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不比来时路,下山更比上山难。
回程多了个孩子。尽管按照这个速度,徐安一行还是出了江州,到了越州。
越州群山如波涛般连绵起伏,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境内雨雾环绕,瘴气四溢,民风淳朴彪悍。
景运二年初,工部曾有提议多开国道,一是便于越州百姓民生,二是便于经济繁荣,于深山中运出珍贵木材。但碍于财政匮乏,只得搁置。但就在这地少民贫之地,却有一座不逊京师的繁华之城—平阳府城。
平阳府城依幽江而建,山水相拥。越往东江流愈湍急,山势险峻,有“幽江天险”之称。凡沿幽江而过,必绕不开平阳,因此平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遂也造成了平阳府城的繁华。
平阳府西边有一青岚县,房屋多数用石头垒砌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泥瓦。
徐安等人路过镇外,不少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正在土里耕种。
安顿好住处,徐安带着吴平、萧风往热闹处赶。当然,还有陆明常。
“徐大哥,一路上多久没吃顿好的了,我们去前面开开荤!”吴平指着前面的三层木制酒楼,两眼冒光。
能将酒楼做到三层的,必定是个通透的人。而在此间能得一谋生事,更是人精。
远见徐安等人还没登门,小厮便满面春风迎了上来:“几位贵客请!”
徐安等随小厮进了大堂,右边有一长长案桌,掌柜笑脸坐镇。柜帘后面是后厨,菜品皆由此进出。大堂左边更是摆了十多张方桌,坐满了人。在外看还不大,没想到进深竟有如此之深。
按着小厮的引导,徐安等人从中间楼梯上了二楼。
环顾四周,是个不错的位置,既临窗又能看清大堂全貌。
“几位想吃点啥?”小厮手脚麻利地送上茶水、手巾把儿,还拿上一个小玩具给陆明常,在本来很干净的桌面上反复擦拭。
“你们店里有什么拿手的?”吴平反问。
“几位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要说本店最拿手的好菜,还得是‘蜜汁金凤凰’。”小厮一脸得意。
“金凤凰?”吴平诧异。
看着眼前的几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小厮清了清嗓子,开始细致的描述:
“这道蜜汁金凤凰,乃是本店镇店之作。选材严谨,工序复杂。首先是食材,选用刚捕获的野鸡,且必须是不超过一年。此类的肉质鲜嫩,经过精心腌制,滋味深入肌理。其次以火煎至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却依然保持着嫩滑多汁。后辅以本店特制的蜜汁。此蜜汁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色如琥珀,甜而不腻。此两者相得益彰。每咬上那么一口,都能感受到鸡肉与蜜汁的完美融合,就像在舌尖上跳舞!再配上本地的高茅酒,那就是一个字,绝了!”
小厮激动的手指轻轻比划,似乎要在空中勾勒出形状。
没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堆了满满的酒菜。
受小厮的鼓动,绕的三个汉子撑了又撑,只有陆明常早就放下了筷。
木桌上,三人默契的一言不发,各自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看向大堂。
就在吴平想怎么让徐安买单的时候,大堂突然传来一阵碗碎声。
“赵二!有本事你再说一声!”
吴平往楼下看去,身着较好的男子一脸怒色,刚摔碗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说就说,老子还怕你不成!什么个狗屁少爷!不就是他妈的一个私生子!你老娘仗着几分姿色,勾引薛老爷,生下你这么个种,不还是天天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呸!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叫赵二的男子脸色通红,口水四溅。
摔碗男子被口水一滋,哪里还忍得了,大怒:“我去你妈的!喝几口马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看本大爷今天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同桌的其他人见状急忙起身,将要拦住摔碗男子。
“冷静!薛少!”
“薛少!薛少!别动手!“
还没来的及,被叫做薛少的男子就与赵二扭打在一起。
酒楼掌柜一看打起来了,起身就要去拉。刚走到近前,一股力量从身后传来,差点把他推翻在地。
“光天化日,居然当众打架斗殴,来人!把这两人都给我押进衙门!”
只见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灰色捕快官服,腰间悬着个铜牌,身材偏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木棒。
酒楼掌柜看清来人,敢怒不敢言。心想今天这衙役怎么跟闻着味儿似的,来这么快。
四个差役利索的将两人拘起,往衙门方向走去。
原本热闹的大堂在这番折腾下瞬间变得安静。
“徐大哥,我去看看热闹!”吴平不给徐安反应的时间,直接跑了!
