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汉,南国之纪。
旌旗蔽天,声势浩大。
仿佛将有大雨落下,却又迟迟没见动静。天际边的乌云犹如厚重的毛毡,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朱棣所部,兵分三路,依次进入台山北麓,间隔距离始终保持在五里路。
这样既可以尽可能的扩大掌控区域,又能相互策应及时支援。
此处距离应天,也不过十几里。
这是朱棣距离应天,最近的一次。
只是,一路没有抵抗,让朱棣心生忧虑。
黄昏时分,朱棣派出大量斥候游骑,与山中向导一并同行。
大山之中,静谧无比,唯有鸟兽虫鸣,以及风声自林间呼啸而过。这种安静的氛围过于诡异,就好像前方已经有人挖好了陷阱。
中军大帐内,朱棣坐在前首,眉头微微皱起,望着麾下众人,“你们说,朝廷现在是在打什么算盘。”
朱高煦哂笑,“爹,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京师大营,几十年不曾打仗,如今哪还见过真正的战场攻伐是什么样。如今我大军降临,兵强马壮,军容严整。那些人说不准早被吓破了胆,躲在宫里瑟瑟发抖呢。”
众人哄堂大笑。
朱棣也跟着勉强笑笑。
从过江开始,一路畅通无阻,朱棣心里便有了一种奇特而又说不出的感觉。
以朱棣对耿炳文的了解,对方绝不是一根筋的莽夫。敢把朱棣从江北放过来,必然是有所依仗的。
“和尚,你说呢。”
朱棣与姚广孝,亦师亦友。
在此非常时期,朱棣对姚广孝十分的看重。
姚广孝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殿下不必忧心,咱们过江也只是先行试探。哪怕耿炳文摆出龙门阵来,咱们点到为止,他们也得不到便宜。”
“洪武年时北伐,耿炳文奉命守城,却遇敌袭。当夜之战,耿炳文领兵破鞑靼左翼,斩将夺旗杀死数百人,然后又从容返回城中。”
朱棣皱一皱眉,“你是说,他要故技重施?”
姚广孝颔首低眉,“耿炳文不谙布阵,却擅用奇兵,咱们不得不防。诸位回营之后,在各处道路、垇口安排好明暗岗哨,严防袭营。”
“尊令!”
众人起身应下。
各自散去后,朱棣甲胄在身,端坐在大帐之内。
一直等到天光微熹,朱棣从半睡半醒中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沉闷,“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卫连忙答道,“回殿下,刚刚过了卯时。”
“天亮了?”
“是。”
“昨夜营外没有动静?”
侍卫点头回答,“昨夜各营按照您的吩咐,枕戈待旦,但一夜无事。”
朱棣屏住气,心底不安。等他赶到中军大帐时,发现所有人都是一脸倦怠的惺忪神色。
朱高煦面色有些难看,一夜未眠。
“爹,老和尚也有失算的时候。这耿炳文人呢,我在这儿守了一夜。别说是人了,就连头狼都没见到。”
朱棣抖擞着甲胄,目光从左到右,将中军的防御设施悉数收于眼底。
军士士气低落,再加上朝廷散播“谣言”。全军上下,都知朱棣是在造反。若是没有一场硬仗翻身,恐怕真会闹出哗变。
“你带着昨夜后军没守夜的,下山看看。切记,莫要贪功。”
一听有仗打,朱高煦从地上跳起来。
谷地之上,朱高煦甲胄在身,身后几千人严阵以待。
行至半腰,果然发现一处营寨。
营寨墙垛后头,隐约可见持枪擎弓的守军,人数约是四百人。
朱高煦右手扶刀,走在阵前,刀尖指向几百步之外的营寨,“儿郎们,拿下这座营寨,小爷为你们请功。”
“是!”
数千人挺胸收腹,声调高昂。
朱高煦接着说道,“记着,一颗脑袋赏白银二两,以右耳为凭证,尔等可听清了。”
“是!”
声震云霄,热切中夹杂着无尽的贪念。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将士而言,当兵打仗与在田间兄弟一样轻车熟路。只不过,前者的风险更大,随时有掉脑袋的可能。
再加上头顶造反的罪名,没有丰厚的奖励,没人愿意真的卖命。
对于这一点,朱高煦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好奇。
对面的耿炳文,是怎么激励士气的。
在洪武末时,诸营将士把耿炳文说的犹如神仙一样。仿佛只要此人说几句话,那些将士就会变成向死而生的百战老卒。
一念及此,朱高煦深一口气,挥刀向前,“杀!”
“杀!”
身后数千将士,跟着高呼响应。
这座营寨,并非城墙工事。从西到东,也不过只有百余丈的宽度。
纵然是有这些辅助性的防御工事,可在高傲的朱高煦眼中,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藏在木垛后的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十几个弓手向着冲在最前面的北军射箭。然而这零星的十几支箭,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助长了北军的嚣张气焰。
若这不是战场,冲在最前面的北军说不准会哄堂大笑。
即使如此,也有不少人面露讥色。
似碎金斑斑点点的阳光之下,喧嚣的战场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势。
一边是勉强维持阵型,气势愈加雄阔的北军。
另一边是面色发白、吞着唾沫,握着兵器还在微微发抖的南军。
随着如蚁群般的北军在寨墙上架设简易云梯,北军迅速攀登而上。似乎,双方无论在兵力、军容、士气还有战斗经验上,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白刃战旋即展开。
朱高煦舔了舔嘴边顺着脸颊流下的汗,心中的热血逐渐被点燃,怒喝一声,“随我杀,拿下这个寨子!”
战局要比朱高煦想象中的要顺利,只一个照面,南军便兵败如山倒,寨门被打开。
“报,此寨已经拿下,敌人正向北逃窜。”
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员偏将就跑到朱高煦面前,兴高采烈,同时语气中又带着几分遗憾。
南军跑的太快,北军斩获极少。
这一仗打的漂亮,干净利落。
但是,绝大多数北军都有种不爽利的感觉。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肯定希望能多赚些银子。
朱高煦抬头看一眼众人的表情,傲然之气跃于脸上,“传令官,将此间战果传到大营。另外,再让大营派人接管此处。其余人,全都跟我杀下去。”
将士们无不欢喜,“是!”
一路随行的朱勇拦住朱高煦,“撤吧,恐有埋伏。”
朱高煦冷笑,“从一开始,那个老和尚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朝廷里那些人真的能打,也不至于被咱们打过长江。”
“再说,有埋伏更好。今日我就要活捉耿炳文,让我那个爹看看,我和大哥谁更堪用。”
朱高煦看一眼已经溃不成军的南军,亲自指挥,衔尾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