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三十五年,八月初三。
扬州府外,郭英所部长途奔袭几百里,大败燕虏丘福部于城下。前后数战,累计斩首近万、俘虏两千余人。一举解除被围困了将近三个月之久的扬州之危,史称扬州大捷。
燕虏大将丘福,被迫退往高邮州。沿途伤残至死者,不计其数。
扬州守军打开城门,三月以来,城中已是弹尽粮绝。城中军民,为防城破,或是啃食树叶,或是挖掘野草,甚至易子而食。
若非看到丘福押着城外百姓的惨况,扬州军民也不会如此同仇敌忾。
硝烟散去,悲喜交加。
为战死沙场的同袍将士而悲。
为退败敌军的酣畅胜利而喜。
扬州知府许杰、扬州守将魏国公徐辉祖、各衙门属官、乡绅士族们、还有扬州城上万的百姓,看着鱼贯入城的滁州援军,欢呼喝彩。
夕阳西下,人间一片昏黄。
街道两旁、人群之中,身穿素服的谢家老人牵着几岁般大的孙女,眼眶通红。
他的儿子在守城时,被一箭射中面门,坠城而死。
老人偷抹眼泪,心中既有亲人故去的悲伤,又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从扬州之危解了之后,徐辉祖就一直待在府里养伤。带着守军从城外冲出去时,徐辉祖中了流箭。一箭入肉半寸,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却还是要好生休养。
这段时间,徐辉祖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婉拒了郭英派人送来的参加庆功宴的邀请。
城内的军务也不再过问,整日吃吃喝喝。
“其实,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副将段沉帮他换好伤药,心疼徐辉祖如此的谨慎图穩。
徐辉祖本不愿意麻烦这位原本的扬州总兵,但实在是拗不过对方,因此也不再矫情作态。几个月的相处,倒也是颇为相得,因此也少了许多的拘谨,“守住扬州,已经是大功一件。这时候再去争风头,未免有些不妥。”
“再就是,我毕竟戴罪在身。若非紧急,离兵权还是越远越好。不求陛下能再有封赏,只愿能够赦免徐家的罪过。”
翌日,郭英还是登门拜访。
徐辉祖在外书房与郭英相见,见礼奉茶之后,郭英凝望着对面那张充满疲倦的脸,由衷的感慨,“这些日子,苦了贤侄了。”
徐辉祖稍稍沉默,跟着诚恳的说道,“分内之事罢了,我不来,段沉也能守住扬州城。”
如果他没有奉命来到扬州,再有郭英在背后撑腰。那他根本没有可能插手扬州许多事情,也不会与段沉结下深厚情谊,更不会参与到城防之事,最后有了扬州大捷。
人的想法不会一成不变,无论在此之前徐辉祖有多么的不喜郭英,但此时他是真心感激对方的。
郭英百感交集,堂堂大明魏国公,竟然如此小心翼翼,“一会儿回去,给京城的捷报里,我一定写上贤侄死守扬州三月。若非贤侄拖住丘福,又哪来的今日扬州大捷。”
徐辉祖连忙摆手,“扬州之战,绝非我一人之功,许多人功劳比我更大。”
“个中曲直,陛下自有决断,贤侄不必过于自谦。”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徐辉祖习惯性的轻轻敲击桌面,心中隐约有了一丝明悟。
扬州城内,与原先的风雨欲来不同,此刻洋溢着喧闹的氛围。
此战意义重大,将燕虏推到高邮州,丘福本人也逃到了来安。至此,扬州不再是前线。
府衙内忙碌如往日,但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就连平日里心思深沉三棍子敲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文官们,眼底的笑意都是清晰可见。
扬州大胜,朝廷怎能不赏。
军情奏本已经是快马发往京城,除了为参战人员庆功论赏之外,更多的是向朱允熥汇报接下来的战事。并奏请朝廷,拨送粮草、增派新兵,随时反攻。
“嘉赏不难,粮草也容易,增兵怕是没什么指望。”
徐辉祖坐在堂下,直言不讳。
坐在大案后的郭英,将刚刚写好的有一道奏本递给旗官,“你说的不错,本帅与你同一个想法。先前建文提出与燕王划江而治,被燕王拒绝。如今扬州大胜,那些高门大族定然怂恿天子,趁此机会与燕王谈判,再行划江。”
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充满了寒意,“那些狗日的,只管自家的兴旺如何,从不管天下人的死活。”
天气燥热,堂下无言。
众人脸色不好,显出几分苦涩。
若是朝廷不增新兵,光凭他们这些人,又能再守扬州到几时。
郭英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开口打岔,“来人,搬些冰块过来。魏国公,我早与你说过,不要过得像苦行僧,咱们享受些又没什么。搬些冰块来祛暑,有何不可。你若不是不肯掏银子,算在我头上便是了。”
徐辉祖轻咳两声,“你有这钱,不如替朝廷先把赏钱给了。”
搬来了冰块,屋内凉快了许多。
众人心头的燥动渐渐降去,徐辉祖回头去看挂在墙上的地图,不疾不徐,“当今天子,不是建文。那些士族若想擅预朝政,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齐泰、黄子澄那样的胆量才行。”
“武定侯说朝廷派不了援军,是因为有人作梗。我倒觉得,并非如此。我若是燕王,后有铁铉、平安,左有武定侯、盛庸。这么看来,就只能是来安等死。可他若是等死,他就不是燕王了。”
“破釜沉舟,绕开滁州直取京城,这才是燕王。京城被围,朝廷自然顾不上咱们。但燕王,他同样顾不上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