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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天家事

    翌日,坤宁宫。

    宫女和太监们屏气凝神地垂首站着,尽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任何异常的动静。

    其实这等氛围在宫中颇为罕见,天子登基以来,无论民间和边军如何评价他,至少在宫里他有着仁德天子之称,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宫人。

    然而这位宽仁温厚的天子今天一开口便是严厉的训斥。

    “混账东西!”

    朱允熥坐在长榻上,冷眼望着跪在下方的皇子朱文坤,脸上的怒色丝毫不加掩饰。

    长榻另一头坐着一位端庄雍容的妇人,她便是为天家育有两位皇子的正宫皇后赵氏。

    殿内还站着一位。

    他便是皇长子朱文垣。

    朱文垣时年十岁,既是皇后所出也是天家长子,在很多人看来他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另外一位皇子根本没有和他竞争的本钱。

    随着年岁渐长,朱文垣又在数位当世大儒的教导下愈发显得沉稳厚重,虽然看起来并无出挑之处,但是对于一位志在储君之位的皇子来说,安分守己便是极好的表现。

    二皇子朱文坤刚满八岁,也是皇后所出。

    皇后赵氏在宫中本本分分,因为柔顺谨慎的性子颇得宫人敬重。她不太擅长小意逢迎,大部分时候都守在自己的寝殿中读书写字,这样的习惯反而让天子对她另眼相看,每隔几天都会去转一转。

    这位皇长子望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朱文坤微微皱眉、神情平静。

    一直以来,朱允熥对他们都不算严苛,也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默许他和宫外的子弟厮混,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逆子竟然敢做出那般荒唐的举动。

    朱文坤的表情显得非常委屈,低声说道:“父皇,三舅姥爷几次相邀。那个解缙,却迟迟不登门。儿臣看不过去,因此就去”

    他没有注意到朱允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顾自地说道:“儿臣想着三舅姥爷可是从龙之臣,无论如何总得让开国公府面子上过得去。解缙是父皇器重的大臣,又要去礼部履职,完全没必要和开国公交恶。儿臣想为父皇分忧,于是便自作主张说和他们,并无半点坏心啊,还请父皇明鉴。”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心替朕考虑?”朱允熥寒声说道。

    听着这般冰冷的语调,朱文坤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天子冰冷的目光,脸上登时浮现无尽的恐惧。

    赵皇后见状连忙柔声道:“陛下息怒。”

    在这些皇子们面前,朱允熥终究要给自己的发妻几分体面,因此没有立刻发作。

    赵皇后便对宫人们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娘娘。”

    众人齐声应下,然后迈着极轻的步伐退出慈宁殿。

    朱允熥依旧盯着朱文坤,缓缓道:“开国公府的体面与你何干?”

    这句话出口后,赵皇后的神情遽然一变,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都心中一震。

    朱文坤倒也不笨,立刻品出天子这句话里的深意。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比如二皇子一直以来都是胡闹的姿态,如今却一改常态,莫非他心中对那个位置生出一些念想,想要在朝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者?

    想到这儿,朱文坤满面不敢置信的神情,慌乱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想过太多。只是儿臣觉得三舅姥爷是自家人,如今见他被一个小小的文官欺负,儿臣自然想要为他出头。”

    朱允熥沉声道:“伱不知道朕在大朝会上,对解缙多有封赏。”

    朱文坤苦着脸说道:“父皇,儿臣没有为难他啊,儿臣只是当众说了他几句,这……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这个混账!天家怎会有你这般糊涂的蠢物!”

    朱允熥心中生出一股无奈的愤怒,朱文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赵皇后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陛下息怒,万万以保重龙体为念。文坤这孩子任性胡闹,是妾身管教不力,还请陛下莫要伤神,妾身愿领责罚。”

    朱文坤愣愣地看着,旋即摇头道:“父皇,儿臣再也不会去找解缙的麻烦了,父皇切莫责怪母后,都是儿臣做得不对,儿臣明天就去找解缙赔罪。”

    “皇儿,噤声!”

    赵皇后也有些头疼,凤眼中浮现几分真切的怒色。

    朱允熥转头看着和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皇后,不由得轻声一叹,然后摆摆手道:“从今天开始,你禁足宫里不得外出,半年之后若有所长进再说,否则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宫里里读书。朕往后会时常召你的先生们入宫,若是他们说你仍然不知收敛……”

    “儿臣不敢,儿臣一定牢记父皇和母后的训示。”

    朱文坤忙不迭地磕头。

    “都下去吧。”

    朱允熥抬手揉了揉眉心。

    二位皇子整齐划一地行礼,然后迈步离开坤宁宫。

    初春的阳光在殿宇之间洒下点点碎金,光影如流动的江水一般笼罩在三人身上。

    朱文坤不断地长吁短叹,大皇子朱文垣见状便宽慰道:“二弟,父皇和母后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心生怨望。”

    朱文坤苦笑道:“大哥,我哪有那么蠢?”

    朱文垣心想你若是不蠢又怎会说出去找解缙赔罪的话,那怎会是赔罪,分明是将陆沉这个毫无根基的臣子架在火上烤。

    说你蠢倒也不对,那个时候仍然怀着对付解缙的心思,只是这等微末伎俩又怎能瞒得过父皇,终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而已。

    想到这儿,他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多了几分真心的关切,低声道:“二弟,父皇维持着朝堂大局很不容易,离不开舅姥爷的支持,所以会默许你和常家走得近一些。但是你要明白,你是天家的皇子,凡事都应该以大明天下为重。”

    朱文坤瞪大眼睛,略显茫然地说道:“大哥能否说得再清楚一些?”

    朱文垣便解释道:“如今父皇想要推动朝政,解缙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官员,但是他在这次的漠北大捷中功劳不小,又同时得到两位边军大都督的赞赏。你当面去驳斥解缙,更是在贬低两位大都督的脸面。在朝中那些大人看来,你代表的是父皇的心意,这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明白了么?”

    朱文坤不解地道:“我能代表父皇的心意?”

    朱文垣颔首道:“在世人看来天家便是一体,你平素胡闹一些没什么,但在眼下这种境况当中,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