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秦风他们离得远,此时驾车一路急驰了两条街,才总算摆脱了锦衣卫的追缉。
“秦公子,现在怎么办?咱们去哪里?”牛黄一边回头张望,一边不安地问道。
秦风道:“眼下得先找个地方安顿再说,你们可有去处?”
李若兰情绪稍为稳定了些,她想了想才说道:“客栈是住不得了,锦衣卫一查很容易就能查到。去席市街吧,我在席市街有个熟人,眼下只好暂时去她那借住了。”
秦风道:“可靠吗?”
李若兰点了点头道:“她以前是我身边的丫环,去年才嫁到席市街,夫婿编竹席为生,是个老实人,应该可靠。”
“那好,去席市街。”
马车七弯八拐,穿过三个坊,终于来到席市街。
按李若兰的指引,马车转入一条宁静的巷子,在一处普通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笃!笃笃!
“谁呀?”随着敲门声,小院里传来一个男人的询问声。
最后来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一见李若兰,她不禁又惊又喜地问道:“小姐,是你,您怎么来了?”
“桂枝,可否进去再说。”
“哦,小姐快请进”
秦风看到小妇人身后一个样子憨厚的男子正在院里编竹席,听到妻子和李若兰的对答,他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上来给李若兰施礼。
等小两口把秦风他们让进小院,秦风打量小院环境的同时,不忘暗中观察了小两口一番。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只有三间泥房,西南角搭了个小窝棚作为厨房。屋里的陈设也简陋,但收拾得颇为整洁。
男主人名叫宁大柱,人憨厚,面对李若兰和秦风时显得有些局促。
那桂枝拉着李若兰的手询问近况,听到李家忽遭大难的消息后,急得眼泪直流,不停地说:“怎会这般?怎会这般?”
反而是李若兰安慰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若兰看出秦风的心思,趁那桂枝去烧水时,对秦风道:“你不用担心,我对桂枝他们也算有恩,他夫妻二人可信。家中逢此大难,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营救我爹娘和三弟他们,事到如今,我分寸已乱,你可有何法子?”
秦风沉稳细心的表现,让她几乎忘了秦风的年龄,不知不觉将他视为可以依赖的人。
对于秦风而言,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他想了想,问道:“城中哪间青楼比较有名?”
“青楼?公子想去逛青楼?”牛黄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都这个时候了,这位公子还想着逛青楼?
“没错,我想去青楼逛逛。”
李若兰迅速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目光清澈,神情淡然。她隐约猜到了秦风的想法,便说道:“要去便去鹤鸣楼吧,鹤鸣楼在京中最为有名,平日里高官显贵趋之若鹜,不过,这种销金窝去一次可要花不少钱,你身上带有这么多钱吗?”
“我身上只带五十两会票。”
李若兰摇了摇头。
秦风也知道,这点钱不够,但看宁大住家这境况,肯定也不会有什么钱,总不能让别人把宅子给卖了。
他想了想,把牛黄叫来,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出去买条狗回来。
牛黄不解地问道:“公子,买狗做甚?”
“到时你自会知道,记住,选一只毛色好认的,快去吧。”
没过多久,牛黄便买回一只狗,花了三钱银子,狗的毛色也好认,头和身体是黑色、脖子和屁股是白色的,卖狗的还送了条狗绳,让他牵着。
秦风找来笔墨纸砚,让李若兰写份“寻狗启事”。
“什么?赏钱千两?”
“没错,就写赏钱千两。”
“你疯了?”
“你只管写。”
李若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是一脸惊讶,但见秦风坚持,还是按他说的写了。
秦风把墨吹干后,便和牛黄拿着“寻狗启事”上街,找了个繁华的地段贴了出去,他这寻狗启事太过惊人,一贴出去,围观者看到“赏钱千两”的字样后,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这狗是何稀奇品种啊,竟值银千两?”
