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暖,小似立春。
人间生机勃勃。
应天城内,却是显得气氛十分凝重。
燕王围城已经近一月,虽然朝中有诸臣相佐,朝廷的运转没有出现问题。但是,全京城官民无不牵挂着城外的战事。
京城内的各大寺庙,为朝廷祈福的灯笼挂满长街。然而城外始终没传来好消息,这让所有人的愈发沉郁。
皇城之内,难见笑颜。
尤其是朱允熥所在的奉天殿,无论是皇帝还是日常侍奉的宫女内监察,每个人眼中的焦虑都难以掩饰。
奉天殿,朱允熥与李景隆两人对面而坐,中间位置小炉子里逐渐滚沸,里面煮着茶汤。
李景隆压下心中的愁绪,倒了大半杯递到朱允熥面前,“陛下,方才收到武定侯从泗州发来的捷报。如今,武定侯收复了淮安,又对泗州进行了合围。燕王的退路,被完全截断。”
如今城外战局复杂难明,还好北边传来捷报。李景隆一刻也不敢拖延便入宫禀报,希望这个好消息能让天子宽心。
朱允熥喝着茶,面色不定。
这时候,庆喜悄悄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漆红色信封,“陛下,长兴侯密呈。”
御案之后,朱允熥的目光停留在了这封密折上,目光深邃且沉静。还没打开,他便知道,这折子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从心底,朱允熥终于呼出一口浊气。
“传旨,着耿炳文进宫见朕。”
北军从应天城下暂时退军,两边都开始休整,战事却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
耿炳文派出一万五千精锐接管北城城防,余下大军则是分守应天各城门,以此互为犄角之势。
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局势,一旦开战那就是决定天下大局的决战。
在这片方圆数十里的区域内,南北两军斥候们竞相争雄,游走于辽阔的大地上,互相打探对方的情报。
山雨欲来,大战将至,气氛愈发凝重。
南军将士保持着高昂的气势,无论是在台山之战还是后来的守城之战,奋勇请战的现象层出不穷。
尤其是守城将士看到飘在城楼上的那面龙旗时,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奉天殿广场,耿炳文低头行走。
他的身后跟着几位在守城战中,立下战功的年轻将领。
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迎面走上去,郑重行礼,“晚辈,见过长兴侯。”
耿炳文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语调微微颤抖,“四年未见,你”
回忆汹涌而来。
四年前,他和这个中年男人一同北上迎击燕王。二人通力合作,拿下了建文时期对抗燕虏的唯一一次大胜。
冀鲁失陷,山崩地裂。
济南以北大半国土,落入燕虏手中。
耿炳文钦佩于铁铉的挺身而出,硬生生在济南挡住燕虏南下的脚步近一年。
犹记得在临别时,他们在济南城外驿桥把盏北望,互道一声珍重。一人回京城领罪,另一人也独守济南城。
至今日,终能再见。
望着面前中年男人瘦削的脸庞,耿炳文想起对方是要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却已经苍老如斯。一时间悲从中来,盖过了大胜得来的喜悦。
铁铉感受着耿炳文微微颤抖的双手,转身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宽慰道,“长兴侯,生老病死乃是寻常事。晚辈以为,今生不得再见。如今重逢,已经是幸事了。”
奉天殿广场,将星荟萃。
然而无论是耿璇、刘光中这样的后起之秀,还是杜宁这样的沙场老将,都静静的看着扶臂而立的两个人。
耿炳文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笑道,“在济南,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拖住燕王这么久,怕是天下都等不到陛下登基。”
铁铉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登极,乃是天定,岂可因人祸而避之。”
愿得此生长报国,孤城遥望玉门关。
沙场秋点兵。
耿炳文环视四周,从耿璇、刘光中、杜宁等人的脸上依次看去,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洋溢着同一种情绪。
敢战、能战、善战!
“对明日的战事,你可有看法。”
对于南军来说,他们士气大振。无论是扬州大捷还是台山一战再到前几日的守城一战,斩获虽少,却极大的压制住了燕王的气焰。
如果战事就此结束,双方重新开始僵持。那南军这几战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无愧天地,粉碎了朱棣想要一举入城、改朝换代的野心。
“燕王不会善罢甘休,杭州大营已经到了。这样的卧榻,燕王怎么可能容忍别人酣睡。晚辈倒觉得,燕王还会继续攻城。只是,兀良哈折了大半,宁王恐怕心早不在此处了。”
战争向来是政治的延续,这不仅仅是两边的争斗,也是两边势力内部互相倾轧的具现。
耿炳文稍作停顿,“走,咱们先进去面圣。”
奉天殿书房内,以茹瑺为首的兵部官员们正在整理各路文书。朱允熥坐在案首,一言不发。
见着两人,朱允熥亲自起身斟茶。
“长兴侯一战成名,可谓是老当益壮。”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大局之上。
“明日一战,二位卿可有主意了?”
铁铉稍作思忖,面向朱允熥,“陛下,我军士气可用,未尝不能一战。臣以为,臣带来的济南大营,应尽归于京师大营,由长兴侯指挥。非臣懒惰,实在是力有不逮。”
“有几成胜算。”
耿炳文摇了摇头,轻声道,“三成。”
“眼下双方兵力接近,对彼此的实力较为了解。野外决战,兀良哈骑兵是可以左右战局胜负的杀手锏。尤其是在燕王的指挥下,这些精锐骑兵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上次,兀良哈骑兵虽然折损过半,可臣探查到,兀良哈又给送来了八千匹战马。因此,臣估摸着,只三成胜算。”
李景隆明白这一战的艰难,思忖片刻后问道,“是不是让扬州、泗州一起收缩防线。”
对于南军来说,要是此战风险过高。未尝不能暂避锋芒,维持以前的守势。
“不妥!”
朱允熥立刻驳回,目光深邃,“明日一战,朕不问过程只问结果。你觉得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守,你心中也别有顾忌。明日一战,是要一战定乾坤的。朕已经给郭英、徐辉祖、盛庸、平安下旨,让他们驰援京城,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