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百合怒极而笑,骂道:“我岂会与你这卑鄙小人一般。”
秦风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
成叔跟他来到正堂后,说道:“公子谨慎些,甚好,只是此女身份敏感,将她留在家中,只怕瞒不过侯国兴。”
秦风道:“这个好办,明早给他点银子便是了。”
以侯国兴的性子,有了银子,不输光是不会着家的。成叔想了想说道:“想让他几日不着家,只怕要花不少银子,那日侯国兴曾支支吾吾跟我说想进锦衣卫,我看不如这样,公子将他也安排进锦衣卫,这几日便将他带在身边,如此稳妥些。”
“嗯,这法子不错,一举两得,就这么办。”
九月初五,太子朱由校恭送大行皇帝梓宫于仁智殿。
朝中大臣们则忙于太子明日登基事宜,这是各方都不能耽搁的大事,东林党人暂时也顾不上秦风了,当然了,秦风是锦衣卫千户,没有太子旨意,东林党人暂时也拿不了他。
因此,这个早上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秦风起床后,和陆家兄弟在院子里练刀,院中落叶纷纷,绣春刀一通挥舞下来,秦风出了一身大汗,感觉畅快淋漓。
这让他不禁想起以前在部队的日子,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繁忙,成天还要面对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便很少有这种舞刀弄枪的空闲了。
“年轻真好啊!”秦风收刀时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陆明笑道:“公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六十了呢。”
说完陆明不禁愣了愣,自从秦风死而复生之后,平时言行举止还真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只有今天挥舞刀枪时,才感觉他有少年人的那种活力和劲头。
陆敏不管这些,往树下一坐,掏出一本册子看得津津有味,如同一个爱书如命的学子。秦风凑上去看了一眼,只见册子里竟是些颇有意境的春宫画。图上还有题诗:
座上香盈果满车,谁家少年润无瑕。
为探蔷薇颜色媚,赚来试折后庭花。
半似含羞半推托,不比寻常浪风月。
回头低唤快些儿,叮咛休与他人说。
自明武宗以来,随着大明市井文化的兴起,尤其到了万历朝,社会风气极为开放,艳情,春宫图街上随处可见。陆二手上这册子便是出自唐伯虎的名家手笔,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难怪他看得这么入迷!
“公子,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珍本,您要是喜欢”
“你个腌臜货,自己不学好就罢了,还想带坏公子。”陆明闪身上前,单手一探,把画册给抢了去。
“哥,你想看直说得了,何必拿公子说事,瞧公子这淡定模样,肯定是见多识广,哪里用得着我带坏?”
一听这话,秦风不禁直翻白眼:“我只是欣赏一下这构图的手法和意境,可没你这么龌龊。”
“公子果然高明,肯定达到最高境界,我还在第一层呢,还得多看多练”
“什么这层那层的,胡说八道!”
“嘿嘿!”陆敏笑着跑开,经过陆明身边时,一把又将图册抢了去。
侯国兴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出来,秦风立即跟他打招呼道:“侯兄起来了,我有个事正想找你商量。”
“秦大人客气了,您有事尽管吩咐。”
“是这样,我听成叔说侯兄想进锦衣卫?”
