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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场空

    十一月二十三,初雪降临。

    染白了从泗州到应天之间的广阔天地。

    来安滁阳王府内,朱棣站在沙盘旁边,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

    幕僚与郎将们站在不远处,尽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响惊扰这位大军主帅的思绪。

    朱棣的烦闷不是装出来的情绪。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兵力不足。

    东边的扬州、西边的滁州,这两处战略要地都必须要重兵把守,而且必须是精锐老卒。

    北边的淮安府一线同样要派兵驻守,防备郭英突然北上,掐住咽喉。

    如此看来,朱棣手里的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他凝望着沙盘上的局势图,沉声问道,“扬州、滁州,两地驻军各是多少。”

    周遭一众幕僚面面相觑,暗道你这位大军主帅难道连自家要地的驻军的数量都不清楚?

    好在有机灵的人察觉到朱棣的心情极其烦闷,老老实实的说道,“禀殿下,扬州周围六千,滁州一线四万,淮安只剩不到两千。”

    在鼎盛时,朱棣手中所辖兵力超过十万。然而在扬州一战,折损万余。台山一战,也是损兵折将。

    虽然朱高炽带来了新兵,但这其中有三成多没有上过战场。这些人打顺风仗还好,可若是战事不利,局势艰难,鬼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荒唐的举动。

    朱棣算来算去,始终别处无法抽出更多的兵力来支援正面。

    他喟然一叹,又问道,“丘福那儿,有没有消息。”

    大军出动当然不是小事情,他如果想第二次过江打应天府,就必须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粮草、攻城器械以及建立稳固的辎重线。

    朱棣的脸色稍稍缓和,围着沙盘转了两圈,忽然眼前微微一亮,“你们说,郭英那个老匹夫会不会趁此北上。”

    一众幕僚愣住,其中一人开口道,“郭英扼守京城咽喉。除非他们不想要京城了,否则郭英是不敢轻易的从扬州、滁州北上的。”

    “却也未必。”

    朱棣摇摇头,只觉得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眼中泛起几分从容之色,“关键是要看铁铉、平安怎么动。只要他俩不动,就说明郭英是要北上了。那时候,丘福南下扬州,我则继续过江。”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喃喃道,“您这是要兵分两路?”

    这个想法不说是异想天开,终究有点过于天真了。

    在他们看来,只有解决了背后的郭英,他们才能集中精力去打应天。如果将心思放在别处,这实在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朱棣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也没有去斥责,只是淡淡的说道。

    “不搏一把,老子就是败寇了。”

    “你们立刻草拟军令,分别给张辅、丘福二人。告诉他们,小心提防,绝不能让郭老匹夫可乘之机。我过江时,他们也要往南推进。”

    军令抵达淮安府时,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下了好几天,山野之间满眼纯白。

    关口修在斜坡之上,长约两里多地,分为前后两道,防御设施应有尽有。敌人若想仰面进攻,除了用人命堆出来一条路,别无他法。

    这里守官名叫杨辰,本是朱棣身边一名侍卫。

    扬州一败之后,丘福被后派到淮安驻守。手上没兵,多少还要看着杨辰的脸色。

    “知道了,莫要再念了。”

    杨辰草草接过军令,只让信使念了一遍,随即脸色十分的不耐烦,提着酒囊返回自己的小屋。

    信使无可奈何,只能带着军令再去寻丘福。

    “在那边吃瘪了?”丘福笑呵呵的接过军令,扫了一眼,“他就这个脾气,在燕王面前,才能收敛些。”

    丘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们一直盯得紧。而且,近来南边也没什么动静。他们若是真的想发兵叩关,光是粮草辎重就得运送半个月,不可能瞒得住我们的耳目。”

    丘福自信得很,他在京城到淮安一线布下的盐帮,一直没有动静。无论南边是怎么出兵,都不会逃得过盐帮的眼睛。

    “走吧,寒冬腊月,又下了雪。走吧,进了屋子喝两盏酒暖暖身子。”

    两人搭肩勾背的回了屋里,这一幕被许多军士看见。

    关墙之上,士卒们围着火盆,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幅度的活动着身体。偶尔看一眼,城下寂寥且空旷的天地。

