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璟、周嘉谟等人将皇长子朱由校抬到了前朝,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没有人问过朱由校的意愿,更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朱由校就如同一个傀儡一般,被人摆布着。
秦风很清楚,以东林党的尿性,如果让他们控制了朱由校,取得了朝政的主导权。所有的旧账都必然被翻出来,所有的异己都将被清除。
尤其是他这个“勾结邪教”、“陷害忠良”的鹰犬,东林党更加不可能放过。
出了东华门后,秦风带着陆明陆敏直奔郑养性府上。
郑养性自然也接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心急火燎要出门,一见秦风到来,便拉着他道:“坏了,坏了,秦老弟,听说皇长子被东林党控制了,这可如何是好?”
“都督冷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千万莫要自乱阵脚。”
“秦老弟,你快说,如今该如何是好?”
“目前,赵南星、邹元标等大批东林党尚未赶到京城,三党在朝堂上的实力并不在东林党之下。如今皇帝驾崩,皇长子未立,东林党失去了皇帝的支持,正是他们最脆弱之时。如果此时能迅速整合三党的力量,不仅能扳回大局,还能给东林党狠狠一击。”
郑养性道:“秦老弟啊,三党之间龃龉也不少,想让他们团结一致对付东林党,谈何容易啊!”
“时也,势也,这一个月来,皇帝启用了大批东林党骨干,这必然让三党官员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他们之所以没有太大反应,一来,先前东林党有皇帝支持,他们感觉反击无望,因此只想明哲保身。二来,三党之间互有龃龉,如果没有特别的机缘,想让他们放下恩怨,迅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也不太可能。”
这下子郑养性听明白了,皇帝驾崩,皇长子未立,大批东林党骨干将到未到京城,这个转瞬即逝的空档期,就是最难得的机缘,是让三党成员暂时放下龃龉,一致对付东林党的最佳时机。
只要有人及时撮合三党成员,应该不难让他们暂时团结起来。
想明白了这些,郑养性不由得一喜,立即对秦风道:“还得是秦老弟啊,太好了,我这就是去找王华”
“不,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拐弯抹角慢慢协调了,你直接去找亓诗教,我去会会官应震,让卢公公去找方从哲,哪怕是硬闯,也要直接面见三党领袖。”
秦风提到了三个人,分别是齐、楚、哲三党领袖,前两个官职不高,但都是言官,齐、楚两党的核心成员也多是言官。在大明朝,言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战斗力绝对一流。
秦风话音一落,郑养性立即说道:“好,就这么办”
“郑都督莫急,还有一件事更加要紧。”秦风拉住郑养性,向他耳语了几句。
郑养性听了不禁频频点头,说道:“好,东林党最喜欢搞这一套,秦老弟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太好了。”
回头说说皇宫里的情况,东林党把朱由校带到了文华殿,并通知群臣到文华殿朝拜。
东林党如此急迫地把朱由校抢出来,表面上看,是怕李选侍挟持朱由校干坏事;但细究起来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首先,李选侍是朱常洛指定的监护人,人家看着朱由校名正言顺,如今朱常洛刚一驾崩,你们不等天亮立刻抢人,说难听点这分明是在欺负人家一个寡妇。
其次,朱由校虽是皇位继承人,但尚未登基,甚至连太子都不是,根本没能力发布什么旨意,李选侍就算控制着朱由校,对东林党暂时也不会有什么杀伤力。
东林党如此急迫的把朱由校抢出来,归根结底,是要控制朱由校,抢夺拥立之功,顺便给李选侍贴上“坏女人”的标签,让所有人先入为主地形成一种印象:李选侍是一个绝对不可信任的人。
天亮时,朱由校在外朝东侧的文华殿,接受群臣朝拜。
之所以是在文华殿,而不是前朝正殿,是因为按旧例文华殿是太子践祚前,摄事理政的场所。朱由校虽然是朱常洛指定的皇位继承人,然朱常洛也刚做了一个月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册立太子,因此还得先把这一程序走完。
换而言之,朱由校在文华殿接受群臣朝拜,只是确立了他太子监国的身份。
有东林党人担心夜长梦多,提议立即把登基仪式一起办了,这遭到了杨涟的激烈反对。
杨涟与那些纯粹是想控制朱由校,抢夺拥立之功的东林党人略有不同。
他只是一个七品给事中,前些天上书大骂朱常洛愚蠢,不该接受郑皇贵妃送来的女人,以至于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众臣都认为杨涟触碰了皇帝的逆鳞,死定了。结果朱常洛不但没有怪罪杨涟,还赞他是忠臣,病重之时召见辅臣,几乎每次都点名让杨涟一同觐见。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本着这种心态,杨涟认为朱由校登基仪式绝不能草率,必须选定黄道吉日才行。
于是众臣找钦天监一算,钦天监说九月初六才是黄道吉日。
此结果一出,左光斗第一个炸了,口水直接喷到杨涟脸上:“文孺,你糊涂呀!初六登基,今日才初一,这几日若有变故,如何收拾?”
