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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佳果与荒冢

    历朝以来,江州不减繁名。它繁华的理由有二:一是处在水运交汇之处。从中州到江州有一条漕河,而从衍州起,有一条大江经越州入江州通宁流入大海。这大江与漕河于江州汇集,连接起了大朔南北东西之地。因为地利管辖,江州州城就设在此处。二是近海,物产丰富,而且江州煮海为盐,利润颇丰。大朔每年产盐总量四百多万引,江州海盐与衍州井盐两者各能占到三分之一。

    衍州和江州虽然有水路畅通,但徐安等人还是选择走陆路。一是水路较慢,再者徐安等人都是马背之人,不太习惯船上的颠簸。

    再走三十里就到了真庆县。从持节镇到庆都府府城是八百里,入庆都府境内是六百六十里,七日时间,徐安等人已到了庆都府的真庆县。

    真定县全域气候适宜,雨水充足。此地长成的梨子鲜嫩多汁,酸甜可口,又因为这真定梨相比于其他梨早熟的多,能吃个头鲜,因此远销各地。真定县内百姓除农耕外,有不少从事种植梨树。贩卖梨果,也成了真定最大的产业。

    起初陆山把明常托付给自己的时候,孩子还时常哭泣,第二天就习惯了不少,一路上充满好奇。

    持节之行令徐安意外的是,这偏远之地,竟有两位深谙谋身之道的人,许多庙堂之人也远不及他们看的透彻。

    徐安看着面前的黑色盒子,里面躺着一块乌黑发亮的方形令牌,边角圆润,中间刻着赫赫的“萧”字。很明显,黑色的盒子处处可得,是后来人方便收纳随便寻的。令牌拿在手中能感到丝丝凉意,这是雷州特有的乌寒铁。

    乌寒铁产自雷雨相交之地,九州之大此类地点数不胜数,但唯有雷州才能出产,极为稀有,价超黄金。极品的乌寒铁也叫乌晶,通体乌黑发亮,坚韧难摧,是难得的锻造材料。可以说当世的五大兵器中都有它的身影,只要武器中加入一点乌寒铁,就脱离了凡夫俗品。如此至宝,雷州监管极严,每年只会定量的与各国贸易,市面上极为罕见。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交易,黑市的乌寒铁交易应运而生。像徐安手中整块乌晶的令牌,价值连城,同时也是某种权利的象征。

    六月中旬,正值真定梨成熟的日子。炎炎夏日,赶路的徐安一行口干舌燥。

    衍州的时候,徐安在镇南王府吃过真定梨,一想到那多汁鲜甜的果子,不觉口舌生津。于是决定买上一些,赶路的时候解解渴。

    放好黑色盒子,徐安拉开轿帘,叫停马车。

    徐安慢慢地走出去,不顾一旁睡着的陆明常说道:“全队休整,在前方采买后再出发,走了半日,兄弟们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

    吴平把消息向后传递,马队立刻就有了阵阵起伏的言语。

    不消片刻,萧字营整理好马匹行李,吴平领着几个壮汉跟紧徐安步伐。

    真定县城地势平坦开阔,紧挨着县府衙门的是一片热闹非凡的集市。大朔建立后,附近越来越多的居民前往县城安家,原本只有一条街道的集市垂直的扩建了七条长廊,因此命名为八廓街。

    沿着八廓街望去,一条长街贯穿七个十字路口。面前第一个十字长街,小摊林立,各类吃食、糕点应有尽有。走到第二个路口,各色香烛店、百货店、测字摊争奇斗艳,偶有几间熟食店作为补充。再往前走了二三十丈,一股果木的芬香扑鼻而来,眼前出现了极宽的横街。真定梨的采后收纳,本地交易,以及客商的采购发运全在这条街上完成。继续往前走,四条横街相继而立。打前的横街琳琅满目,以绸缎、珠宝店为多,布行、票行穿插其中,后续横街依次以花市、住店、酒楼为主。因为越往前行离县衙越近,各类官员富商都聚集在第七街,吹箫弄笛、品茗听曲,极有韵味。

    四周商铺的街道,百货云集。每日喧喧哗哗,驰马传牒,尽显繁荣昌平之象。

    徐安进入集市前,早已打听到第三街卖梨盛况。路过前两条横街时,买了一些熟食就直奔梨场。

    “新鲜的真定梨,又大又甜!不甜不要钱!”

    “才摘的果子,鲜嫩多汁,走过路过别错过!”

    “贵客远来袭,还需一筐梨!”