    有人把冻到发硬的窝头放在火上烤着,冷笑道,“还是当官的好啊,不用像我们这样苦哈哈的巡值守官。你们说说,当初要是知道是造反,打死我也不来啊。”

    另一人小声提醒,“你小点声,若是让别人听见了,有你受的。”

    “怕他个鸟。”

    先前那人还在忿忿不平的说着,不过声音终究是小了许多。

    余者心有戚戚,却没人劝他噤声。

    便在这时,城外有了动静,有人视力敏锐,“别慌,那是自己人。”

    片刻之后,十几个满身雪花的斥候走上关墙,颤颤巍巍的来到火盆边,显然是冻的不轻。

    “你们看见啥了没。”

    一个斥候哈气摇头,“看见个卵子,南边静的跟个坟场似的。”

    众人皆笑,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以及天空中依旧在飘落的雪花,不由得骂了几句老天爷。

    夜色降临,淮安府逐渐归入静谧。

    沉沉夜色之中,东南边三四里外,数千身影悄然出现。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夜色笼罩的人间。

    段沉带着一千人,一点一点靠近城墙侧面,然后依靠着斜坡攀登。

    烈酒下肚,长刀出鞘。

    冷寂的雪夜,城上城下一片静谧。城上除了几个值守的,其余人都是睡得十分香甜。主将杨辰窝在自己温暖的小屋里,大喇喇的躺着,手中还握着酒壶。

    那几个苦熬的值守士卒,也都围在火盆旁边打着瞌睡。

    有士卒起夜,来到垇口边解开裤子,却与突然冒上来的段沉四眼对上,仿若时光在此刻停滞。

    “敌袭攻城了!”

    厮杀声瞬间湮没冷漠的夜色。

    在段沉身后,数千勇士前赴后继,如奔腾的洪流一般,追随着前方的段沉,追击敌军。

    “你去前面夺关!”

    “是!”

    最大的那处瓦房,丘福与信使和衣而卧,桌上摆着好几盘残羹冷炙和几个酒壶,烛火摇曳不定。

    外面火光大造,丘福缓缓睁开眼睛,眼球上布满血丝,“干什么,这么乱!”

    他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角落的水盆旁,用手捧起冷水洗了把脸,“敌人有多少。”

    “约莫一千多人。”

    “好胆。”丘福冷笑一声,拿起架子上的宽刃朴刀,大步走了出去。

    局势极其混乱,四处皆有火起。

    “将军,敌我差距太大,不如撤吧。”

    丘福斜睨一眼,“敌军雪夜奔袭,必然不会有太多人马出动,撑死也就几千精锐。这个时候撤,把淮安拱手让人。这和败军之将,有什么区别。”

    被喷了一脸口水,亲信跑去传令。

    大门从里往外打开,先入城的段沉招呼城外人进城。

    瓮城的空间本就比较逼仄,靠着城墙两侧还修建大量营房。中间只有一条,宽约四丈的土路。

    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鲜血染红了城内的道路,成片成片的守军倒了下去。

    丘福看的目眦欲裂、双眼赤红。

    “将军,撤吧。”

    几个亲信拉着丘福的手臂,脸色惨白的哀求着。

    丘福身体发抖,无比愤恨的望着对面。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穿过后关,压根无法顾及其他败兵,抢走仅有的马匹打马远逃,如同丧家之犬。

    已经做好准备过江却迟迟收不到丘福消息的朱棣,收到如雪花般飞来的军报。

    中军大营内,满堂死寂。

    朱棣怔怔的看着报信的偏将,久久未曾出声,忽的身体往后摇晃。

    “爹!”

    朱高炽连忙上前搀扶,“爹,淮安丢了,咱们腹背受敌,背后只剩张辅一人。这个时候,不能再冒进了,撤回徐州吧。等兀良哈骑兵到了,再做决议。”

    朱棣扶住额头,坐在墩子上,“再派人去告诉张辅,留足守泗州的,其余全都跟我渡江。郭英老匹夫,我与你势不两立。应天城破时,就是你生死之日。”

    “集结所有能动的,备好云梯、长梯、投石,过江之后攻城夺位。老子不信,卧薪尝胆那么多年,到头来会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