杨涟颇有原则,坚持道:“登基大典何等重要,岂能草率?”
首辅方从哲也开口道:“登基大典确实草率不得,自当慎选吉日,既然初六才是吉日,那就再等几日吧。”
普通百姓结婚还要选个黄道吉日呢,左光斗等人再着急,也无法在这件事上公然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为了避免朱由校回到乾清宫受李选侍控制,左光斗又提议在朱由校登基前,暂时先住在慈庆宫。
这一提议又遭到了御史田生金激烈反对,田生金说大行皇帝玉体未寒,若不让太子回乾清宫守灵,岂不是陷太子于不孝。
到这个时候一群东林党人才想起,朱常洛的遗体还在乾清宫躺着呢?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身为太子,此时不去给大行皇帝守灵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东林党人忙活了大半天,拼了老命才让朱由校脱离李选侍的“魔爪”,这下全白忙活了,人怎么抢出来的,此时还得怎么送回去
申初。
太常少卿官应震一出皇宫,两名楚党骨干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御史田生金就默契地和官应震走到了一起。
随着朱常洛驾崩,一场波谲云诡的政治风暴已笼罩在大明上空,接下来,谁会成为弄潮儿,谁会被拍死在沙滩上,皆未可知。
当此之际,楚党急需拿出一个应对方案。
“快走!”官应震、吴亮嗣、田生金三人分别上了自己的轿子,一声吩咐,三顶轿子迅速往官应震的私宅而去。
三人匆匆回到官应震位于松树胡同的私宅,在大门口,官应震就看到了停在门外的一辆马车,他不禁眉头一皱,问管家道:“何人来访?”
管家忙答道:“回老爷,是锦衣卫千户秦风”
“怎不拦住?”官应震不等管家说完,便恼火地斥道。
“老爷恕罪,不是老奴不拦,是拦不住啊!”
“哼!”
官应震一拂大袖,大步而入,吴亮嗣、田生金也带着满心诧异跟官应震来到前堂,便看到厅堂门口站着几名锦衣卫校尉,厅内一少年穿着飞鱼服,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澹然,静若处子,稳如泰山。
“官少卿回来了,若秦风所料不差,后边应该是吴大人与田大人吧。本官锦衣卫中所千户秦风,见过三位大人。”
“秦风,你强闯本官私宅,所为何来?”
“皇帝驾崩,朝中惊变,特来官少卿府上讨杯茶水压压惊。”
“哼!”