侯国兴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神情中又透着几分期盼,“这是的,只是我已给秦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哎,侯兄这就见外了,侯兄想进锦衣卫,何不早说?要是普通的力士校尉,也就一句话的事,只是以侯兄之才,让你去做个普通校尉,未免太委屈了,如今宫里事多,我是寻思着,以后有机会再跟李娘娘说说,看能不能给侯兄也弄个千户,好歹这职位也要跟我一般高低,如此才对得起侯兄。”
“不不不,不委屈,不委屈,若能进锦衣卫,便是普通的校尉,我也是求之不得了,岂敢与秦大人相比。”侯国兴既兴奋,又感激,恨不得给秦风磕三个响头。
良乡,稻田村。
杨涟与左光斗罢官后,相携南归,两人自芦沟桥南下,走了六十里,远远望见稻田村外的酒旗在西风中招展着,二人情绪不免有些落寞。
到了稻田村,就算出宛平县地界了,京中的一切与他们渐去渐远。
二人官位虽不高,但身在言路,自万历驾崩以来,一度冲锋在前,搅动京中风云,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逼退了苦心经营几十年的郑贵妃,却栽在了毫无根基的李选侍手里。
逼李选侍移宫时,杨涟做好了血溅五步、以身正道的准备,以往这一招屡试不爽,正德、嘉靖、万历一个个皇帝被逼得不愿上朝,那日能抢出皇长子,也全靠杨涟这一招。
可谁也没想到,李选侍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竟然抢先一步血溅乾清宫门,那惊天一撞,让东林党受尽千夫所指,大好局面一朝尽毁,杨涟与左光斗也因此罢官,黯然离京。
车行辘辘,回望京城,唯余浮云在天,杨涟不由得长叹一声:“浮云易改三山色,落叶先惊万里心”
左光斗安慰道:“文孺兄不必灰心,浮云终是浮云,岂能长遮日月。”
“但愿如遗直兄所言吧。”
“前面有酒肆,咱们先在此歇歇脚吧。”
“也好。”
两人刚让随从把车停在酒肆边,便看到南边有车子急行而来,车有三辆,随从共有十余人,掀起烟尘扑面而来。
左光斗一拂袖子,心中不悦,正要开口,却见车帘掀起,车里坐着的竟是体态稍胖的赵南星以及高高瘦瘦的邹元标。
这两位可不得了,皆为东林党元老,与顾宪成一起并称“东林三君”。
见“二君”同来,左光斗与杨涟又惊又喜,连忙迎于道左长身施礼:
“鹤亭先生!”
“南皋先生!”
赵南星与邹玩标也颇为惊诧,一边吩咐下人停车,一边问道:“文孺、遗直,你二人何以在此?”
“说来话长”左光斗与杨涟把“二君”迎进酒肆,把京中局势向“二君”细说一遍,听得“二君”眉头直皱。
邹元标忍不住说道:“一个小小的选侍,竟有此能量?”
左光斗答道:“李选侍本无此能量,只是她背后有人指点,此人不可小觑。”
“谁?郑贵妃?”
“非也,此人姓秦名风”左光斗把自己的推断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赵南星和邹元标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十六岁少年,竟能步步抢占先机,让东林党多年的布局毁于一旦。
两个年过七十的老头抚须瞪眼,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赵南星不禁沉声道:“岂有此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他有几分能耐。”
朱常洛登基后,启用赵南星为太常少卿,启用邹元标为大理寺卿。
赵南星嫌太常少卿的职位低,堂堂“东林三君”之一,岂能屈就一个太常少卿之职?于是辞不就,想再拿拿架子。
邹元标正好来真定拜访赵南星,经他一番劝说,好不容易才说服赵南星一同进京,这也是他们来得这么快的原因。
赵南星虽然来了,但在见到左光斗和杨涟之前,他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听完左光斗一席话,他才知道京中局势已如此糟糕,于是恨不得腋生双翼,立即飞进京去。
“文孺、遗直,你们不必急着回乡,我与南皋兄这就进京,为你二人执言,相信不日你二人便能启复。”
杨涟拱手道:“多谢二位先生,京中局势急转直下,我二人责任不小,还是先回乡思过吧,京中之事,就有劳二位先生了。”
“也罢,南皋兄,咱们先进京再说。”
稻田村匆匆一面,杨涟与左光斗继续南归,而邹元标与赵南星这“二君”则不顾老迈身躯,一日疾行七十里,赶到了京城。
九月初六,吉日,朱由校正式登极称帝。
作为东林党的元老,赵南星与邹元标的到来,让东林党官员士气大振。另外,在周嘉谟等人的运作下,赵南星被转迁为了右都御史,为东林党增加了一个实权的大员。
朱由校的登基大典一结束,阮大铖、惠世扬、顾大章、魏大中等东林党人再接再厉,再次起掀起红丸案之狂潮。
在这汹涌的形势之下,甚至将许多不结党的官员也被卷了进来,比如刑部尚书黄克缵,他向不结党,这次也迫于压力,在刑部侍郎杨东明的奏疏上署了名,奏称:方从哲知有贵妃,不知有君父。李可灼进药驾崩,反慰以恩谕,赉之银币,国典安在?不逮可灼,无以服天下;不逮崔文升,无以服可灼;不削夺从哲官阶禄荫,无以泄天地神人之愤。
