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书曰:斗指西南,维为立秋,阴意出地,始杀万物,按秋训示,谷熟也。
寅时三刻,拂晓之前,奉天殿广场已然是人头攒动重臣齐聚。除了极个别不在京城的,七品以上京官皆已在此等候。
文臣武将各有群属,虽谈不上绝对的泾渭分明,但也能大抵看出一个又一个固定的圈子。
“茹大人,您执掌兵部。听说燕王就要围了京城,此事是真是假。”
茹瑺悠悠然,“我是兵部尚书,又不是京城守备,如何知道燕王的动向。再说了,天子都不急,咱们这些做大臣的,急些什么呢。”
奉天殿广场周围,殿前军举着火把。
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殿前军指挥使李景隆的目光集中在广场东侧的那一个角落。
老将耿炳文站在最前,后面各军官按照品级、爵位依次站开。
每个人都是身体挺直姿容肃立,将凛冽锐利的气势显露无疑。
哪怕是在这种略显昏暗的光线下,耿炳文坚毅的面色,仍然格外吸引人的注意。
随着殿前军的一声唱和,宫门打开。
应天皇宫,自洪武年以来,经过三次扩建、一次大修。而这奉天殿与奉天殿广场,便是大朝会举行的地方。
在殿前军指引下,百官按照文东武西,分别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
旋即鼓声棰响。
在恢弘中和的韶乐之中,朱允熥御临奉天殿。
殿中气氛沉凝,百官尽皆肃然。
龙椅之上,朱允熥环视一众文武,在经过某个角落时稍稍停顿,然后继续往旁边移动,平静的说道,“诸位,今日的大朝会,朕本想在月中举行。可昨日武定侯差人送来战报,朕想着与你们一块儿听听。”
他的语调一如往常,既无明显的热切之意,也没有任何的夸大之辞。
朱允熥看向茹瑺,温和的说道,“茹瑺。”
兵部尚书茹瑺立刻出列,“臣在。”
“就由你来说吧。”
“臣遵旨。”
茹瑺面带着喜色,他是真心实意的为江北将士们取得胜利而感到高兴,不疾不徐的说道,“三十五年八月初三,武定侯奔袭百里,于扬州城下,重挫燕王帐下丘福所部。”
“我将士奋勇当先、万众一心,斩敌数万、俘获男女不可计数、金银牛羊无数。朝廷连收数城,燕王也数次溃而拔营。此役之后,江北战线往北推行百里,扬州、泗州再一次连成一片。”
茹瑺的语调逐渐抬高,洪亮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响。
“此乃靖难之后,普天同庆的大胜,也是陛下即位以来的一次大胜。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为天下万民贺!”
文武群臣高呼万岁,无论他们此刻心中作何想法。此刻脸上的表情,全都洋溢着激动之色。
朱允熥再次看向那个角落,耿炳文老眼之中泪花闪动,朝着龙椅叩拜。
朱允熥望着这一幕,颇为动容。
或许,这一刻他想起自己即位之初,整晚都无法入睡。唯恐一睁眼,就是燕王已经杀进皇宫的消息。
此时彼刻,朱允熥丝毫不后悔自己夺位的决定。
“今日之大胜,江北诸营将士们功不可没。待天下重归太平,朕定会论功行赏。”
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朱允熥轻轻一笑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如今江北初定,扬州也暂避险境,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江北诸营该如何布防,诸位且议一议吧。”
群臣才从刚刚的喜悦之中平复,殿内一段时间鸦雀无声。
殿内持续寂然,许多大臣都在等待着旁人出来表态。这与之前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允熥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安坐在龙椅上。
一片沉默之中,那位站在文官队列之中的老臣缓步而出,拱手一礼,“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朱允熥目光微凝,颔首道,“说吧。”
年过花甲的光禄寺卿李存义不慌不忙,“陛下,如今江北大局已定。再动干戈,恐伤民力,于国有害。可遣庆成郡主前往北营,以商讨与燕王划江而治。”
这番话引来大臣们惊讶的目光。
当初,同样的话也是从李存义口中说出。
在建文时,包括朱允炆在内,加上几位大臣都有意与燕王讲和。只不过,派出去的几个使者,都是有去无回。
李存义淡然道,“陛下容禀,臣之拙见。如今朝廷尚有甲兵不足十万,加上各府、州、县,一共不过十五万。而燕王在北,兵源不断,所辖兵力何止百万。因此,臣以为,必当修好,以图天下安定。”
兵部尚书茹瑺不动声色的看向李存义的侧影,心中生出强烈的鄙夷。
今日的朝会上,天子已经是先声夺人,对扬州大捷颇为赞赏。这已经能看出,天子必战的决心。而李存义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议和,岂不是在打天子的脸。
“其他人呢。”朱允熥淡淡的又问一句。
朝堂论政,向来是立场先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但能否说服别人,才是关键。
朱允熥的心底闪过浓浓的失望,今日的朝会,他本想一鼓作气增强郭英所统率的边军实力。可没曾想,刚刚开始就碰到个钉子。
给郭英增兵,需要大量的银子和朝廷各官员之间的配合,绝非口头上的几个字眼那么简单。
或许,该有一言九鼎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