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冬将至,清冷人间。
两边定好,庆阳公主先前往来安。
出城的马车上,礼部尚书王晏面色红润,看起来是春风得意,与几天之前的满面愁绪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王晏与常升谈论了许多,但他仍然不知道常升在朝中的底蕴有多深,因此愈发有敬畏之心。
车厢内,王晏神色平静的看着手中的棕黄色信封,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写着简短的几句话,表面上只是普通的亲友问候,但是显然另有密语玄机。
在应天城西,有一条贯穿了大明南北的官道,沿途穿过京畿、凤阳、开封,直达西安。
行至江边,烟波浩渺的长江在此刻变得十分温和平缓。江面上并无船只,只在南岸能隐约看到大明水师的旗帜。
日暮时分,一支四十余人的队伍抵达驿馆。驿丞看过对方递过来的公文照会,立刻毕恭毕敬的请他们进去。
先前从应天出发时,王晏身边跟着一千多人的殿前军。只是出城五十里后,便被打发了回去。
王晏没有搭理驿丞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径直来到一间最好的上房。
“这间,就留给庆阳公主了。”
上房门外,几个贴身女官陪侍。其他亲兵家将则是在驿馆内外,警戒布防。
约莫一炷香之后,驿丞小心翼翼的敲响房门,带着两个拎着食盒的杂役进来,陪着笑,“尚书大人,按着您的吩咐让厨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还望尚书大人不要嫌弃山野粗蔬。”
两名亲兵接过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盘一盘饭菜放在桌上。
王晏看一眼桌上的菜式,目光转向驿丞身后的一名杂役,淡淡道,“你,过来。每一样菜,都吃上几口。”
驿丞微微一怔,心中忍不住腹诽此人的规矩之多、架子之大。
面上自然不敢反驳,连忙转身把杂役拽到身前,轻轻拍了一巴掌,“还不快谢尚书大人赏赐。”
“谢大人赏!”
杂役紧张的胡乱行礼,一步挪一步的走到桌边,接过那名虎视眈眈的亲兵递过来的碗筷,微微颤抖的把每一盘的菜都搛上一些。
屋内陷入沉默。
没有王晏发话,驿丞和杂役根本不敢乱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驿丞只觉得度日如年。正当他忍不住再开口去讨好几句时,王晏说话了,“行了,筷子赏你了,人出去吧。”
出门时,驿丞一把夺过杂役手中的银筷子,十分倨傲,“吃饱了就回去吧,今儿没你活了。”
王晏起身走到窗边,将挑窗打开一道缝隙,冷眼看着窗外夜色如墨。
亲自提起更华丽的那个食盒,走到上房门外,轻轻叩一下门,立刻退后几步,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晚膳已经都准备好了,您请慢用。”
正待转身走时,被庆阳公主叫住。
“等等。”
“到了来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心里有数。若是因为你这张嘴,坏了陛下的大事。莫说陛下,本宫在来安城就斩了你。别以为燕王会保着你,本宫是燕王的姐姐,本宫要杀的人,无论是燕王还是陛下都不会驳了面子。”
王晏咬住嘴唇,毕恭毕敬的行礼,“臣,知道了,多谢公主训诫。”
“好了,饭菜放在门口,你去吧。”
王晏把食盒放下,临行前又问了一句,“请问公主,明儿咱们几时出发。若是走的早些,晌午前咱们就能到来安城了。”
沉闷片刻之后,屋内传来庆阳公主的声音,“日出时就走吧,别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翌日,天未亮时,王晏就守在了上房门口。
等里头收拾好了,一并出发。
路虽漫漫,终有尽时。
约莫小三个时辰过后,四辆马车并四十余个侍从、礼部属官抵临来安东门。领头之人,便是黔宁王沐英之第三子、黔国公沐晟胞弟沐昂。
选择让沐昂同行,是朱允熥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一行人进了城,只有一名功曹过来迎接。当问起时,功曹直言燕王正有要紧军务,抽不得空出来。
隔着轿帘,庆阳公主冰冷的声音传来。
“什么要紧的军务,比我这个姐姐还要重要。我们姐弟二人,该有十年没见了。怎么,这十年的光景,不值得他过来接我。若是他忙,我打道回府便是了。”
功曹不敢忤逆,连忙差人去往河坊街报信。
河坊街位于来安府衙西北,坊内住着的基本上都是武勋将门在老家的“穷亲戚”。
河坊街上,有一座正门三进的宅子,门上钉着一对金漆兽面铜环。大门两侧各是一对如意抱鼓石,鼓座是卷草纹牡丹浮雕,鼓面则是五狮护栏图。
门楼上有孝慈高皇后御笔亲书所写四个大字:滁阳王府。
这是太祖皇帝追封皇后马氏义父郭子兴为滁阳王时一并修建的王府。
如今是做燕王在来安的栖所。
王晏站在踏道之下,微微仰头仰望着门楼上的孝慈高皇后御笔亲书,数十名亲兵站在两侧阶下。
得知王晏到了,朱棣这才缓步出了前厅,目光愈发深邃沉凝。
看到王晏时,朱棣极力控制,但脸色仍旧有些难看。
绕开王晏,朱棣直接走到后轿,微微躬身,半笑半不笑,“老姐姐,您这是看我来了。”
“哼,我还以为燕王殿下军务繁忙,抽不得空出来呢。”
朱棣脸色犹如古井不波,而且他那张黑黝黝的脸庞很难看出有表情变化。
“老姐姐,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边上,王晏也正要掀帘。
注意到王晏简单的动作,朱棣抬头看向那几个同行的礼部属官,在心底悄然的冷笑几声。
庆阳公主探出半个身子,脸色稍稍缓和几分。她在这里受到了颇为正式的礼遇,朱棣亲自在大门口迎接,然后一路引她到了正堂。
“姑姑,您请。”
来到正堂下,站在门口的朱高煦微笑相请,脸上带着几分并没有侵略性的好奇之色。
“老姐姐,您坐在这儿。”
庆阳公主依言坐在首位,平静的打量着屋中的各种陈设。这里与她想象中的雍容大气截然不同,除了那个挂在门外的孝慈高皇后亲笔所写的匾额之外,再看不到其他值钱物件。
侍从奉上了茶,一举一动行礼如仪。
“老姐姐,您怎么今日来了。您早些差人来言语一声,我派人过江去接您。何必劳烦,这么远跑一趟。路途遥远,若是没个可心的人说话,实在是难过。”
顺带着,朱棣向沐昂歉意的笑了笑。
他主动提起这事,庆阳公主不免感到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朱棣会装作不知,糊弄过去。
“老姐姐您可是来做说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