跟着一大堆看乐子的人,跑了!!
徐安尴尬的看向门外的灰尘,心里咬牙默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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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县的衙门里,酒楼扭打的两人正跪在堂下。
抓人的胖捕快和差役站在两旁,外面看热闹的人挤作一团。
“堂下何人!”
青岚县令身穿官府,高坐案上。
跪着的摔碗男子抢先开口:“回禀大人,小人薛礼,家父薛二河。”
“大胆!”青岚县令拿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本官只问你姓名,再有多言,大刑伺候!”
见堂下一阵安静,青岚县令继续说道:“为何互殴?”
经过先前的示威,薛礼老实答道:“回大人,此厮辱骂家母。为人子者,看至亲受辱,倘能若无其事,岂不天诛地灭!”
“老爷!他胡说!”经这么一折腾,赵二酒醒了大半,赶紧反驳:“小人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哪里想他这般小肚鸡肠。居然先手打了小人,小人一再退让,实在忍受不了,才不得不还手。”
薛礼听闻此言,胸中火气再次窜出:“放你的屁!大人面前还敢胡说八道,我打烂你的嘴!”
“老爷!你看!你看!他现在还要行凶!“赵二一边说着一边往案台处爬。
“肃静!肃静!”青岚县令又连拍两下惊堂木:“既如此,你们是承认互殴了。既然认了,那就少不得每人领二十扙。”
“啊?”赵二一脸惊恐。
正当赵二还要辩解,耳边却传来薛礼恭敬的声音。
“小人领命。”
看到薛礼这么爽快的答应,赵二怔了一会儿。片刻后也只有无奈的点头。
短短几句话案子眼看就要定了,围观的人嘘声四起。
站在门外人群中的吴平打算离开,刚一转身,迎面就碰上了徐安等人。
看到吴平惊讶的脸,萧风站在后面憋笑,牵着陆明常的徐安一言不发。
吴平马上露出个大笑脸,满是热情的说:“徐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哎呀,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跟你们一起了。”
徐安理都不想理他。
突然,衙门里传出的话再次吸引众人,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禀大人,小人犯法,自然该领受责罚。但是赵二这厮将我打伤,岂能这般无事,他至少要赔我二十两银钱。”薛礼字正腔圆,场内外众人听了无不默然。
听完薛礼的这段话,赵二瞬间炸锅了。
“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我脸上、头、还有腿,现在都还是伤,都见血了!按你这么说,你至少得赔我三十两!”赵二大叫。
瞅着眼前两人的对话越发要不受控制,青岚县令出言制止:“肃静!赵二,本官一向秉公执法,你要薛礼赔三十两,既收了这三十两此事就可作罢?”
“当然!若老爷做主,能给小人讨得这三十两,此事小人便不再追究。小人今后一定日夜感谢青天大老爷的恩德。”赵二故意装作可怜样,并时不时的露出伤口,龇牙咧嘴。
赵二嘴上刺痛的哼唧着,心中却暗想:这傻老帽,你要二十两老子就要三十两,你还得赔老子十两。一起领了杖老老实实回去,在这儿较什么劲,晦气!
青岚县令不看赵二,转头望向薛礼:“赵二所说你可认?”
“回大人,小人愿意付他三十两。”薛礼一脸平静。
听到薛礼的话赵二感到十分惊讶。
“好,既如此就退堂吧。”话虽这么说,但青岚县令一动不动。
像是看清了青岚县令的动作,薛礼不紧不慢回道:“回大人,小人还有一事。”
“岂有此理!你还有何话说!”青岚县令佯怒。
“大人息怒,小人付了赵二三十两,可是他也打伤了小人,先前小人说了,他得赔我二十两银钱。除此之外,小人的这件外衣,乃是由衍州丝锦制成,在衣品斋购得,价值一百五十两。”薛礼一口气说完。
赵二初听薛礼答应付三十两给他便觉不对劲,这一听完,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你说值一百五十两就值一百五十两?!我说我这身还值二百两!”
“你若不信,可叫来衣品斋的掌柜,出柜货单价格分文不差。”直到此时,薛礼才面露诡笑。
看着薛礼这般有信心的说话,赵二顿时呆住了。
没等赵二回神,青岚县令就从案桌上抽出一只箭令。
“王捕快,去衣品斋查看一下。”青岚县令将箭令扔给押送二人的胖捕快。
衣品斋坐落在青岚街最繁华的地带,往来县衙费不了多少功夫。
不一会儿的时间,王捕快就拿回了货单。
四下传阅,单印上的价格正是一百五十两。
赵二一脸不可置信,大喊:“本就是他先动手打人,衣服损坏关我什么事!”
