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的宁静,其实最为浮躁。
两军将士都是心中不安,他们等待着主帅的军令,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对手,等待着自己宿命的到来。
北军城外军帐,军中又一起斗殴。
兀良哈骑兵作为朱棣南下的主力,再加上去年的徐州一战中斩获极多,并且成功占领徐州。
若是再算上他们过往的赫赫战绩,包括两年多前力克李景隆这一丰功伟绩,拿鼻孔看人也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
这些天军中发生了十余起斗殴的事件,基本上都是朱棣从北平带出来的嫡系与兀良哈之间的矛盾纷争。
好在朱棣及时出手,问清缘由后并不偏袒。
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十几次军杖打下来,军中的歪风邪气基本消失。
“大敌当前,这些人还敢惑乱军心,真是死不足惜。若不是有老爷子坐镇大局,否则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一边倒茶,一边忿忿不平。
朱高炽接过茶杯,心中不安。
兄弟俩平日里虽然也有斗嘴,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会兄弟齐心。
“你带着这些兀良哈骑兵时,多留一个心眼。老爷子靖难,这不过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这兀良哈是有了好处,才肯帮咱们。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上阵打仗,万万小心,可别被使了绊子。”
朱高煦将茶水一饮而尽,有些不耐烦,“知道了,莫啰嗦。你要是有能耐,就也上去砍几个人。坐在后方,算不得大丈夫。”
烽烟滚滚,遮天蔽日。
这场大战关系到天下为谁主,从一开始就显得异常激烈。
经过前后两个月的对峙与试探,在朱棣与耿炳文同样刻意的压制下,两边将士心中早就憋了一团火,只待在战场上发泄出来。
便是此刻。
数里长的战线上,两军步卒短兵相接,在他们身后无数同伴静静等待着。
战阵绵延,军旗迎风飘扬。
就像两股漫过山川的洪流在这片平原上相遇,只不知谁能席卷对方。
朱棣率先做出调整,由朱高煦亲自带着新进的兀良哈骑兵从己方左翼掠出,朝对方右翼而去。
猎猎风中,兀良哈将领乌林哈嘴上答应,却对着身后的兀良哈骑兵们轻轻抬手。
乌林哈压下心中的战意,如果今日主帅是他们的大汗,这个时候他一定会直接击溃对面的骑兵。但眼下他即便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准备给朱棣做这个嫁衣。
“耿炳文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眼下战事刚刚步入初段,南军的意图似乎藏的极好。
朱棣当然不会小觑耿炳文,但是在他看来南军摆出的阵型有些过于随意,或者说毫无章法可言,充其量只是聚在一起。
便在此时,丘福派人前来汇报,“禀殿下,敌人前锋各部实力较为均衡,整体上呈现左强右弱的局面。从局势上来看,敌人这似乎是在把精锐悉数平铺摊开。”
“平铺摊开”
朱棣重复了一遍,“八面玲珑,难怪到现在都摸不清耿炳文的主攻方向。”
像这种正面对决的大规模战争,所谓奇谋只不过是说书人拿来引人注意的手段,真正的战争大多惨烈又沉闷。
就以此战而言,两边都有大量的斥候和哨位,不间断的监视着对方的举动,任何变招都会被及时应对。
就像朱棣让朱高煦领兵上前试探,可南军右翼并不见慌乱,侧后方的大军很快支援上来。
这便是一个清晰的缩影。
简而言之,双方主力正面厮杀,我若调后备军加强进攻,我同样会用后备军抗衡。你若用骑兵奔袭侧翼,我也会让骑兵出击相迎。
如此一来,战争便会逐渐演变成两军对冲的局势,直到一方无法承受伤亡而败阵。
战场上也会出现破局的方法,但这样的机会往往会转瞬即逝,能够准确捕捉到的武将便可称之为名将。
“传令!”
“命张辅接替丘福,撤出来后,丘福从左右两面回撤。”
“命中军向前推进,就算是死也要把骑兵送到敌人的脸上。”
几名传令官立刻上马离开。
两军交界处,数里长的战线犬牙交错,鲜血染红大地。
在眼下这个节点,丘福居于攻势而南军一直在死守。南军的防线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漏洞,这就是丘福做出那个判断并派人回报给朱棣的缘由。
当后方军令传来,经验丰富的丘福并没有立刻停止攻势,他只是在一点一点降低进攻的强度。
待时机成熟,丘福便带人撤回两侧,由张辅接替。
这一幕,很快被斥候报给耿炳文。
耿炳文看向铁铉,“恐怕燕王做梦也想不到,这次的指挥在你,他还在一步一步算我的下一步。”
铁铉点头道,“丘福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如果燕王坚持让丘福顶在最前沿,那咱们也很难突破。丘福擅守,张辅擅攻。咱们得让燕王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咱们的主力不在主战场,让燕王换下丘福。”
耿炳文不再多言。
深吸一口气,当两方再度撞在一起时,铁铉下令,“击鼓!”
当雄浑的鼓声响彻天地之间,南军战线之上,几万将士立刻发起集团冲锋。
接替丘福的张辅忽然发现,对面的敌人没有停留在原地,反而随着一杆杆大旗的挥动,向前冲锋。
若是从上空俯瞰,可见南军右翼仍然在孤军奋战,而左翼已经完全露出了獠牙,将北军左翼硬生生的咬开一道口子。
犹如一柄势不可挡的铁锤,朝着那片北军阵地狠狠的砸了下去。
丘福用大半个时辰的鏖战验证了一件事,铁铉将精锐主力平均的分散在整条数里长的战线上,确实保证了任何一处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被突破。
这是当世战争很常见的情况,精锐在前一字排开拉长接敌面,普通士兵在后面增加阵容厚度。
当朱棣下令换防的那一刻起,铁铉敏锐的抓住机会,打了张辅一个措手不及。
简而言之就是,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南军左实虚右,用少量的精锐扛住对方猛烈的进攻。而在另一侧,则集结重兵重创敌人的弱点。
然后由点到面,不断扩大己方的优势,在局部制造以多打少的局面。
“这是你说的斜线战术?”
耿炳文站在瞭望车上,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