    看着徐安等人出现,摊前的小贩声音突然大了几分。

    徐安走走停停,眼花缭乱。街上也有许多店家,门口并没有叫卖,但里面也是做这果子生意。像这类的店家,做的是远销外省的大买卖。

    徐安逛了大半条街,越走越疑惑,顺口向身前的瘦小老汉问道:“老先生,你这梨怎么卖的?”

    老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料想是第一次来,又没人引荐。如果是外商大量采购,一定是去良果斋这种大铺。其实从徐安进入这条街,老汉就一直在注意他们,不用思考,老汉满脸谄笑报出与之前无二的价格。

    “六文钱一斤。”

    老汉搓着双手,以极小的声音轻声道:“嘿嘿,几位客官若是诚心要,量比较多的话,价格可以商量。”

    尽管徐安尚有疑惑,想到衍州二十文一个的真定梨此刻如此便宜,也想到大暑天赶路的萧字营兄弟,还是很乐意的花了一笔钱。

    “真甜!新鲜的就是不一样。”吴平接过徐安递来的梨,贪婪的咬了一口,等嘴里的果肉咽下了一些,才又接着说,“比起在衍州吃的,就是小了不少,想必是种植的果农不善此道。”

    老汉先是听闻吴平的称赞心头一乐,等到后半句出来脸上已是略带愠色:“若说这梨的种植之道,不是老头子吹牛,能赶上我家的是少之又少,我们家世代种植,经验丰富,技艺精湛的很!”

    吴平听到此话略微尴尬,言语的时候没想起身边这位当事人。

    不等吴平开口,老汉继续说:“不知各位从街头到老汉这里可有仔细观察,这满街卖的梨大小都与几位手中的相差无几,这并非是这些果农的技艺不佳。”

    徐安从街西逛了大半条街,不是为了比较各摊位的价格。像这种集市里面,各个摊位的价格都基本一致。他疑惑的是,满街下来,梨的大小都比他在衍州见到的小上不少。看到摊位老汉主动点破了心中的疑虑,徐安不禁认真了几分,嘴上却不响。

    吴平伸着脖子往前后摊位看了看,转头略带兴奋好奇的对老汉说:“对!还真是差不多的,这是为何?”

    老汉微微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脸色显露出得意的神情:“大朔没建国之前,我们真定梨虽然也有销路但不似现在这样多,很多吃不完的梨都浪费掉了。渐渐的,就少有果农种植。等到景运元年,大量的客商来到真定,才又重新恢复种植。

    以前,品相好的、大的梨在真定卖四五文一个,比普通果多卖一倍。后来听说运到中州京城,交州等地,品相好的能卖到四十文一个!天啊!真真儿是富贵人家。客商们运同样一趟,都愿意运大的果子,好卖。买的人也能更划算,我们果农被收的价格也涨了。就这样,真定的市面上就没有大果了。不知客官可曾听过'鳌虾之地不见虾,越莓之地不见莓'?便是这个道理。”

    老汉突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有极少的果农家里留有一些,招待客人和自己吃。”

    老汉解释的很清楚,但仔细听的吴平又有了新的困惑。

    “客商和果农得到好处还可以理解,买的人怎么划算了?”吴平不解。

    老汉面露深意,缓缓道:“客人这就有所不知了。从真定到京城,光是客商的高额运费都免不了。对于京城中的贵客老爷们,既然注定要花这么大笔的价钱买梨,就只能是品相佳的、好的才值得。原本吃到好果子要花比一般果子高一倍的价钱,现在加上客商的运费,好的果子几乎跟一般的果子一个价,这不是更划算嘛。”

    吴平听完这老摊主的话若有所思,显然还没缓过神来。

    这时耳边传来徐安的声音:“说的好。吴平,还不多谢老先生的解惑。我们也待了些许时辰,是该回去让其他兄弟尝尝这真定梨了。”

    徐安等人向老汉拱手告别,走在后面的几个壮汉大包小包的背着,慢慢地离开了八廓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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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六月正值盛夏,太阳火辣辣的烤着,田间的地平线上,正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驿站旁边的小摊,凉茶、西瓜、酸梅汤静静无声,远处树林上的知了叽叽喳喳响个不停。乘凉人群中的小孩,有的时不时拿石子扔打,有的则跺着脚,两手拍打恐吓着。但树上的知了并不在意,只是偶尔被几颗石子惊着了,才飞到另一棵树上继续呻吟。