官应震冷哼一声,好歹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没有立即发作。
田生金开口道:“旸谷兄,秦千户既然来了,想必自有高论,咱们何妨先听听呢。”
“田大人谬赞了,高论不敢当,不过是几句实话而已,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自大行皇帝上月登基,东林党人便磨刀霍霍,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官大人自己心里想必也清楚,您迁太常少卿一职,恐怕是东林党人给您最后的体面了吧。”
官应震做了十年的给事中,朱常洛登基后迁为太常寺少卿,官阶是高了几级,如果作为一个过渡的官职,还是不错的,问题在于,如果人家本就想收拾你,那这就无异于明升暗降了。
太常少卿主管宗庙祭祀,在朝堂上话语权有限;而给事中不仅能监察六部,弹劾百官,封驳诏旨,而且能参与廷推。实权之重,绝非太常寺少卿可比。
毫无疑问,官应震的这个时候迁为太常少卿对楚党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
官应震扫了秦风一眼,淡然道:“秦大人是代表李选侍而来吧?”
“是,也不全是。”
“愿闻其详。”
“首先,我是为皇长子而来,皇长子一旦登基,若面对的是东林一党独大的朝堂,这对皇长子将非常不利,到时任何不合东林党心意的旨意,恐怕都出不了朝堂。”
“其次,我也是为诸位大人而来。如今赵南星、邹元标等大批东林党人正日夜兼程赶来京师,赵南星、邹元标等人蛰伏多年,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一旦他们赶到,乙巳京察之事必定重演。到时恐怕就不是把官大人高高架起这么简单了,诸位大人恐怕都得做好回家养老的准备,当然,若能平安回家养老也算幸事,就怕到时东林党还要把诸位大人搞臭,甚至搞死,好让诸位永世不得翻身,这一点,赵南星等人非常擅长,诸位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先前东林党有皇帝支持,他们磨刀霍霍大家忍了也就罢了,但眼下大批东林党人尚未赶到,东林党又失去了皇帝的支持,面对这最后的机会,诸位正直之臣若再不抓紧联合起来,给东林党一次重击,等东林党控制了皇长子,等大批东林党人赶到,则万事休矣!”
官应震、吴亮嗣、田生金三人都是官场老油条,这些道理就算秦风不说,他们也能想得到,但此时此刻,当秦风把这一切明明白白的剖开摆到他们面前时,三人还是心潮激荡,难以平静。
东林党打击异己,赶尽杀绝的尿性,他们在乙巳京察时就见识过了,那次京察,非东林党官员纷纷落马,身为首辅的沈一贯上蹿下跳,拼了老命,也没能保下几个人。
后来,三党被迫联合,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局,把大批东林党人逐出朝堂,这回若是让赵南星、邹元标这些东林党元老重返朝堂,朝堂上势必会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一点不用怀疑。
但显然,秦风此来,绝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三个官场老油条交换了一个眼色,吴亮嗣于是开口道:“秦大人此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等这些?”
“诸位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李选侍不过是个没有丝毫政治经验的女流之辈,而皇长子已至舞象之龄,就算李选侍想控制皇长子,又能控制多久?大臣们又岂能容她有太出格的举动?”
“秦大人既然是明白人,为何还要为李选侍徒劳奔走呢?”
“诸位大人真这么认为吗?没有三党支持,李选侍还是李选侍,而一旦让东林党控制了皇长子,敢问三党还是三党吗?”
秦风这一通反问,问得官应震三人哑口无言。
秦风才接着说道:“有鉴于此,与其让东林党控制皇长子,不如暂时由李选侍来看护,大行皇帝本来就对李选侍有托孤旨意,暂时由李选侍来照顾皇长子,名正言顺。东林党连夜将皇长子绑出来,其用心昭然若揭,人家已开始动手了,诸位大人若再不采取行动,等着刀斧加身吗?”
其实无须多高的游说技巧,秦风只要把现实明明白白的摆在楚党面前,他们自然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他们三人如此心急火燎地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便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而眼下,确实没有三党联合,暂时扶起李选侍以对抗咄咄逼人的东林党更好的选择了。
李选侍毫无根基,缺乏政治历练,等收拾了东林党,再让她老老实实在深宫里呆着,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