眼见赵二耍起了无赖,青岚县令立即开口:“赵二,先前本官曾问过你,既已先允了你三十两,那薛礼之处损失你如何不赔!”
“之前可没说”赵二底气不足的回道。
声音虽然小,可刚好传进了衙内众人的耳朵。
青岚县令怒拍惊堂木:“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赵二吓得把后话咽回肚子里。
衙门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目光都望向慢慢站起的青岚县令。
青岚县令起身理了理官服:“薛赵二人酒楼互殴,证据确凿!本官明正典刑,做如下宣判:赵二薛礼二人当众斗殴,各领二十杖;薛礼打伤赵二,赔付三十两白银;赵二打伤薛礼并损坏财物,共计赔偿薛礼一百七十两白银。退堂!”
赵二听到此话脸色煞白,一下瘫坐在地上。
“慢着!”
就在青岚县令转身时,一个声音响起。
这薛礼又闹什么!
青岚县令强压怒火,转身道:“薛礼,又有何事?”
薛礼被问的一懵,表示他没有说话。
只见大家把目光投向门外,大喊‘慢着’的正是吴平。
“你是谁?”青岚县令面露愠色。
吴平身前人群散开留出了一个过道。但吴平并没有走向前。
吴平站在原地,缓缓道:“大人不用问我是谁,我常年去往衍州经商,而衍州丝锦,恰恰是我常常过眼的。这位薛礼薛公子身上的布料,一看就不是衍州丝锦。”
此话一出,衙内衙外俱是一片哗然。
“阁下说不是就不是?难不成我薛某,衣品斋的掌柜还有王捕快都是在合起伙骗人不成!亦或是你当县令大人是白痴,连你都看明白的,大人却反被蒙在鼓里!”薛礼高声大喝,盖过闲语。
明显的两道坑,吴平自不跟他逞口舌之利。
“其中缘由我自是不知,但若说这识别丝锦真假,在场的怕是无人能超过我。”吴平自信道。
“好啊!我就知道,原来你们是合起来诈我!老子跟你拼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赵二疯狂的扑向薛礼。
“放肆!一再目无上宪,扰乱纲常,视本官如无物。来人!把这两个刁民抓入大牢!”青岚县令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王捕快等人迅速制服赵二,紧接着四五个人向衙外的吴平走去。
“哼!身为一方父母官,偏听偏信。别说就是你们几个,就是再来上几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完吴平往后一退,站在徐安身旁。
徐安拉着陆明常后退一步,吴平已经与那五人交上了手,出手不狠,旨在护自己周全。
一时间,吴平陷入纠缠,眼看身后又来了七八人,萧风急忙拉开架势,准备上前相助。没等跨步,萧风就被身后大手拉住。
“吴平说错了一句话,只有‘我’,没有‘我们’。”拉人的是徐安,说话的人也是徐安。
萧风惊愕的双眼盯着面色平静的徐安。
眼看吴平处处受制,时不时还挨了一两棍。
萧风忍不住道:“这不太好吧”
“吃了那么多,消化一下不是很好嘛。”徐安说完便拉着陆明常转身。
陆明常疑惑的望向徐安。
徐安微笑着摸了摸陆明常的头。
吴平挨得棍越来越多,一个人实在对付不了这么多人,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得是多少个四手。
“徐大哥,你们再不帮忙,我就要被打死了!”吴平刚应付完面前略过的水火棍,抓紧喊道。
半晌,后方没一丝反应。
吴平纳闷,急忙躲过王捕快的水火棍,侧身往后方看去:
!!!
!!!
衙门外哪里还有徐安等人的身影!!!
吴平受此震撼,一时竟立在原地,四五个差役一下就把他扣住。
半响,吴平才看到很远处有一白袍男子牵着一小孩儿,正在冰糖葫芦旁转悠,但已看不清模样,只能观其轮廓。
顾不得自身是何状况,吴平破口大骂:“徐安我!你!!!!”
“老实点!”王捕快一肘打在吴平肚子上,饶是如此疼痛,骂声也没消停了一会儿。
看着嘴没间断的吴平被差役拖着走向牢房,青岚县令气笑般的说道:“这哪里来的傻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