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柔和的光线中,庆阳公主喝茶的动作忽然停住,似有惋惜、似有责备。
“倒不是说客,只是我实在看不得咱们自家人互相残杀。退兵吧,退到北平去,你依旧做你的燕王。陛下那儿,姐姐我去说,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朱棣低下头,沉住声,“姐姐你莫要被骗,他们让你来,这只不过是奸臣的缓兵之计。”
“齐泰、黄子澄都死了,哪还有奸臣。”
场间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虽然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宴,府中的厨子们并不敢大意,毕竟这是燕王的姐姐。
四凉八热十二道菜,尽是美味佳肴。
酒水,选的是入口绵柔后劲温和的春竹叶。
可这场家宴,似乎并不太平。
酒过三巡,朱棣抬头望向双眼充满热切期待的庆阳公主,平静的回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打出了北平城,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庆阳公主半张着嘴,面露颓色。
虽然对此极不赞同,但也不想再如此苦口婆心的说下去。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对面一个劲喝闷酒的朱棣,缓缓道,“一家人,何必呢。他好歹,也是你大哥的嫡子。”
朱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摇头,“别说了。”
他从小性子就较为骄纵,远不及这位皇兄沉稳。因为这个,没少被太祖皇帝叫去永安宫、奉天殿训话。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太过的严厉。
庆阳公主嘴角轻抿,抬手执壶往酒盏里倒了半杯,推给朱棣。
“老爷子过于偏袒大哥了。”
朱棣此言稍显逾矩,却也展现出几分的坦然,“建文若不削藩,倒也罢了,做我的太平王爷便是。老爷子恐怕想不到,他的宝贝孙子会把儿子们逼上绝路。老十二、老十八哪个不是无辜的。”
这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
府外。
夕阳之下,庭院深深,青烟几许。
马车停稳后,宁王朱权跳下马车,不急不缓的整理衣冠,走过大门。
一名年刚而立的心腹走在他前面,低声说道,“殿下,燕王正宴请着别人。小的看了,两男一女。其中之一为黔国公胞弟沐昂,另外两人不认得。”
朱权微不可察的点头,加快了脚步。
走到院中时,院内一片静谧。
朱权抬手挥退跟着一块儿进来的随行、小厮,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能看到里面正说话的声音。
随手一指,“你,去通报。”
一位中年文官快步走进主屋,行一个礼,“殿下,宁王到了。”
还没等传,宁王朱权便大叫着闯进来,“四哥,你把我一人扔在济南,自个儿跑到京城来逍遥自在。如今遇了难事,就又想起兄弟我来了?”
朱权面色偏黄,下颚有一缕短须,目光冷硬眉峰刚直,天生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朱棣当然不会心生不适,他的这个十六弟,天性如此。
他端起茶杯,拨动着盖碗,语气中带着几分呵斥,“胡说什么呢,还来见过老姐姐。在老姐姐面前,你怎敢失了礼数。”
朱权稍显惊讶,“阿姐也来了。”
庆阳公主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若是再不来,这天都要被你们给捅破了。”
“阿姐来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庆阳公主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的王晏,带着几分拘束与紧张,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无奈,“朝中有大臣提议,与燕王划长江而治。庆阳公主来此,是想听听燕王的意思。”
话音刚落,朱棣面上浮现一抹煞气,手掌不自觉的握紧杯盏,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刚刚落座的朱权也站起来,神色阴沉,平复着呼吸。
“那四哥是什么意思。”
“你休要听他胡说,若是划江,我前些日子又何必带兵打过长江去。”
当初,朱棣许诺给朱权的,便是夺得天下后平分天下。
他,信了。
现在又听闻朱棣却与朝廷商议划江而治,朱权有一种落入虎口的感觉。
朱权目光晦涩难明的看着朱棣,他自然不会信朝廷,但心底也生出一丝担心。怕是自己到头来,落不得一个好,似是一个局外人。
经过连续数日的绵绵细雨,京畿难得放晴。
来安府正位于京畿西北,再往北去便是著名的淮河一线。
府城南郊原有一座军营,这是当年元末义军所建,多年大有荒废之意。如今却是修缮齐备、焕然一新。营门之后竖着一杆随风招展的大旗,上书“五军营”三字。
初冬的阳光温和喜人,均匀的洒在营中的每一个角落。
西边的校场上,数千将士列队肃立,整齐划一昂首看向前方的一处高台。
旌旗招展,迎风猎猎。
朱棣身披甲胄站在高台边缘,他的身后是沐昂、王晏与庆阳公主还有朱权。
“老姐姐看我这军容如何。”
“军容整齐,王者之师。”
王者之师,本是一句夸赞。而纵观历朝历代,能被称为王者之师的,少之又少。比如孙武所带的吴军、白起所率的秦师。
而且,这个“王”字,庆阳公主咬的很重。
这种管中窥豹式的浅显回答。
朱权始终不说话,但是他此刻的表情足以证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压在他的心头。
他本是游戏的参与者,却有种被踢出局的感觉。
“四哥,果真好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