    此时树林阴处的一股清凉风袭来,陆明常火红的脸颊淡了几分。

    在陆明常三岁的时候,陆山夫妻就让他每年八月三十去后山祭拜。从那时起,他就知道那个周围无一根杂草,竖立无字碑的三尺坟墓下埋着的是他的亲娘。

    随着年纪的长大,陆明常才知晓这些意味着什么,陆山夫妻的一如既往,也让他更加珍爱这对“爹娘”。

    七天前,当徐安把陆明常和陆山妻子叫进屋里,陆明常才知道他的母亲叫林雪。徐安等人,正是他的父亲来接他回家的。

    房间里全部事情的经过陆明常都听完了,这么小的年纪只记得个囫囵大概,一时茫然无措。恰好此时陆山说: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们夫妻知道,明常迟早要寻明身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既然你父亲派人来寻,你就回去吧。至少现在看来,他还是很爱你的。如果在那里过的不惯,就回来,我们永远是你爹娘。

    一段话就将此事定调,陆明常无主的思绪有了方向。

    走之前,陆明常把后山的坟墓重新打扫了一遍。在陆山等人的帮助下,亲手刻上“慈母林雪之墓”等字,肃穆恭敬的立起石碑。

    最后分别时刻,免不了有一场悲痛难舍的骨肉分离场面。陆山的妻子,那位勤劳坚韧的妇人,几度哽咽,以致昏迷。

    行程的第一日,陆明常心情复杂。一个是如何面对从未见过的父亲,一个是陌生环境的不安。几天下来,徐安等人的照顾使陆明常忐忑的心情平复,但一颗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种子在心底里慢慢发芽。

    “以后都靠自己了。”陆明常沉沉的默念。

    看见跟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孩子在树林打闹,陆明常按住那颗躁动的心。

    “睡醒啦,明常。”一个身穿灰色麻布,脚踩白底黑帮布鞋,皮肤黝黑,脸型方正的魁梧男子出现在陆明常面前。

    “是的,萧叔叔。”陆明常把头转过来正对萧风。

    “喝点水,消消暑。”萧风递过手中的水囊。

    萧风这次执行任务,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一下子出动徐大人和他所在的萧字营,一定是王爷十分看重的。从到持节这几天徐安的安排来推测,一切都跟这个孩子有关。因此一路上,萧风都对这个孩子保持着关心甚至恭敬的心态。

    接过水囊喝了几口,陆明常疑惑的道:“徐叔叔和吴叔叔去哪儿了?”

    萧风接过话:“走了半天,前面就是真定县城,徐大人他们去补充物资了。听说会买些真定梨,这真定梨我在衍州可是久闻大名,没想到这次还有机会吃到,明常可不能错过。”

    “衍州好玩吗?”陆明常充满好奇。

    陆明常的话勾起了萧风的遐想:“衍州啊,是个好地方。就算在现在这时节,也能见到雪山。就是百姓民风剽悍,人人尚武,跟江州不同。越往西衍州地势越高,中部有平原,东西部山地较多。大朔第一雄关屠山关就在我们衍州西面。十几年来,每个衍州人都希望去关上与溧国的人交交手。要说最热闹的地方,那就非衍州城莫属,美食美酒美人,无所不有。”

    陆明常弱弱的又问了一句:“镇南王府是什么样的啊?”

    边疆之地,探子无孔不入。只要涉及王府军事等机密,萧风谨慎小心的毛病就又犯了。

    尽管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所问,萧风也是三缄其口:“镇南王府啊,我可熟了,有机会我带你去。”

    话音刚落,萧风背后就传来清澈的声音:“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萧风顺着声音回头,原来是徐安等人回来了。

    萧风急忙起身道:“回徐大人,明常刚醒,我正和他闲聊几句。”

    “嗯,正好我们买了些真定梨,你拿去给兄弟们分下,尝尝鲜。休息好了要赶路。”徐安示意身后背着包裹的壮汉。

    萧风接过包裹,吴平从里面拿出两个梨塞到陆明常怀里:“尝尝这个果子,很好吃。又甜又解渴。”

    陆明常不顾离去的萧风,咬了一大口,嘴里嘟囔道:“嗯,真甜,难怪萧叔叔刚才惦记。”

    “哈哈哈,萧风在衍州可吃不着,这次跟我们出来可是讨了大便宜。”吴平笑着说。

    “慢点吃,明常。梨是寒物,一下别吃太多了。”徐安叮嘱道。

    陆明常嗯了一声,几口梨肉下肚,暑气已去了一大半。

    吴平心中暗笑,这个徐大哥,既是个老夫子又是个老妈子。越想越忍不住,竟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徐安疑惑道。

    “没没笑什么啊。”吴平心虚地摇摇头。

    徐安摸不着头脑,没好气的说道:“去!告诉兄弟们,一刻钟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