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东三街尽头有一片青灰色的建筑,肃穆而又庄重,犹如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猛兽。
这里便是闻名于天下的锦衣卫衙门。
在过往的三十多年尤其是建文年间,锦衣卫作为天子的耳目,影响力不能说小,但也处处受到限制,尤其是朝堂上的部堂高官擦亮眼睛盯着他们,稍有不合规矩之处便会直接弹劾。
天子既要护住锦衣卫的权柄,又不能一意孤行否决朝臣的谏言,因此只能是尽力约束锦衣卫。除了在京中难以施展之外,锦衣卫另外一个很难直接插手的领域便是军方高层。
简而言之,这个直接归属于天子的特殊衙门在民间拥有赫赫威名,然而往上走便会有越来越多的掣肘。
从锦衣卫大门进入,往西经过九曲回廊,再往北走十余丈,便能见到一座守卫森严的组合院落,这里是锦衣卫内负责分析和归档各地情报的核心区域。
靠东边的小套院内,一位神容憔悴、肌肤白皙略显不健康的年轻男子伏案桌前,在纷繁浩瀚的卷宗中不知疲倦地梳理着信息。
旁边几名丫鬟关切地望着他,又不敢出声惊扰他的思绪。
从进入锦衣卫开始,顾玄便承担着相当繁重的职责,从一开始主要负责京畿的信息统筹,到后来逐渐凭借能力插手越来越多的领域,到如今几乎可以接触织经司内部绝大多数的情报。
指挥使顾统是他的堂兄,这层关系足以让他在锦衣卫内畅通无阻,但他从未想过这样做,而是尽心尽力地做事,颇有几分拼命三郎的架势,以至于顾统不得不时常提醒他注意休息。
但是这半年来锦衣卫实在太过忙碌,边疆隔三差五就会送来密报,又要排查朝中可能存在的奸细。涉及到的信息浩如烟海不计其数,想要整理出完整的脉络很不容易。
房间内非常安静,只有顾玄不断翻动书页的声音。
明亮柔和的光线中,顾玄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凝眸望着面前的一份卷宗,眉尖渐渐蹙了起来。
“将这份案卷取来。”他忽然开口说道,语调中带着疲倦,略显沙哑。
一名眉眼秀丽的丫鬟应道:“是,公子。”
片刻过后,她抱来一大摞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在大案的角上。
顾玄从中拿起一卷,翻到其中一页冷静地看着。
他望着卷宗上一个叫做“甲二”的代号,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他们几时进的城,何人放他们进来的。所夹带的货物,又都是些什么。应天府这帮酒囊饭袋,怎么什么都差不清楚。”
顾玄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这段时间朝中平静的局势和之前的纷争。
他又查了片刻各类卷宗,忽然沉声道:“绣月,将周本周察事请来。”
名叫绣月的大丫鬟点头应下,迈步向外走去。
片刻过后,年近三旬的周本大步走进套院,拱手道:“您找我?”
顾玄问道:“解缙现在何处?”
从最初开始,进京领赏的每一个文武都会被锦衣卫看住。锦衣卫的密探轮班在解宅外守着,每天都会将解缙的行踪形成文字送来此处,交由顾玄归档保存。
“一直在府上。”
“他要出去吗。”
“开国公相邀,解缙要到开国公府赴宴。”
周本察觉到顾玄的反应有些古怪,所以最后补充了一句。
顾玄不置可否,皱眉问道:“解缙身边带着多少护卫?”
周本答道:“三人。”
“我们有人跟着么?”
“按照之前的定例,有两名兄弟跟在解缙的附近。”
顾玄听到这句话后,微闭双眼沉思片刻,再度睁开眼时,历来清亮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冷色:“周察事,请你立刻多带好手找到解缙等人,确保他可以安全回到住处。若没有发生意外最好。”
周本微微一怔,为了避免引起朝中大臣的攻讦,锦衣卫行事历来颇为小心,尤其是这种监视跟踪文武百官的行动,虽然是为了保护对方,但也会做得十分低调。
这是顾统定下的规矩,没人敢随意违逆。
周本知道顾玄和顾统的关系,但解缙只是去拜访开国公,自己带着一群密探暴露踪迹的话,肯定会引来一些非议。
顾玄站起身来,冷声道:“周察事,此事不可耽搁,一应责任由我承担。”
周本见状不敢迟疑,拱手道:“是!”
顾玄又对丫鬟说道:“准备马车,我要去找指挥使大人。”
丫鬟们不知何意,但也意识到可能有大事发生,连忙答应下来。
……
午后的应天处处洋溢着岁月静好的氛围。
解缙一行四骑离开自家,策马缓行穿街过巷,从泰康坊前往开国公府。
众人进入了一条不算宽敞的巷子,午后明媚的阳光给初冬带来几分暖意,巷子里人影寥寥,光影交错之间平添几分肃杀之意。
右边那位名叫谭正的护卫微笑道:“大人,我们何时返回北平?”
解缙道:“应该是快了,等过几天陛下旨意到了,你们便可以启程返回,大约在五月上旬能回到北平。”
众人尽皆面露喜色。
便在这时,巷子对面驶来一辆马车。
在距离解缙等人还有六七丈的时候,这辆马车的车夫忽地勒紧缰绳,马车随即打横,将本就不算宽阔的巷子挡得七七八八。
行人自然可以从两头过去,但是解缙却无法策马冲过去。
解缙猛地回头,果然发现另外一辆马车出现在他们后方,如法炮制挡住他们的退路。
“大人小心!”
谭正等人神情凝重,伸手探向挂在马腹旁边的腰刀。
只见前方那辆马车中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右手提着一根铁棍,魁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面无表情地朝陆沉走来。
与此同时,后面那辆马车里也有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的兵器是一柄长刀。
解缙眉头皱起,攥紧缰绳。
前后两名陌生男子没有任何言语,他们从一开始的慢走到加速疾跑,片刻之间便已快如疾风,手中的兵器泛着冰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