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一,辰时二刻。
天光濛濛,雾色四起。
雄伟巍峨的皇陵掩映在山水之中。
身着法衣、手持法器的僧人在道前指引,朱允熥与宗室子弟、文武百官、武勋亲贵随行于后。
今日,是本朝开国太祖高皇帝的冥寿。
群臣一如往日参加朝会那般文武分班,左边最前面的是吏部尚书钱晨,右边则是在京爵位最高的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站在原处,看着前方庄严肃穆的皇陵羡门,视线一点一点的移动。
在他左前方,站着的便是宗室子弟。
殿前军在皇陵四周戒严,京营将士则在更外围布防。
皇陵外围,殿前军与京营对每一个上山的人都仔细盘查。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要保证身世清白不能有任何问题。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一双木讷迟滞的眼睛上。这个太监手捧托盘,站在人群边缘。上半身微微前倾,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姿态。
毫无疑问,这个太监显得很紧张。
礼部侍郎谢珍引路,宫中内监捧着奠礼依次跟在其后。
“致礼!”
侍郎谢珍高声呼喝,周遭千余人尽皆伏首行大礼。
吏部尚书钱晨的声音响起。
“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惟我太祖,奋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复旧物,十有二年,遂定大业,禹域清明,污涤膻绝”
祭文很长,多是礼部所书对太祖高皇帝一身功绩的描述。
朱允熥面向皇陵正门,涌起难以言说的伤感,心中默念,“皇爷爷,孙儿不能做到您说的那般心无旁骛。四叔、十六叔,在京外虎视眈眈。愿您在天之灵,保佑孙儿得继大统,万世太平。”
微风徐徐,天上也飘起了零星的雨点。
念完最后一句话,钱晨起身望着年轻的朱允熥,没有多言,垂下眼帘致意,接着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朱允熥仍然站在原地。他不动,别人也不敢动。
“啊”
肃穆寂然的人群之中,传出一声狰狞的低吼。
队尾的一名太监忽然从队伍中窜出,只见他挥动左手,托盘上的器具全都洒在在地。右手依旧举着托盘,朝着一丈之外的朱允熥扑了过去。
太监的动作太过突然,他手中的托盘俨然成了致命的杀器。
最近的吏部尚书钱晨与礼部侍郎谢珍几乎是异口同声,“护驾!”
话音才是刚刚出口,李景隆已经是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飞快的冲向羡门前的朱允熥。
场间陡然一片骚乱。
没人能想到,已经反复核查数次之后,这里还能出现刺客。也没人想到,刺客是宫中的内监。
站在周围的太监们慌不择路的四下躲避,唯恐被当成刺客的同党。
那张托盘挟着隐隐约约的风雷声砸向朱允熥。
从这也能很明显的看出,刺客没有太大的本领,只有一身很惊人的蛮力。
面对危机袭来时,朱允熥面上并无丝毫的慌乱。他非常沉稳的退后一步,那张托盘便在他的脸前落下。
顺势一脚踢出,正中太监的胸口。
“阉竖胆敢欺朕!”
自古以来,刺王杀驾都是难如登天。
但凡是正常掌权的帝王,遭遇刺杀的概率都是极低。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重重的保护之中。因此,来历不明的人根本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帮忙跑过来的李景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他及时稳住身形,才没在千余人面前,丢了脸面。
此刻,朱允熥也被殿前军团团围住。
场间的混乱逐渐平息,李景隆突然大哭,“陛下,臣护驾不力,致陛下如斯险境,请您降罪。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臣有什么脸面见先帝爷啊。”
钱晨也赶紧过来,神情凝重,“陛下,要不要召太医过来。”
朱允熥摇摇头,“不必,朕无大碍。”
此刻,朱允熥心中百折千回。
回想刚刚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哪怕只是稍稍迟疑,刺客说不准就能得手。
一念及此,朱允熥心里泛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顾统匆匆赶来,跪地请罪,“臣护驾不利,请陛下问罪。此间危险,臣请陛下速速回宫。”
周围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朱允熥没有去看顾统,扭头对钱晨说道,“今日得高皇帝护佑,朕安然无恙。虽然出了意外,但大礼必须继续。”
顾统跪在地上,苦涩的情绪填满心头。
钱晨见状心中叹息一声,稍稍思忖之后,也只得依着朱允熥,“陛下所言极是。”
这时候,朱允熥才再看向跪在地上的顾统,虚扶一下,淡淡说道,“起来吧。”
顾统缓缓起身,沉默的向后退去,寥落的身影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被中断的仪式继续进行,朱允熥面北而肃立,文武百官与宗室子弟神情复杂的看向这一边。
“礼成!”
礼部侍郎谢珍略显颤抖的声音传遍四周。
千余人在朱允熥的带领下,对着皇陵三跪九拜。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没人能够放松下来。
这桩案子必定会一查到底,所有人都能预见到接下来的人头滚滚。
大礼结束,禁军入场。
随行所有宫女、太监,尽皆收押,待有司查明之后再行释放。
“朕本不想如此,只是今日乃高皇帝冥寿。这些人如此丧心病狂,朕必不能容忍。”
面对一群不敢说话的群臣,朱允熥眉头拧如刀锋,微微眯眼沉声道,“蒋瓛,你暂为锦衣卫副职,这件事朕限你七日之内查清。否则,朕便当你是幕后指使了。”
蒋瓛看着年轻的天子,正色道。
“臣遵旨。”
正在此时,锦衣卫指挥使顾统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办事不力,无颜再执掌锦衣卫,请陛下问臣之罪。”
场间一片寂静。
蒋瓛扭头看去,见顾统神情坚定,并非故作姿态。
朱允熥轻声叹道,“锦衣卫并非神明,难免有失察之时。既然有了今日的教训,以后多用心便是了。卿虽有肃查不力之责,朕准你戴罪立功。”
群臣表情稍稍缓和。
顾统执掌锦衣卫可要比蒋瓛好多了。
“此案,你可有眉目?”
锦衣卫衙门前厅,李景隆目光炯炯的看着蒋瓛,还没坐下便直言相问。
一般而言,大臣是不会与锦衣卫走的太近。像李景隆这样的身份,点到即止便可。否则,很容易引起天子的猜忌与朝臣的非议。
可两人,似乎并不在意。
蒋瓛亲自斟茶,平静的说道,“无非就是燕王细作或是建文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