诸如这等“人神共愤”、言词极其激烈的弹劾奏疏如雪片纷纷飞入乾清宫,堆满了朱由校的案头。
赵南星更是趁面圣之机,当面请旨,要求严查红丸案涉事官员。
乾清宫里,稚嫩的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新官上任的赵南星跪在丹墀前叩首道:“皇上,老臣一路进京,见百姓议论纷纷,皆言先帝驾崩,乃受奸人所害。臣阅邸报,方知李可灼的红丸乃首辅方从哲所进。夫可灼官非太医,红丸不知何药,乃敢突然以进。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大部分官员在去职后,影响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减弱,但有少数人例外。
比如赵南星和邹元标,当年党争失败后,都被罢官了将近三十年,但在此期间,他们以讲学的方式,不断丰满羽翼,随着门生不断进入朝堂,他们的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加,如今头上顶着“东林三君”的光环复出,自是非同一般。
朱由校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热,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在他们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朱由校弱弱地解释道:“方阁老素来忠慎,可灼进药本先帝之意。卿言虽忠爱,事属传闻,并进封移宫事,当日九卿台谏官亲见者,当据实会奏,以释群疑。”
赵南星一听小皇帝竟然为方从哲开脱,这还得了,他立即趋步上前,言辞激烈地说道:“皇上,先帝骤崩,虽云夙疾,实缘医人用药不审。昔许悼公饮世子药而卒,世子即自杀,《春秋》犹书之为弑。如今从哲当何以自居?速引剑自裁以谢先帝,义之上也;合门席稿以待司寇,义之次也;乃悍然不顾,至举朝共攻可灼,仅令回籍调理,岂不正是因其所荐,恐与可灼同罪?臣以为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事;欲辞弑君之名,难免弑君之实。皇上身为人子,此事若不追究,何以言孝,何以安抚天下子民?”
说到最后,赵南星气势大盛,近乎在咆哮。朱由校一脸惊惧,毫无招架之力,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邹义一眼。
站在他身后的邹义,同样感受到了来自赵南星和邹元标的巨大压迫感,一时竟没敢出声。
朱由校找不出理由反对,于是只好同意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一同彻查红丸案。
等赵南星和邹元标退出乾清宫,朱由校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邹义听在耳朵里,心中暗自羞愧。
他不由得想起秦风的话来,今日之事,不正是秦风那番话最好的印证吗?皇上明明不想多此一举,但东林党为了打击异己,硬是逼得皇上同意由三司会审。
眼下东林党还没一家独大,便已如此强横,真让他一家独大了,凡事岂不都由他们说了算?
红丸案因涉及首辅、皇贵妃等人,所以规格非常高,由三法司主官刑部侍郎杨东明、大理寺少卿吴承运、右都御史赵南星主审。
三位主审官员里头,杨东明和赵南星都是东林党,剩下一个吴承运虽非东林党,平时与东林党官员往来也不少。
确定主审人选后,东林党人大喜过望,纷纷弹冠相庆,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天,内阁三位阁老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首辅方从哲这回真是被气到了,年过七十,已很少怒形于色的他,这天却忍不住指着刘一燝和韩爌的鼻子愤然道:“当日进药,内阁辅臣,九卿台谏皆在,而今要追责,二位是否要引剑自裁以谢先帝?六部九卿是否要引剑自裁以谢先帝?今我大明旬月之间连崩二帝,举国惊疑,辽东局势日渐艰难,巡察弹劾经略,军心浮动,当此非常之时,尔等身为宰辅,不思安邦定国,却要无中生有,捏造弑君之说,尔等扪心自问,无愧乎?”
刘一燝和韩爌虽是东林党,但好歹也是内阁辅臣,总还要些脸面,二人自知理亏,面对方从哲当面斥问,都不好意思还嘴。
文渊阁里,除了方从哲愤怒的斥问,一时再无声响,小吏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然,不管方从哲如何愤怒,旨意已下,不可能让皇帝朝令夕改,由三法司组成的专案组已然成立,开始捉拿涉事者归案。
这其中,秦风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