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嗣望着秦风的背影,由衷地感叹道:“此子年纪轻轻,确实不简单啊!”
田生金也不由得附和道:“大势看得清,时机把握得准,有此子在,或许真可以与李选侍暂时合作。”
官应震却说道:“二位下此结论为时过早了吧?此子是不错,但终究根基太浅。”
确实,秦风终究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对朝堂的影响力有限,就算加上李选侍,也谈不上多大的影响力。
但秦风有一点没说错,三党完全可以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利用李选侍给东林党一次重击,就算不能把东林党彻底逐出朝堂,至少也要打掉东林党强劲的上升势头。
三人一番商议之后,便由吴亮嗣和田生金负责协调其他楚党官员,官应震则亲自去找齐党领袖亓诗教。
这一天,不知有多少车马在官员私邸间奔走,不知有多少阴谋在暗地里滋长,不知有多少风暴在无声地酝酿。
这一次皇位交替,除了齐、楚、浙、东林各党你死我活的较量,更因新主年少,后宫争权,变得格外复杂诡谲。
按惯例,皇帝驾崩,京城各庙宇皆要敲钟三万下,文武百官着素服、戴乌纱帽,系黑角带,及四品以上命妇,早晚两次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凡三日皆如之。
文武百官自初五日为始各就公署斋宿,文武四品及以上命妇服斩衰二十七日,百姓需着素服二十日,停乐百日。
这才一个月,大明朝接连迎来了两场国丧,百姓们刚刚换下神宗皇帝的丧服没几日,如今又不得不为朱常洛穿上。
坊间为此议论纷纷,百姓们都不禁要问,大明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坊间悄然流传着一些宫廷秘辛:据说大行皇帝生前留下旨意,因皇长子年少,命李选侍照顾皇长子,然而东林党得知皇帝驾崩后,为了控制皇长子,策反了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连夜闯入乾清宫将皇长子绑了出来,并逼迫李选侍自尽
这些传言从何而起不得而知,但因其包含了“抗旨不遵”、“策反禁卫”、“绑架皇长子”“逼后妃自尽”等足够爆裂的内容,一时间在京城传播不止。
正西坊,鸿胪寺丞李可灼府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对于坊间的传言,李可灼已无心过问,在得到皇帝服用红丸突然驾崩的消息后,李可灼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只知喃喃自语着,“皇上服药之后,明明已见大好,怎会如此啊?”
李家上下自知大祸将临,人人自危。
李林氏早已哭红了眼,边哭边对李可灼说道:“天塌了呀,老爷,如今该咋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失魂落魄的李可灼还在喃喃自语着,仿佛得了魔症,根本没听到自家夫人的话。
李渔安慰道:“娘,你莫急,我去找秦风,他主意多,或许他有应对之策。”
李若兰却阻止道:“三弟莫去,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爹爹是难辞其咎的,你此时去找秦风,不仅让他为难,而且容易把他也牵连进来。”
李林氏又不禁抹泪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兰啊,那你说怎么办?我和你爹死不足惜,可你姐弟俩还年轻啊!”
站在旁边的半夏忍不住插嘴道:“夫人,要不趁官府还没来拿人,让公子和小姐先离开京城吧。”
“不行!”
“不行!”
李渔和李若兰异口同声地反对。
李渔说道:“身为人子,危难之时岂能抛下爹娘独自逃亡?半夏,这等话万勿再提。”
李若兰道:“爹爹之事,朝廷尚未有定论,我若与二弟此时离京,反而授人以柄,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若要追究,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错。”就在李家上下惶惶之际,只见秦风大步走进来,说道,“眼下一动不如一静,世叔昨日奉旨入宫献药,时内阁大臣,各部尚书皆在,世叔虽有责任,但也不能全怪世叔一人,此时万不可轻动,否则对世叔只会更加不利。”
李渔不禁一喜,迎上去道:“秦兄,你可算来了,我家这回可就全指望你了。”
李林氏也不禁满怀希冀地问道:“贤侄啊,你世叔他”说到一半,李林氏又忍不住掩面而泣。此事的严重性她显然是知道的,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秦风看了看如得了痴症的李可灼,暗暗一叹,说道:“事已至此,婶婶急也没用,眼下大臣们忙于皇长子继位之事,估计要等到皇长子登基之后,才顾得上问责,婶婶放心,皇长子生性宽仁,定不至于太过为难世叔。”
“若能如此,那便好,那便好”
“风弟,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李若兰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秦风只得向李可灼夫妇施了一礼,跟着李若兰来到回廊上。
“父亲这次定难逃罪责,你不必太过为难,事若不可为,我们绝不怪你,此事尘埃落定之前,你不要再来了,莫要犯傻把自己牵连进来。”
“兰姐放心,我有分寸。”
“你不必搪塞我,我知道眼下朝中情况复杂,定会有人要利用此事打击异己,一如当年的妖书案,你此时过来,殊为不智,如此不但救不了我爹,只怕你自己也难免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还不快走!”