秦风长长叹息了一声,才说道:“倒也不是甚稀罕品种,就是先祖母养的一只狗,先祖母临终前,让我们好生照顾着,这狗也颇通灵性,先祖母走之后,它一直守在灵前,不吃不喝。待先祖母下葬,它又天天跑到坟上守着,风雨不改啊,这两天突然不见了,家里急啊,各位若是瞧见了,还望不要伤害它,把它送来,定奉上千两银子相谢,绝不食言,这狗好认,特征上面都写着,地址也附上了,拜托大家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
“可也不用赏银千两吧?”
“不这样岂能轰动全城,万一有人糊里糊涂的把狗吃了咋办?”
“你觉得千两银子多,殊不知这千两银子不过是人家豪富之家一顿饭而已。”
“倒也是。”
众人议论纷纷,不管如何,千两银子寻狗这样的事,即便是在京城,也是闻所未闻,这种爆炸性的事情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条街都传遍了。
过了一个时辰,秦风便让牛黄牵着那只狗,一边走一边沿街询问:“这是谁家的狗?有谁知道这是谁家的狗吗”
刚经过一家珠宝店,珠宝店的掌柜突然冲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进去,“这是我家的狗,小哥儿快进来。”
“掌柜的,你莫骗我,你看,这狗不停往后躲,根本不认识你,哪有自家狗不认识主人的道理?”
“呃小哥啊,是这样,这狗它确实是我家的”
李若兰和秦风在街口的车上瞧着,见牛黄被拉进店,李若兰有些担心地说道:“牛黄不会有事吧。”
秦风镇定地说道:“他只要能按我说的去做,肯定没事。”
李若兰想了想也是,牛黄确实不该有什么危险。
不一会儿,牛黄便从珠宝店出来了,看他那憋着激动的样子,秦风就知道成了。
“走,回去再说。”
待回到家,牛黄心里还在咚咚直跳,双手微微颤抖。李若兰忍不住问道:“牛黄,得了几多钱?”
“四四百两,这”牛黄仍旧难掩心头的激动,连话都说不顺溜。
听到四百两这个数字,李若兰也呆住了。
三钱银子买回来的狗,转手就是四百两,那掌柜的还没地方说理去。李若兰忍不住看了看秦风,这个人啊,竟是把人性利用到了极致。虽然这种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她也知道,这个世上真正厉害的人,都是一半小人,一半君子,眼下急着用钱,她也不好说什么。
牛黄一边把会票掏出来,一边说道:“公子,你太神了,这钱也太好赚了。”
“这终究是不义之财,终非谋生之道,只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秦风正色地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鹤鸣楼,兰姐,等下问问桂枝他们,看看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让宁大哥出面帮我们租下来,一来,免得万一出事连累了他们,二来这院子太小,咱们三人住下来也不方便。”
“好,等下我就问问大柱,让牛黄跟你去鹤鸣楼吧。”
“好。”
告别李若兰后,秦风便带着牛黄出门。
二人一路穿街过巷,街巷间叫卖声声,人流熙熙攘攘,时值深秋,酒楼茶肆门前依旧是时鲜花卉常开,香气袭人。
二人问了几次路,专挑小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总算顺利来到了鹤鸣楼。
