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遭人袭击,让益阳云舒很是疑惑。
她想不到,除了军统特工冷启候,奉戴笠的命,要除杀她这样一个“违规”之人,她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会这么一直在“死盯着”她不放。
她从香薰店回来的路上,遭人袭击的后怕,让她回到家里这么久了,还会心有余悸。
益阳立春说:“念念都这么大了,休息的应该不错啊!你的脸色,咋还这么难看呢。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了。”
益阳云舒说:“累不累,还不是要看他们的心情。是不是,又让被他们给弄左了。日本司令部里,今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他们才得知,在欣和酒店门口打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传说当中的那个林良生,只是,这个人的脸上,也有一道疤痕而已。我和高桥由翔还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人的疤痕,可比林良生脸上的疤痕,都不知小到哪里去了。我这么跟你们说吧,那个人脸上的疤痕,与林良生脸上的疤痕,就好比是一条铁线虫,与蚯蚓的比较。看他们虚张声势的,把这些人给折腾的成个啥样了?”
莫正西抱着念念,说:“听说,76号特工总部里,都过了一遍‘堂’的,个个都喊着冤的不行。还有被白打了一顿的李元修和何阿炳。看看,就得了这么个结果。那啥去安慰,那几个弄伤了的家伙。那个何阿炳都吓尿裤子了。”
益阳立春说:“这种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十有八九都是冤假错案。所以,我常说,他们这种只用肢体,不用脑子的人,很愚钝。”
莫正西把念念放在地上,阿宝过来牵着已经会走路的念念,在楼下去转圈圈去了。
莫正西就一扭头,钻进了厨房。
他不想跟他们兄妹俩,再说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冒出哪一句话,就会引起益阳立春的怀疑。
这个擅于用脑子的益阳立春,越来越让他想要与他敬而远之了。
莫正西在厨房里洗白菜的时候,就想着,益阳立春跟他一起回来的路上,益阳立春突然问他的那句话。
益阳立春说:“你给念念买的礼物,怎么没有看到拿回来呀?我还以为,你真的是给念念买生日礼物去了。不如,哪天,我们再找个时间,一起去南京路上逛逛。”
莫正西把头歪向窗外,他哈着一口热气,吐在了玻璃上,说:“我给念念买的是件雪毛绒的短大衣,尺寸可能有点儿偏大了。我跟那家“宝大祥”的儿童服装的品牌店里的老板说了念念的年龄,老板说要重新到厂家订购,念念这个年龄的尺寸卖完了。老板还说,订购的尺寸的颜色也宽泛一些。不像我看中的那个,尺寸又大,只有翻过年穿,也不知可不可以穿呢。而且,还有粉色的。所以,我订购了。过些时日,到货。我就去取。”
益阳立春好像根本没有听他说这些,他接下来说的话,只是继续他自己刚才的疑问。
他说:“昨天晚上,你没有来跟我们共度良宵,你知不知道,就在南京路上,那个赫尔墨斯皮革店旁的一个弄堂里,有人杀了76号特工总部电讯组里的秦枳。”
见莫正西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他却把目光移到了正前方,一副很认真开车的样子。
他说:“今天,言必非我就没有让他到这边来上班。我让他去办一件,本该由那个秦枳该办的事情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去刺杀他。”
益阳立春以为莫正西会很惊奇地问他,或者接下来,要问言必非去办一件什么要紧的事儿,连他自己的本职工作都丢下,不管了。
但莫正西没有这么问他,而是说:“言必非没有秦枳的那颗‘炸弹’脑袋,所以,言必非应该不会遭到他人的刺杀,而且,派言必非去办理此事,应该又是益阳教官您的高明之处。”
当着外人的面,莫正西会跟着众人,称呼益阳立春为益阳部长,但私下里,他还是习惯称呼益阳立春为益阳教官。这样,似乎会让他们更加亲近,或者会引入过往的亲切感里来。
益阳立春轻点了一下油门,说:“嗯。那就说说看,在你的眼里,我到是有怎样的一个高明之处。”
莫正西说:“首先,秦枳对总部化验科,做技术分析的李赫,报来的炸弹里的新元素,有了他自己独特的理解。就能说明,他不单单是我们大家表象认识的那个只会在电讯组里,混饭吃的秦枳,有了新的认识。”
益阳立春在莫正西说这句话的时候,点了点头。
说:“这你都能看出来啦!嗯,不错。有长进。好,继续往下说——”
有了益阳立春的这种肯定。
莫正西就如当初在“临训班”机械班里,回答益阳立春提出了一个课外思考题,被得到了认可那般,有了信心。
他接着说:“所以说,秦枳的译码工作内容和他的工作业绩,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被他的同事,误以为他就是凭借着李江南,在特工总部里混吃等喝的货色。这种‘后台摆式’的做派,让他的同事,冷落他,甚至取笑他,瞧不起他。恰好巧妙地隐瞒了他真正的身份。这应该也是李江南的一个高明之处。”
莫正西说到这里,就顿了一下。
他想看看,益阳立春这个时候的表情。
但,没有。益阳立春很平静。
他像在听莫正西给他讲一个很平淡的故事。
平淡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波动,而且,他好像已经猜到了结局。
莫正西说:“您的高明之处,在于您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益阳立春这个时候,干脆一脚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益阳立春说:“这件事情,被你分析到了这一步,怎么觉得,你倒很像是个‘谋局’者了。”
莫正西说:“您说对了。益阳教官,您就是那个‘谋局者’。虽然,您不并待见那个李江南,但这个‘谋局’,也只有您这样喜欢动脑筋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益阳立春点了一根雪茄,丢给了莫正西一根,吐了一口气说:“你这样的说,有什么理由呢。我现在发现,有时候,你是不是太高估了你的教官。你都不知道,我其实,只会教你们机械。真的。有时候,真的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莫正西回想了一下,自己跟益阳立春说的那些话,有没有漏洞,他担心自己在某一个节点上,会让益阳立春看出破绽,产生怀疑。
因为,他知道。他的益阳教官,已经不是当初在“临训班”,教他们机械学,还时不时拉着他围堵一把,黑白棋子儿的那个益阳教官了。他的老谋深算和他这几年,在汪伪政府里与他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们打交道,已经不是他莫正西所认知的范围之内了。