“兰姐不必过于担心,有人要利用此事是必然的,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皇帝驾崩的责任若由世叔一人来扛,对世叔而言才是最坏的结果,一旦有人利用此事打击异己,打击面越大,就能帮世叔分摊越多的责任,那些被攻击的官员,不管情不情愿,到时也只能帮世叔辩解,到时世叔要保住一命当是不难。”
李若兰看了看他,见他还是那副沉稳有度的样子,不由得叹道:“总之,你要记住我的话,此事你尽力就好,事若不可为,切莫犯傻。眼下你事情必然不少,快走吧,我爹娘那里,我会安抚着,你尽管安心办你自己的事,快走!”
李若兰几乎是连赶带推,硬生生把秦风赶出了大门。
秦风不由得暗叹,李可灼若是有他女儿这心智,何至于此啊。
离开李宅时,天色已逐渐暗下来,秦风还要赶往郑养性府上,他与郑养性、卢受分别负责游说楚齐浙三党,其他两方是什么情况还得碰一下头才知道。
陆敏骑马随行,成叔驾车,车前挂起了两个白灯笼,一路行去,所见之人都换上了白色的素服,在暮色中惨白一片,犹如鬼域一般。
“公子奔波了一天,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郑府,老奴再叫你。”成叔一边赶车,一边劝道。
“叔你放心,我没事,就是这马车颠簸了点,难怪当官的都爱坐轿。”
这时陆明插嘴道:“公子,要不咱们换换。”
秦风看了看他那小心而僵硬的动作,估计马儿跑快点就能把他颠下来,不由笑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多练练吧,这儿是京城,别老想着你的船了。”
正所谓南船北马,陆敏驾船操桨,功夫一流,却不会骑马,这可不行,得练练。
陆敏嘿嘿一笑道:“公子,能不想嘛,在我看来,坐船就像骑着小娘们,舒坦!骑马呢,就像骑着老爷们,硌得慌。”
“呵呵”
“陆二,你个腌臜货,也不看看这是甚时候,还不闭嘴。”成叔佯怒道。
“成叔,用不着这么认真吧,说个笑话让公子放松放松而已,你看公子这不是笑了嘛。”
“好了,成叔说得没错,现在真不是时候。”秦风刚说到这,只见后面陆明骑马追了上来,等他跟到车边,秦风立即问道:“如何?”
“回公子,官应震随后就出门了,我尾随去看了一下,官应震去了亓诗教府上。”
“很好,对了,遇到郑都督了吗?”