据说此楼因一名叫叶非烟的女子而名满京华,叶非烟来自大同。
京中时谚称“蓟镇城墙”、“宜府教场”、“大同婆娘”为三绝。
九边如大同者,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雅好,冠绝一时。
因此,在风月场中,大同婆娘的名声尚在扬州瘦马之上。
据说这叶非烟不仅貌若天仙,而且弹琴、吹箫、作诗、写画、围棋、刺绣、抹牌、双陆样样精擅,加上人情通透,擅于巧言答对,穿针引线,惹得王公贵胄趋之若鹜。
要见这样的名妓,缠头之资自是不菲。
此时刚过午时,恩客通常还没来,秦风出手阔绰,老鸨见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让人上楼通知叶非烟见客,一边招呼着秦风“公子请随我来,我家非烟最喜欢公子这般年轻俊俏,才学不凡的公子了,公子快请。”
秦风暗暗好笑,你哪只眼看出我才学不凡了?分明是觉得我钱多好宰,回头等我把你家头牌姑娘拐走,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在老鸨引领下,秦风来到三楼,三楼最为清静雅致,但见珠帘内,螓首娥眉、云鬓秋波,杏唇犀齿一启,传出婉约清歌: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老鸨领着秦风入内,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在叶非烟面前把秦风好一顿夸,才退下去。
叶非烟柳眉如烟,姿容绝美,妖娆的身姿盈盈一福道:“奴奴叶非烟,见过秦公子。”
“非烟姑娘客气了。”
“秦公子,请。”
叶非烟带着隐隐香风,浅笑嫣然把秦风迎入座。
叶非烟本想先聊点琴棋书画,谁知秦风却志不在此,随着交谈慢慢深入,叶非烟不禁暗暗好奇。
眼前这剑眉星目的少年,明明只有十六七岁,本应是流连花丛的年纪,却有着老于朝堂的高官那般沉稳,对她的美色也未露出丝毫垂涎之意。
他对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也不甚感兴趣,倒是一再将话题引到了朝堂纷争、官场秘辛上。
叶非烟日常周旋于高官贵胄之间,经常为官员牵线搭桥,对秦风感兴趣的话题,自然是投其所好,巧言答对,谈笑风生。
“宫中佳丽无数,先帝独宠郑皇贵妃,数十年如一日,可谓挚爱。”
“先帝上月二十一驾崩前,还留下遗旨,要册封郑皇贵妃为皇后。今上时为太子,表示定会照办。”
“若能顺利册封为皇后,今上登基后,郑皇贵妃便可晋为太后了。”
“然而,今上把先帝遗旨发到礼部后,却被礼部侍郎孙如游给拦了下来,还上表反驳此事。”
“孙如游是东林党?”
“正是,在几十年的国本之争中,东林党一直支持今上。因此,旨意被孙侍郎驳回后,今上也不生气,顺势压下了此事。”
“今上也算是投桃报李,本月初一登基后,立即提拔起复了刘一燝、韩爌、周嘉谟、邹元标、赵南星等诸多东林党人,孙如游也从礼部侍郎晋为尚书。东林党借势卷土重来,势头较乙巳京察时有过之无不及。”
“郑皇贵妃见今上不提册封之事,无奈,只得挑了八位美人送过去,向今上示好。”
“同时,郑皇贵妃坚持住在乾清宫不走。”
“皇贵妃有遗旨在身,加上这些年朝中与皇贵妃亲善的官员不在少数,她不搬走,今上也无可奈何。”
“东林党人别无他策,只得纠集一大帮人上门对左军大都督施压,左军大都督只得主动入宫劝郑皇贵妃搬离了乾清宫。”
“左军大都督?”