莫正西思考片刻后,缓缓地说道:“教官,您的计划天衣无缝。借刀杀人后,还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您故意挑起李江南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而且,您还利用了李江南对权力的渴望,让他成为您的棋子。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益阳立春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说得没错,不过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我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暂时不能告诉你。至于李江南,他不过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罢了。”
莫正西心中一惊,他没想到益阳立春竟然还有如此深的城府。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车继续行驶着,两人都沉默不语。莫正西暗自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而益阳立春则谋划着更大的棋局。
进厨房来拿碗筷的益阳云舒,悄悄地凑到他的跟前,说了一句:“老实交代,他们把林良生放跑的事儿,你有没有参与啊。上面,不会就把这事儿,就这么放过去的。”
莫正西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李江南和申蟠龙他们给锻炼出来了。他很沉稳地摇了摇头,然后,歪着半拉身子,朝着客厅里,大声说:“你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西洋智慧啊。林良生‘假死’的这事儿,怎么会想到了我的身上。我可是天天守着你们娘儿俩的那个人啊。”
“行啦行啦,快吃饭吧。”莫正西接着,就笑着拉着益阳云舒走进了餐厅。
餐桌上,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莫正西心里明白,这次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的。
在收碗的时候,莫正西跟益阳云舒说:“你别啥好事儿,都往我身上扯。你知不知,有些事情,说着说着,就被人当真的来听了。咱们现在安稳,是第一。别让念念受惊吓,也是第一。”
莫正西跟益阳云舒说的“悄悄话”,他知道,益阳立春肯定也听到了。
益阳立春在沙发上看报纸,也是一副很安实的样子。
比起这两天,经历的这些事情,莫正西心里,其实,比谁都觉得安实。
因为,他今天上午就得知,三月十六日的那天晚上,确切地说,应该是三月十七日的凌晨,76号特工总部门岗,接到何阿炳说林良生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后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李元修。
李元修说他接这个电话时,嘴里,还像以往一样,习惯性地重复了何阿炳的这句“不得了啦!36号得了‘黑死病’,快通报总部。”
李元修说这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以后一定得改。
他说,他说这件事儿的时候,肯定被他们刚查岗回来的的组长刘涵之听到了。
但他没有想到,比刘涵之晚到一步的魏书艇也听到了。
魏书艇后来跟莫正西说:“我来的时候,就没心思去接班。这本该上半夜,接到的电话,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急死人了。我都以为他们搞失败了。真的,我都打退堂鼓,准备接班了。没想到,要下班的李元修接到了这个电话。”
魏书艇告诉莫正西,说李元修反而跟李江南汇报,说那天魏书艇迟到了十分钟。
魏书艇晚到了十分钟接班的事儿,只让李江南嗤之以鼻地嘲弄了一番,说他们后勤组,也跟76号总部二分队的那帮家伙一样,都涣散的不成样子了。
可李江南和刘涵之他们根本不知道,就是那个宝贵的十分钟,文诛仙得到了林良生服下了,她注射了“新型巴比妥盐酸”的药水,又被切成方块的苹果里,已经起了反应。
莫正西在厨房里“哗啦哗啦”洗完,突然就笑了笑。
他想,哪天,要让文诛仙请客,还他这个人情。
但他还真不知道,一天到晚,围着益阳立春转的言必非,这个时候,正在日本司令部里,替秦枳向伊藤木槿“赔不是”。
言必非给伊藤木槿呈上了一盒上好的东北鹿茸,说是益阳立春来替李江南说情,赔不是来了。
他说:“秦枳这个家伙,就是个木讷的,像一只呆头鹅。”
他说:“他们新政府特工总部里的人都知道。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的鬼话。”
他说:就是没有想到,这家伙,胆大妄为,居然敢自作主张,把假消息发过来,惊扰了皇军的司令部。李江南大队长说他都无颜过来见您和司令部里的皇军。”
他说:“行动大队大队长李江南,他托我们益阳部长过来,替他向司令部高层皇军和您赔不是。可我们益阳部长也说,这种事儿,他只有托伊藤大佐,给司令部电讯部门赔个不是。首先惊扰了皇军的通讯。罪该万死。”
他说:“就是这个秦枳,罪该万死,可他已经被人刺杀了。就在圣诞节的那天晚上。”
伊藤木槿恨恨地说:“你们知道我们当时有多兴奋吗?”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看言比非。
他说:“要知道,有多大的希望,就会有多大的失望。”
伊藤木槿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李江南。不过,告诉他们,以后传递情报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再出现类似的错误!”
言必非连连点头,“是是是,伊藤大佐教训得是。我一定会转告他们,吸取这次的教训,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伊藤木槿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告诉益阳立春,让他近期多留意一下中共的方面的动向。苏南那边总有一些让人头痛的消息传过来。”
“是,我一定转达伊藤大佐的指示。”言必非恭敬地说道。
离开日本司令部后,言必非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自己成功地给伊藤木槿“赔不是”,没有让他对益阳立春产生怀疑。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如果不是他机智应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决定回去后要好好提醒益阳立春,让他更加小心行事。
他也要把伊藤木槿说的那句话告诉益阳立春。
他要告诉益阳立春,伊藤木槿说:“像秦枳这样谎报军情的人,他是不是早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