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切实决定一支军队的战力。
先前相持阶段,两边士气几近相等。
甚至北军还要更胜一筹,毕竟他们是进攻方,天然占据主动。
但在那一通鼓声之后,南军便颇有一种所向披靡无可匹敌的气势。
北军中帐里,朱棣身边的朱高炽抿紧嘴唇。纵然带兵不多,他也能看出此刻己方形势堪忧。
先前退下来的丘福来不及休整,又立刻冲上去。
此时,北军阵地整体呈现收拢的趋势,就像一团不断被压缩的棉絮,阵容宽度越来越窄。
“禀报殿下,皇甫将军来报,后军三十里处,出现敌人旗帜。”
朱棣心神恍惚,此刻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瓮中捉鳖的那个鳖。
“这不像是耿炳文的手笔。”
沉思片刻,朱棣连下几道军令。
己方步兵稳住阵脚,骑兵则突袭到敌人后方,两相夹击。
对方阵型的变化,铁铉很快得知。他抬头看一眼前方的战场,镇定的说道,“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方铁骑,耿炳文立刻分出一万人在侧翼阻拦。
“传令全军,强攻!”
这道军令后,所有后备兵力整体前压,涌向前方的主力步卒。
决战来临。
角声悠扬,响彻于天地之间。
朱棣远眺密密麻麻一望无际扑过来的南军士卒,不安的情绪瞬间填满整个脑海。
一步之差,局势骤变。
便在此时,北军的后方,尘烟滚滚,遮天蔽日。
几名斥候从马上摔下来,跪爬着到朱棣脚边,“殿下,数万敌军从北方杀过来了。”
“这么快!”
朱棣扭头望去,遽然变色。
只见西北方向,旌旗飘扬,刀枪如林。数万南军将士,风尘仆仆,满面风霜却又杀气纵横,如洪流一般汹涌而来。
为首的,眼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意,正是徐辉祖。
激烈高亢的鼓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一个非常清晰且明确的指令:进攻!
兵对兵,将对将。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十六面大鼓同时发出的号令响彻天地之间。
短兵相接,杀气冲天。
朱棣稳了稳心神,压下心中的躁郁,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要在主阵地被完全合围之前做出判断,否则将再无机会。
他下令,西南与西北两边的北军快速的与主力汇合。
而南军却死死咬住他们,脱不得身。
朱高煦红了双眼,他一马当先,向前猛冲。此刻他知道,败局已定。喧嚣的战场上,他声嘶力竭,“后退者,立斩!”
可他的军令对于兀良哈骑兵来说,完全是充耳不闻。
这些兀良哈骑兵一见局势不妙,率先冲出重围,只留下朱棣嫡系的步卒在包围圈里,动弹不得。
朱高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紧,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剧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且悲伤,他明明已经看到那座皇宫近在眼前。
他勃然怒喝,双腿一夹马腹,“狗日的,老子不活了!”
朱棣仿佛苍老了十余岁,他看一眼还在拼命的朱高煦,颤抖着嘴唇,“战局已定,输了。”
晌午。
三路传令官朝着应天德胜门奔来。
及至德胜门外围,守城将士向这十余名骑兵投来戒备的目光。领头之人高举红翎,与身后同伴齐声高呼。
“大捷!大捷!叛军溃败!”
喧嚣的城门附近陡然安静下来,只有那十几名骑兵的呼声从远到近传来。
德胜门都尉一个激灵,猛的蹿了出去,把人群推开,挥手道,“都让开!都让开!”
一阵熙熙攘攘,城门口的军士、百姓连忙朝道旁让去,看着十几个骑兵高呼着“大捷”飞驰而过,这个时候惊喜和激动的情绪才轰然炸开。
在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无法克制的欢呼起来,互相庆贺。
这股情绪随着十几个骑兵从南到北穿过京城正街,像飓风一般席卷全城。
京城震动。
无数百姓走上街头,文人墨客欣喜若狂,就连往日为人憎恶的泼皮无赖都无比骄傲的昂头挺胸。
大明朝等待这场胜利已经四年了。
那些白发老人老泪纵横,情不自禁的向皇宫的方向叩首,口中高称圣天子。
一路畅通无阻,十几个骑兵来到奉天门外。
不多时,司礼监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快步走来。从领头的骑兵手中接过火漆完整的捷报,又听他说完耿炳文的交代,便急匆匆的返回。
与京城各处的欢呼雀跃不同,皇宫里的气氛依然十分肃穆。
在大战之前,宫外数里都已经戒严。
尤其是来到宫里,那种沉郁的氛围弥漫各处,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纵有清风徐徐,却化不开宛如实质的沉重。
奉天殿聚集着数十位大臣,六部、两院、九寺、七监的主官皆在。
司礼监太监进来时,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太监跪地,“启奏陛下,长兴侯在京城北郊十里处,大败燕王,斩获无数。”
诸位大臣眼中猛的一亮。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他已经憋了足足四年。
他微微一笑。
笑容中多了几分释然。
李景隆率先说话,“天佑大明,天佑陛下。将士们不负皇恩,大明臣民万众一心,臣为陛下贺。”
“恭贺陛下。”众人齐齐行礼。
“平身。”
朱允熥平复心情,走出奉天殿。
清风徐来,阳光明媚。
人间一片安好。
熙熙攘攘的京城,欢呼雀跃的众生。
朱允熥向前一步,摆在雕着龙纹的浮石上,突然一开口,“仗是咱们打赢了,燕王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