“嗯,郑都督是郑皇贵妃的侄子。”
从叶非烟的谈论中,秦风大致能感觉到,他对朝中众臣,包括自诩为君子的东林党,评价都不高,倒是对郑贵妃和万历皇帝几十年的感情颇为赞许。
她所说的这些事,在清楼楚馆谈不上什么秘密,对秦风来说,却很有价值。
一个时辰下来,秦风不仅基本清楚了朝堂上的派系脉络,也打听到了锦衣卫千户王成依附于谁。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及时雨,这钱,花得不冤。
临了,秦风说道:“我有事想拜会郑都督,非烟姑娘若肯为我引见,必另有答谢。”
叶非烟对这个不谈风月,充满上进精神的俊俏少年印象颇好,她秋波一横,嫣然巧笑道:“倒无须秦公子破费,只须秦公子赠奴诗词一首便好。”
秦风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人家这是要考校他了。
她平常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公卿。如果你没点可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人家不可能贸然为你引荐,这可不单是钱不钱的问题。
“如此,那秦某就献丑了。”
“奴给秦公子侍墨。”
叶非烟翩然起身,杨柳腰,步步莲,走到案边研墨,那纤纤素手晶莹如玉,与那松烟墨条相映成趣。
秦风提笔,在辅开的磁青纸上写下“春日山行”几个字后,住笔笑道:“我见郑都督之心甚切。”
“呵呵,那就看秦公子的诗作能否打动郑都督了。”
秦风以前虽然也临摹过启功大师的书法,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在叶非烟眼里,他的字显然是糟蹋了名贵的磁青纸。
这种磁青纸,市面上一钱银子一尺,抵十斤白面,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秦风也不拘谨,哈哈一笑道:“这是秦某往日旧作,非烟姑娘灿若十里桃花,今儿也算应景。”说完随手写下一首《春日山行》:
想是春风为我来,
十里山花一夜开。
牛车载酒长歌去,
醉卧溪山暮云白。
叶非烟一看这诗,只觉浪漫天然之中透着一派豪迈之情,不禁笑道:“明日奴便为秦公子安排。”
秦风不由得暗道,这叶非烟的能量不小。
叶非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浅笑道:“若是平常,自也不会这般快,现如今,郑都督只怕正烦心,奴要请动他自然容易些。”
叶非烟这话颇耐人寻味,秦风大致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因,但不管如何,一个青楼女子,能轻易请动当朝左军大都督,其能量着实不容小觑。
酉初,秦风二人回到席市街,李若兰正在和桂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见他回来,脱口说道:“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要宿于鹤鸣楼呢。”
秦风微微愕然,轻咳一声道:“这次还算顺利,总算打听到了王成是司礼太监卢受的人,而卢受当初是靠着郑皇贵妃上位的,与郑家关系密切,我托鹤鸣楼的头牌约了郑养性,明晚若是顺利,便有可能救出世叔他们了。”
“真的?”李若兰总算露出了一抹欣然的表情。
“要说服郑养性应当不难,眼下朝局动荡,对他而言,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怕也不容易吧?”
“兰姐放心,我有信心说服他。”
“嗯,那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兰姐快别这么说,说来还是我连累了大家呢。”
“此事怎能怪你呢,根本就是那王成假公济私,想中饱私囊。”李若兰话锋一转,转开话题道,“对了,大柱出去问过了,北边不远就有一栋院落出租,家什都是现成的,只是两进的院落大了些,咱们三人租那么大的院落太过于浪费了,要不还是先看看吧。”
“大些无妨。”秦风有自己的打算,“宁兄呢,让他出面去租下来吧。”
有钱好办事,接下来,由宁大住出面去租房,牛黄去置办些被褥之类的用品。
酉中,秦风他们便顺利地搬进了新租的院落中。
这两进的院落,还带一个后园,花木掩映,精雅之处不下于李家的宅院,秦风看着喜欢,便生出了将院子买下的心思。
牛黄顺便买回了些吃食,夕阳余晖中,秦风和李若兰在小厅里用晚餐,李若兰胡乱吃了几口,便停箸了。
秦风见她食量这么少,加上一脸疲惫,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有些累了,没胃口。”
“兰姐,你吃这么少怎么行,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你放心吧,我真没事,只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实在没胃口,你多吃点,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甚,我爹娘他们之事,还得靠你多奔走呢。”
“营救世叔他们,本是我分配之责,你莫再如此客气。”
说实话,李若兰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家中忽逢大变,她能有此表现,已经比普通女子强太多了。
“兰姐,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这样吧,我让牛黄烧点热水给你沐浴,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咱们才能更好的应对眼前的困境。”
“嗯,听你的。”
秦风刚起身,就听到前院传来邦邦邦的大力打门声,他不由得一惊,如此粗野大力的打门,想必不会是宁大柱或桂枝。
都说锦衣卫无孔不入,莫非是锦衣卫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