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小道上,蒋瓛收起刚刚的表情。
“方侍郎。”
“下官在。”
一路前行,蒋瓛缓缓说道,“你去办两件事。”
“第一,陛下若是召见你入宫议事,你立刻派人通知我。”
“第二,动用你所有的手段,在那一天把这道消息出城送到太后那儿。”
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十月二十八。
这一日,距离皇陵中刺王杀驾的大案已经过去了七天。
从最初的群情激愤再到京中声讨的浪潮渐渐平息。许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那座守卫森严的锦衣卫衙门。
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如何,他们也只能看到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时常带着各种卷宗踏足这片长街,接着消失在锦衣卫的重重屋宇之中。
这座锦衣卫衙门就好像是世外的孤岛,没人能把手插进去。
这时候,人们才惊奇的发现。
蒋瓛被革去锦衣卫指挥使职务时间不久,但他身边的人不断精简、自成体系。要么是蒋瓛自己家中的家奴,要么是原本在锦衣卫时的心腹。
各方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挤不进蒋瓛身边的圈子。
而今日一早,朱允熥在奉天殿召集几位重臣,举行小规模的朝会议事。
朱允熥坐在御案之后,吏部钱晨与武官李景隆分别坐在两边下首,其余的人如户部李端、工部吕虔、刑部方焕等人,只能是站在两侧。
堂下,一位相貌平平、精神抖擞的中年人正在侃侃而谈。
“截至十月下旬,扬州、滁州守备加严。扬州府魏国公上书朝廷,燕王正在收缩兵力于和州、泗州、来安,加上他本月初留在江南的残部,随时都会围困京城。”
说话的是户部郎中蹇义。
在朱允熥即位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蹇义毫无顾忌的展露着他的政治才华。户部清吏思愈发井井有条,尤其是保证了江北诸营将士们的后勤供应,让他们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在被特旨负责军饷分发时,蹇义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以保证每一个将士都能拿到足饷。
因为过度劳累,蹇义十分的瘦削,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恰恰乐在其中。
朱允熥赞赏的看着这位户部郎中,大有再行提拔之意,“卿忠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摆到这儿了,诸位就都说说,可还有什么难处。”
蹇义没有丝毫的藏着掖着,坦白道,“回陛下,难处确实不少。主要是各府百姓,受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燕王在各府传闻,朝廷倒行逆施,不日将会天灾人祸。”
“这些人鼓噪生事,藏在百姓之中,造谣生事、煽风点火。光这几日,就有十四起百姓抢夺军粮、军饷一事。户部同僚估算过,损失钱粮总计应该在二十万两。”
朱允熥点点头,“朕已经拟定章程,命应天府、扬州府、滁州府,严查这些人,绝不姑息。”
应天府尹陈朗颤颤巍巍的出列,“臣遵旨。”
“嗯。”朱允熥转头吩咐,“蹇宜之形容消瘦,可见日夜操劳。勤勉固然可嘉,但也要顾惜身体。庆喜,你去朕的内帑取两根上好的人参,亲自送到蹇义府上。”
庆喜领命,蹇义不由大礼拜谢。
此事一了,朱允熥平复心情,再问吏部钱晨,“今年京察,可预备妥当了。”
京察每三年一次,主要是考核在京官员的功过。此事由吏部负责、都察院佐之,自有一套完整详细的章程。自建文以来,京察便一再搁置。若是再拖,有违祖制。
钱晨说道,“吏部已经完全预备妥当,随时可开启京察。”
朱允熥脑子过了一遍,还是按下。
其实他很想开启京察,倒不是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只是想对在京官员的官员摸一个底,从而有一個更加清晰的认知。
而且,眼下还有一件悬而未决的大案。
“先撂着,不急”
就在朱允熥打算说下去时,有内监进殿禀报,“启禀陛下,蒋大人在殿外求见。”
殿内肃然一静,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景隆扭头看了内监一眼。
钱晨表情微微一变。
余者莫不是。
先前蒋瓛一直在查案,除了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几个衙门有接触,便一直躲在锦衣卫衙门里。眼下突然入宫求见,莫非是案情有了进展?
朱允熥有些心绪翻涌,其实他想私下里召见蒋瓛。
转念又想,他便平静的说道。
“宣。”
片刻之后,蒋瓛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奉天殿,“臣,参见陛下。”
“案子可是有了眉目。”朱允熥下意识的坐直身体。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蒋瓛身上。
“臣连夜提审刺客许聪,根据他们的供述,他们是奉衡王殿下的指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话音方落,群臣震惊。
一群重臣神色凝重的看向御案后的天子,暂时没人开口表态,毕竟这涉及天家自己的事。
虽说天子无私事,但也只是一种美好却不现实的说法。
无论是丧心病狂也好,篡权夺位也罢,但这终究也是天家自己的麻烦。如何处置,也要看朱允熥想做到哪一步。
但从常理来推断,天子的选择不多。
这可不是一桩小事,衡王所为可是妄图弑君。倘若天子不加以严惩,这会让满朝公卿与天下百姓怎么想。
朱允熥面色沉郁闷,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出朱允熞来。无论是他还是建文,对朱允熞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差。
一直沉默也不是办法,朱允熥轻咳两声,“诸位,有何建言。”
他也没去问蒋瓛那些证词的真伪。
片刻之后,吏部尚书钱晨开口,“陛下,衡王此举,形同谋逆,并无赦免之理。臣请陛下,问罪衡王以正朝纲。”
蹇义眉头微拧,“陛下,不如请衡王殿下来对峙。”
钱晨抬头,看向蹇义。
后者感觉到对方的注视,跟着抬头从钱晨的眼中看出问询之意,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蹇义垂首低眉,视线避开。
他一方面是为天子解围,另一方面也是想搞清楚真相。
殿内一片寂静,朱允熥完全失去了继续商讨国事的兴致。他满脑子都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诸位大臣神情各异,显然各怀心思。唯独蒋瓛镇定的站在那里,似乎此间的暗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一心只想让朱允熞被绳之以法。
朱允熥叹一口气,“传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