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朱棣所预料的那样,东线的张辅很快又送来了一封紧急军情,而且是一个坏消息。
中军帐内,几个亲信脸色都不大好。
应天城仓促难破,西线的泗州还在坚守,东线又受了挫。
仿佛自入冬以来,他们便陷入到了一种有力使不出的境地。再没有建文三年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的酣畅淋漓。
回想靖难之初,他们以极大的优势打败李景隆、压制耿炳文、杀退郭老四。
短短一个月,便从北平打到济南。
按照当时一些人的预想,他们可以淮、泗两地齐头并进,并且在来安开辟第二战场,两边同时发力。
无论在过程中,有多少的曲折。他们都可以凭借着兀良哈铁骑杀开一条血路,踏平江北、持续南下。或许暂时没有做好渡江的准备,但至少可以荡清江北的所有敌人,为将来的渡江攻城做好准备。
局势究竟是从何时出现的逆转。
其实,帐内众将心里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棣平静的看完张辅送来的战报,然后抬眼环视众将,望着他们脸上隐隐的怨忿之色,“行了,咋都跟死了亲娘似的。眼下局势不太乐观,却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些人都是朱棣的铁杆拥趸,也是朱棣一手提拔起来的虎将,所以在他们面前无需云山雾罩。
另外朱棣也不是盲目乐观,先前那两场败仗是事实,但也远远没到伤及筋骨的地步。
丘福叹一口气,略显担忧,“殿下,咱们倒不是担心我军的处境,这实在是找不到破局之点。末将先前丢了淮安,可这也实在是防不胜防。”
朱棣起身走到沙盘旁,众将也连忙跟了过来。
“战线拉的太长,战局纷繁复杂,一时看不清内里乾坤很正常。但我总是告诉你们,身为主将要有化繁为简的手段。”
他拿起长木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今早杭州大营动了,一路北上勤王。与此同时,郭英那个老匹夫出现在了定远。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丘福率先说道,“他们这是像,要跟咱们寻求在应天城下的决战。”
朱棣淡淡一笑,“不止于此,郭英大概率不会动,或者说是不会大动。他们一定会把咱们撤退的路线完全堵死。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方圆几百里,全是朝廷的人。”
众将看着沙盘上的这条线,瞬间豁然开朗。
“所谓破局之道,前提是要洞悉对方的意图。”
朱棣不急不慢,转身回到帅位坐下,众将也跟着落座,“所以说,咱们的正面之敌就是应天城里的这几万人。他们围着咱们,咱们也在围着他们。就算耿炳文通天的本事,他也调不来这么多的风火轮。”
众将信服的点点头。
他们这时才猛然想起,早在半个多月前,朱棣就已经派出一万精兵前往和州布防,显然就是为了防止郭英突然南下。
看着朱棣泰然自若、信心满满的样子,朱高煦心里猛然涌起一阵激动。
朱棣环视着这些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将这些告知你们,就是要你们消除心中的顾虑。虽然眼下局势十分复杂,但你们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能破城。”
众将肃然,“请殿下下令!”
朱棣眼中浮现出一抹厉光,“以我对耿炳文的了解,现在的应天府必然会是一座座层层设阻的堡垒,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几天,你们要做好战前动员,让将士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在他们形成反包围之前,拿下应天城。”
他微微一顿,一字字道,“五天之后,强攻应天!”
应天城下。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早冬时节,这是一个赏雪赏梅的好时候。但对于应天城头上的守城将士们来说,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浴血厮杀。
他们眼睁睁的看到,北军攻城时越来越熟练,尤其是那些随军匠人制作的攻城器械,看着都十分唬人。
自从朱棣入藩北平后,他就不断取长补短。
而且,与那些只知附庸风雅的蠢人不同。朱棣懂得,让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发挥最大的潜力。
城上的守军自然也能感觉到这一点,不过他们的心态依旧平稳。
这段时间,北军发动了多次攻势,却从始至终都无法威胁到应天四面防线。因此在今天,北军再度来袭时,守军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如同本能一般坚守城池。
北军像往常那几次一样摆开阵势,主攻方向仍然是应天的北城,其余均是佯攻。
战事遽然爆发。
大量投石车在城外摆开阵势,一轮又一轮飞石朝城头砸来,其中还夹杂着带起浓浓黑烟的火石。
北面城楼上,耿璇冷静的观察着城外的情况。
他发现,今天城下的投石车似乎完全不在意自身的损耗,飞石砸出的时间和频率都要比以往高许多。
“去,报给大帅去!”
所有人都知道,攻城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尤其是面对应天这座高耸坚固的大城。
攻守双方可以说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在围城期间甚至可以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譬如向城内抛尸体引发瘟疫、在水源或者河流上游筑坝蓄水、在城外堆积土山抹平城墙的阻隔,这些都是在兵书上有记载的。
这些手段,姚广孝都派人用过。
只不过,应天城内储备实在太充足,又有耿炳文这样的人在,似乎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退一万步说,就算北军完成了绝对的合围,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援军,也会给围城的一方造成很大的威胁。
如是种种,朱棣就必须不停的尝试强攻。
守军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出现慌乱和失误,或许就会出现破局的机会。
对于攻城一方来说,这是一趟有死无生的旅程。
要么死在冲锋的路上,要么死在爬城墙的过程中。要么被人数占优的守军从城楼上推下,他们的损失远远高于守军。
很惨烈,但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无论是前线负责指挥的丘福还是坐镇中军的朱棣,他们的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波澜。
进攻的鼓声持续在响,两边的伤亡都在不断扩大。鲜血不停的洒向斑驳的城墙,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朱棣面无表情,意味深长的说道,“若非靖难,让耿炳文守北平。有他在,我能放心的打到鞑子他娘肚子里。”
“告诉丘福,一会破城的时候第一波攻势不要太猛,小心有埋伏,要用添油之法。”
“是!”
朱棣终于是呼出一口浊气,看着那座巍峨的应天城,仿佛已经是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