“回公子,没遇着。”
秦风点了点头,以三党在朝堂上的实力,只要能联合起来,目前是足以压制东林党的。
在秦风他们为敦促三党联合奔走时,东林党自然也没闲着。今日不得不把皇长子送回乾清宫后,一众东林党人便齐聚吏部尚书周嘉谟府上商议对策。
朱常洛的突然驾崩,对东林党而言是不小的打击,目前对他们来说,最紧要的是控制住皇长子,先稳住局势,等赵南星、邹元标等其他东林党人赶到京城,便可大举进攻了。
但如何才能控制住皇长子呢?这成了目前最要命的问题。
距离初六还有五天,天知道这五天里会发生什么变故,皇长子已于文华殿接受朝拜,正式以太子的身份监国,万一这几天宫里突然传出什么旨意,那就太要命了。
不商量还好,一通商量下来,一众东林党人无不心惊肉跳。
不行,必须让太子脱离李选侍的控制,太子无法离开乾清宫,那就逼李选侍搬离乾清宫,必须,马上。
而且,单让李选侍立即滚出乾清宫还不够,要控制住皇长子,还得尽快帮王安洗脱嫌疑,由王安、邹义等人来控制内廷,如此,才算保险。
说干就干,周嘉谟和左光斗立即联名上书,要求李选侍马上搬出乾清宫,李选侍根基本就浅,只要能逼他搬离乾清宫,就等于发出了一个明确的政治信号:李选侍被边沿化了。
如此一来,那些怀着投机之心依附于李选侍的内监,必定会作鸟兽散,李选侍便再难控制皇长子了。
为达目的,左光斗亲自操刀,连夜写了一份恶毒无比的奏疏,大意是:李娘娘你不是皇后,只不过是个低贱的选侍,根本没资格住在乾清宫。
何况,皇长子已到了青春萌发的年龄,容易冲动,你和皇长子住在一起不合适,万一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岂不是武氏之祸,再现于今。
什么叫武氏之祸,什么叫不忍言之事,这无异于告诉天下人,说李选侍赖在乾清宫就是想勾引皇长子,就是想做第二个武则天。
这份奏章把李选侍的身份骂得低贱无比,思想肮脏无比,权欲贪婪无比。
这读书人耍起流氓来,足以让街头的流氓羞愧得去撞墙。
第二天一早,这份奏疏就如巨石投湖,在朝野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李选侍听说之后,整个人都懵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读书人出身的大臣们,还能流氓至斯。
她是朱常洛的妃子,朱由校的养母,如果不是朱常洛突然驾崩,她封后大概是迟早的事,现在她只是想争取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谁想到,东林党为了控制朱由校,竟上如此恶毒的奏疏,这奏疏一上,可是要记录在档的,连刚刚驾崩的皇帝的最后一点体面都不顾了,这可是他们一直支持的皇帝啊。
面对如此流氓恶毒的指责,李选侍无所适从,慌神了。
连忙派人去召秦风入宫商议对策。
这次秦风没有入宫,只是派成叔随太监进宫,私下对李选侍说了一句:娘娘何不以三尺白绫自证清白。
李选侍想起秦风昨日曾说过的话,必要时不妨一哭二闹三上吊,于是李选侍对宫人大哭:大臣如此作贱我,让我还怎么活呀。
说完把宫人赶出去,自己找来三尺白绫便要自尽,幸好宫人发现得早,救了下来。
此事报到了内阁,很快传得朝野皆知。
御史贾继春实在看不惯左光斗如此行径,自发上疏驳斥道:太子尚未御极,大臣们不应该如此迫不及待,首劝主上违忤先帝,逼逐庶母,罗织不休,俾先帝玉体未寒,遂不能保一姬女。
紧接着,御史王华再次站了出来,贾继春反驳左光斗还算含蓄,王华可没那么好说话,既然你们东林党要耍流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华也上了一份奏疏,大意是说,自太子生母过世,太子便由李娘娘照顾,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们东林党早不反对,迟不反对,现在大行皇帝刚驾崩,尸骨未寒,你们就跳出来说恐有不忍言之事,这不仅是对皇家声誉的污蔑,也是对太子品行的恶意诋毁。
大行皇帝生前曾当着群臣的面,指定太子为继承人,同时要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继续负责照顾好太子,太子继位早已是朝野共识,你们东林党人急什么?连天亮都等不及,便置大行皇帝遗体不顾,将太子绑出乾清宫,好像稍迟一步太子就要遭遇不测一般。你们如此迫不及待,难道不是故意制造太子身陷险境的假象,以成全你们救主有功之名吗?
你们如此不忠不义,忤逆大行皇帝遗命,用心险恶,为了控制太子,刻意制造矛盾,要逼死太子继母,你们还有人性吗?
王华这份奏疏把东林党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抖了出来,再次引发轩然大波,东林党纷纷回骂,而三党官员这次默契地站到了一起,纷纷撸起袖子,加入了群殴东林党的行列。
一时间,朝堂上百官战成一团,口水漫天,煞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