这小子八面玲珑,只一会儿,就同一船员搞热乎了, 那船员答应我们给找一个放车之处。当我们把车存好,从底层装蔬菜的仓库爬上来时,船上已 是人满为患。我们拿着票来到登记处,挤了半 天,各自领了一张席子。虽然我们表面上安之 若素,可无法掩饰内心的落魄,我看着这五等公 民的,也就是本船最低级的休息工具,颇像万恶 的旧社会死人无棺而用包尸的破席。我和老袁鼻子有些发酸,暗想在校时,我仨人是何等威风,呼风唤雨,前呼后拥。
我真佩服谭星,都这个境界了,他竟跟一位小姐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我立刻上前用手挡住他那双水汪汪的小眼,“ 看来你精神文明搞得不错嘛,不过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得去寻找物质基础,是不是?”我的双眸肯定也是水汪 汪的,因为我说这话时的目光正好与那小妞的凤眼隔空吻了个正着。“ 刺刺—— 啦啦—— ”,我两眼直冒金星,差点晕倒。倒不是我没见过 美人儿,只是谭星在后狠狠地给我一拳,正击在我的腰眼上。我转身就是一个冲天炮,却发现袁波在后正等着呢,我硬生生停住这一击千钧的“铁拳”。我们拎着行李和破席子,在人群寻找一块乐土。终于,我们找到圣地。奇怪,这地方这么干净,怎么没人来占领呢?管它的,先占上再说。“ 几位,下面是轮机舱,船开起来,这震天响!”一位比我们看上去还惨的老头在距我们几尺远的地方,幽幽地告诉我们。我们恍然大悟!“ 龟儿子!”“ 我们把耳朵堵上!”我们嚷嚷着。把席子铺好 ,轮 船已经开始起锚了。“嘎——嘎——刺——轱辘辘——”,“妈哎!”不用说,你知我知这声音的出处了。不过,当船开起来时,声音就小很多,只有“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的位置正好在船屁股上,也就是后甲板,没有福份同船正视江面,但眼观急逝的江水,匆匆而过的山城,也别用一番情趣;苦中作乐,颇具些流浪气息。要同山城分手了,我们依依不舍。望着晨雾中的山城,更加朦胧迷人,也更有诗意。老袁掏出他随身带的破本,开始自我陶醉;谭星眨着小眼搜寻着什么,看那白底黑心的泡眼儿,也真是不易。船上的人们慢慢都安顿下来,嘈杂之声渐渐小了。这时困乏向我袭来,一清早的变故使我觉得筋疲力尽,一会儿就酣然入睡了。
当我睁开惺忪睡眼,已是中午时分。这时船上人声鼎沸,全都向餐厅后挤去:开饭了!我们也不甘示弱,运了运气,抖擞精神,昂首阔步, 脚踏八卦形意步,如蛇状前进。大约用二十分 钟,我们以胜利者姿态,立马于售饭口正中央, 我是一夫把关,万夫莫开,两位大哥一左一右, 就似我的跟班一般,不知是有人认出我就是教 训验票的人,还是被我的气势摄住,没人再往前 挤我们了。正眼望望售饭厅,竟然空空的;正待瞪眼,服务员立刻堆起笑脸,“马上就上来!”马上就上来?什么意思?我们仔细一看,止不住 豪迈地,也是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每层都有餐厅,最下层是做饭的,怎么送上去呢?用通 道,这个通道就象楼层中的垃圾道,位置差不多,只是船上用来往上提饭菜了。又等了约十多分钟,我们各自买了份饭,端到我们的营地吃起来,因为饿狠了,所以好吃大大的。
吃饱了,头脑也清醒了,放眼观船。首先给我的印象是脏兮兮的,可能是因人多的缘故,而且肯定超员。共三层,不算底舱。我们就在一层,五等公民是不允许在二、三层寻找安乐窝的,倒是可以佯装找人往上参观。这时喇叭里传出女娃娃动人的川音:“同志们,现在我们的船马上就要驶入三峡中的第一峡——瞿塘峡了。三峡是长江上最著名的风景胜地,也是我国……”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三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