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北朱高煦退去之后,其他方向的战事也趋于平缓。
面对朱棣时,朱高煦脸色无比阴沉和愧疚,近前单膝跪地,“孩儿领兵不利,请父亲责罚,以正军法。”
按理来说,守军这一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朱棣本人,这都没想到。这并非是他指挥的错误,自然也就是非战之罪。
但是朱高煦仍旧极其痛心,因为这一战那些精锐的兀良哈骑兵折损了大半。
凛凛夜风中,周遭一片死寂,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响。
朱棣从夜色中的应天城收回目光,平静的说道,“不必急着请罪,打了败仗,我是主帅,同样难逃其咎。”
众将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望向前方应天城的眼睛里浮现出几分狰狞。
安抚军心后,朱棣心中暗暗一叹。
他知道,即便这座应天城出现了一道缺口,他们想要拿下来却也没那么容易。
不仅在于城内守军的顽强和耿炳文的手段。还在于即使破城之后。各路勤王之师都会不顾一切的奔袭而来。
一念及此,朱棣缓缓转头,看向东北方向的夜幕,目光晦涩难明。
耿炳文站在内城墙居中的位置,面色镇定的看着那些陷入火海的兀良哈精锐。
耿炳文目光沉静,跟随他而来的那些将领们却无法做到这么淡然。他们望着下方凄惨的景象,脸上生出一丝不忍。
其实,这些将领心中还是有些后怕的。
他没有想到,朱棣会在这个时候下令撤军。
要知道,眼前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北军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徒然折损精锐,毕竟攻城的一方许多时候都要比守城一方承担更多的压力。
可缺口一旦打开,北军需要做的只是通过这个点不断蚕食守军的防线,最终彻底攻破应天城防。
前半段,他们进攻比较顺利。
守城一方在出现缺口后,要么堵住缺口继续死死支撑。要么,选择主动撤去,放开这个口子。
这道长十余丈的口子显然太大,耿炳文想要堵住这个口子几乎要用掉所有的后备兵力。只要北军一鼓作气,顺势涌进城,便能彻底搅乱守城方的防线。
只是,耿炳文不理解,朱棣撤军了。
“给陛下送去战报,就说,燕王暂时退军,臣请现在换上备用军。另外,杭州、宣州来的勤王之师,得让他们提速过来。”
耿璇一一记下,放进红色信封后递给身后。
“爹,燕王怎么就退军了。虽然他们中了埋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们已经显得疲软。只要他们再加把劲,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其实,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艰苦奋战的准备。他们完全是凭着意念在支撑,如果这根紧绷的弦断开,就很可能会一溃千里。
所以,对于北军突然的偃旗息鼓,甚至战线稍稍回缩,众将也不敢大意。
耿璇的推测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
耿炳文沉吟道,“你是说,燕王是想用这种节奏上的变化,让我军放松警惕,然后突然之间发起进攻。”
耿璇点点头,“是的。”
这时候,众将神色各异。
耿炳文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无表情的望着耿璇,“有话直说。”
耿璇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的说道,“爹,依孩儿看,咱们不如趁着燕王兵力回缩的空档,组织一支精兵趁夜袭营。这一战若是能重创燕王,咱们接下来的压力肯定会轻很多。”
此言一出,众将的表情都有些不舒服。
耿璇是耿炳文的长子,这一点人尽皆知。他们父子二人,掌握着京师大营的实权也不是秘密。但这种用三军将士的命,给自己的儿子铺前程,自然会引起别人的不满。
守住应天城是众人的本分,这算不上什么功绩。
耿炳文想要为自己的儿子在朝中铺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主动出击从正面打败燕王。
问题在于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做到。
万一被燕王来一个请君入瓮,那城防很可能会不攻自破。
众将不知道这是耿炳文的意思,还是耿璇擅作主张,因此暂时保持沉默。
耿璇对于其他人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满怀期盼热切的看着耿炳文。
“你这提议确实有可取之处。”
耿炳文刚开口就让耿璇心中大定,但他随即皱眉道,“燕王可是身经百战,他不会蠢到连预备奇袭的手段都没有。咱们现在只能坚守,还没到形势危急必须放手一搏的时候,因此不宜主动出击把机会让给敌人。此议暂且搁置,各军务必用心防守。”
耿璇脸上的笑意立马僵硬,他望着仿佛换了一个人耿炳文,只觉得无比陌生,“爹”
“不必再说了。”
耿炳文神情坚定,“眼下咱们的战略重心是防守,这里要以不变应万变。稳住防线,不给敌人任何机会。各部按照先前的安排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自作主张,否则军法从事。”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耿炳文的目光停在了耿璇身上。
应天北城,那道缺口依然存在。
虽说耿炳文已经阶段性胜利,而且掌控着城中所有的资源。但是想要在北军的虎视眈眈之下,修复一道十余丈高的城墙显然是痴人说梦。
只是,北军的进攻似乎迟缓下来。
种种原因交织,应天城外攻城一方的攻势明显不如之前犀利。各处都在退下去,直到最后一路也带着云梯消失在旷野中。
夕阳余晖笼罩大地,这位大明京师大营主将在城上楼梯上下走动散步,耿璇跟在一边。
“听说,兀良哈的八千战马送到燕王帐中了。”
耿炳文简单的“嗯”了一声,燕王与兀良哈各取所需而已。这八千战马,将来是要还的。
“燕王这是,不打算让我安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