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路难行。
朱棣手中的这两万人分为前、中、后三部,都沿着从北向南的官道一路前行。后军携带着大量攻城器械,还要兼顾后勤辎重,因此一路行军速度不快。
中军阵中,朱棣策马而行,望着前方漫漫队伍,心情略有压抑。
他已经连续收到了两封来自泗州的求援信,第二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他很理解朱能忧虑且急迫的心情,毕竟泗州城中只有八千人,城外有两万多攻城之众。然而他并没有下令撤军,他不能被郭英牵着鼻子走。
朱棣已经下令,除了泗州外,所有能动的大军都朝应天开来。这一回,他要来一次围点打援。
虽说朱棣没有亲眼见识过郭英的用兵之道,但是扬州、台山两次,足以说明郭英绝非浪得虚名。
天色阴冷沉重,宛如一块厚重且湿润的毛毡盖在头顶。
前方忽然有五六骑快马奔来,朱棣心中一凛,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斥候们来到跟前下马,其中领头的那个,行一个礼,“禀燕王,前方五里多路,发现一支敌军。小的不敢靠太近,只能估摸着有万人左右。停留在官道旁,似乎是在休整。”
前方五里多的官道旁,八千南军和一千多辅兵围坐在辎重旁边,民夫们则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吃着干粮。
一开始,他们还能保持警惕,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再加上天气颇为寒冷。一些将官们甚至命令那些民夫找来柴火烤火取暖。
“这鬼天气真是越发冷了。”
将官们聚在火堆旁,其中一人忍不住发起牢骚。
“你们说,段都尉能不能拿下泗州。”
“泗州可是燕王精锐,我听说宁王带来的一半兀良哈都给了泗州。这一仗,恐怕不好打。”
“管他作甚,咱们在这儿歇着。泗州事关重大,燕王指定回去救泗州了。咱们呐,不打仗还能有饷钱拿,岂不美哉。”
众人聊的兴高采烈,最先开口那人忽然抬起手,皱眉道,“噤声!”
余者无不诧异的看着他。
那人又问,“你们听到什么了没。”
众人尽皆摇头。
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紧张,低声说道,“我咋觉得,不太对劲。”
便在这时,又有一人猛的站起,环视周围后将目光锁在了北边,惶然喊道,“敌袭!敌袭!列阵迎敌!”
北边,他们要去的方向。
官道上忽然出现一个又一个黑点,紧接着变成乌泱泱的一大片。
兀良哈铁骑!
为首的朱高煦一身藏青色轻甲,单手提着长枪。
临行前,姚广孝拉住朱高煦,语重心长,“围点打援的精髓在于以多打少,在局部形成碾压性的兵力优势。咱们围,他们打!”
言犹在耳,朱高煦只觉得胸中冒火,从胸腔中迸发出强劲的怒吼,“杀!”
箭雨如蝗,覆盖了这片天空。
冲到跟前时,南军才勉强借助辎重大车列好阵型,至于那些民夫则躲在后方瑟瑟发抖。
在一轮环射之后,朱高煦瞅准空隙拍马腾跃,拦住逃兵去路。
“燕王饶命,燕王饶命。”
朱棣听着对方的求饶,定了定神,“我问你,此处一路去京城,可还有驻防。”
“回燕王,此处到京城不过五十里。这五十里路,只我们一处驻防。其余人,都被朝廷招回城里去了。而且,我们是武定侯派来帮京城盯梢的。”
朱棣依旧望着南方的天幕,淡淡说道,“拖下去砍了!为军者,食君禄,却委降他人,该死!”
江南的夜,格外静谧。
夜风徐徐,带着几分初冬的寒意。
北面城墙上,几个人正缓步而行。
负责值守的军士在他经过时,会立刻恭敬的行礼。
尤其是对走在中间的老将耿炳文,将士们无不抱着崇敬之心。
从当年的大厦将倾时的力挽狂澜,到今日坐镇京城直面北军主力的围困,耿炳文值得他们敬畏。
“父亲,城中粮草储备充足,至少可供百姓和大军一年所用。”
昏暗的光线下,五军都督府长史耿璇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疲惫之色。
“嗯。”
耿炳文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走到城楼下驻足,转身朝北望去。
下方并不是空地,而是拱卫着德胜门的瓮城,而瓮城前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城。
从古至今,任何一座地理位置重要的枢纽大城都有类似的设置。通过外城、瓮城和内城共同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这样一来,即使敌军攻破外城,他们也会陷入瓮城这片绝地之内。
“父亲,江北已经连续几日没差人送信来了。武定侯那边是怎么个情况,咱们也不知。”
“陛下呢,可有旨意。”
“陛下说,城防战事皆由父亲您负责,他并不过问。”
耿炳文双眼微眯,语气依旧平静,“不会来了,江南已经全是燕王的人了。说不准,京城现在就是一座孤城。郭老四去堵燕王的后路,燕王自然要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城外那些人”
“估摸着,已经被吃掉了。”
“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有变,你随时带陛下出城去杭州。”
何谓最坏的打算。
那便是北军登上应天城楼,天下再次易主。
耿璇立刻表态,“父亲,孩儿愿与”
“皇爷留我,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如果我守不住,根本没脸去见皇爷。若是城破,你把陛下保住,到了杭州便有勤王之师。若是守住了,天下就能太平了。”
清冷的夜风中,耿炳文前行几步,双手按在墙垛上。
再度看向城外的夜幕时,那边的火光隐约可见。耿炳文轻轻握拳,目光平静又决然。
城下。
朱棣坐在大帐之内,此刻他已经可以看到应天城楼。这是他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一次。
望着摊开的一份卷宗,上面是各处汇总而来的应天府各处布防。
“爹,咱们什么时候打。”
刚刚立了功,朱高煦跃跃欲试。
朱棣把目光从卷宗上移开,“攻城时,你切记小心。耿炳文是你爷爷留下的最后底牌,不要轻敌。”
“你大哥身体不好,爹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