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太后吕氏紧紧抱着一把胡琴,眼中再无他物。
这是她尊封太后那天,朱允炆送给她的。几年以来,从不曾离身,珍贵无比。
而如今她什么也没了。
地位没了,丈夫没了,就连儿子也没了。娘家不被准许进宫,完全断了联系。除了满腔幽恨之外,唯有这把胡琴,能稍稍的寄托些思念,能让她安安静静的回想已经逝去的过往。
人,有时就是活在记忆中的。
蒋瓛刚从府库出来,抵达坤宁宫时,亲兵都被留在外面,一人带了数名随从入内。
沿途,都是锦衣卫的士卒在值守。
“大人!”
蒋瓛轻轻的颔首,这些锦衣卫都是蒋瓛一手带出来的。对蒋瓛有着亦师亦父的孺慕之情。可谓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重新执掌锦衣卫后,蒋瓛除了培养自己的亲信,也见识到了许多阴险狡诈之徒。他深知,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透过薄窗,吕氏看到人影闪过。
心中一紧,她做不到刀斧加身而心智不移。
快步走出去,两宫之间有角门相通。蒋瓛早已带人,在这里等着。
院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蒋瓛,你闯本宫寝宫,又是为何。”
吕氏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显然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有人作乱,臣奉旨前来保护太后。”
蒋瓛说的风轻云淡,吕氏却听的心旌神摇。
宫里有人作乱,蒋瓛却能够如此处变不惊。吕氏的目光扫过堂下宫人,最后还是落在了蒋瓛脸上。
“是谁作乱。”
“大都督府左都太尉。”
这话,仿佛一道电光劈进了吕氏心神。
清晨明媚的阳光中,吕氏听到了自己的兄长闯宫作乱的消息。她自然不信,可身为女子,似乎做不了什么。
吕氏转头望着蒋瓛沉肃的面容,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旨意是什么。”
“请太后移宫,叛乱平时,再请太后还于坤宁宫。”
迎着对方深邃的目光,吕氏只能妥协,略显艰难的说道,“容本宫收拾收拾。”
蒋瓛向后招呼,“王本初。”
“拜见大人。”
此人身材精瘦,面庞黝黑,全身上下透着精明之气。全程,他只看蒋瓛,仿佛吕氏根本不在他眼中。
“你去护送太后,不可无礼。”
再从坤宁宫出来时,吕氏满脸的疲惫,心中犹如滚沸的烫水一般。
各处宫门,里外都已戒严。
尤其是后宫,那种沉郁的气氛弥漫于各处。仿佛连空气,都变的凝滞。宫人们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跪着。
太后若是都被撵出宫外,更别不提他们这些下人了。
即使有清风徐徐,也化不开宛如实质的沉重。
吕氏被宫女扶着走,形容枯槁,脸颊凹陷。就连那一双眼睛,都变得不那么清明。
长时间的折磨让她极为消瘦。
有太监跪行向前,抹起眼泪,发着颤音,“太后保重”
傍晚,几百精锐骑兵护送着一辆宽敞坚固的马车,出现在了京城南郊。
离顶峰越近,蒋瓛就越是能看清顶峰上的波诡云谲。横亘在他与皇权之间的,就是那些文官。
蒋瓛的眼神泛起一抹锐利之色,“陛下有旨,大都督府左都太尉吕擎谋逆。”
吕擎是原吏部尚书吕本之子、当今太后吕氏之兄。建文以来,身居高位,曾主大都督府。
左都太尉是新设官职,旨在制衡武将兵权。
在得到消息时吕擎正爬在小妾身上使劲,吓得只披了件单衣,赤足散发,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心里一边咒骂蒋瓛,一边冲向后门。
跑到院墙下时,一跃一攀,人就已经是翻过了墙头,落在黑漆漆的大街上。
所幸,大街上没什么人。
一路躲躲藏藏,在几个家丁带路下,跑到一间破庙。
“大人,您上来,小的护送您”
一个家丁骑马靠过来,正想招呼着吕擎一块儿上马跑路,结果被拽翻在地上。
得了马,吕擎也不多停留,用血肉模糊的双脚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跑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路间一道钩索,吕擎翻身落马。
蒋瓛拍着手过来,“吕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吕擎从地上爬起来,见是蒋瓛,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在胸前摸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蒋瓛,我公务在身,你莫要放肆。”
过往几年里,无论是谁,哪怕是宫里的皇亲国戚,都不敢在吕擎面前过于的放肆。
建文元年,靖难伊始。
最初奉命出征的,便是吕擎。
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吕擎会旗开得胜势如破竹,一举剿灭燕王军队。
然而败绩传至京城,整个朝廷陷入一片死寂。
惨败!
大军伤亡过半!
损兵折将,失地辱国!
死寂之中的大明朝廷,渐渐酝酿出一股汹涌的浪潮。
谩骂如潮,直到李景隆再败。
吕擎后主大都督府,将锦衣卫踩在脚下。皇权高压之下,锦衣卫们只能卑躬屈膝,悄然握紧手中的刀柄,任由怒火在心中堆积。
今日被捉,吕擎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地上有着稀奇玩意儿。
他的表情谈不上平静,带几分惶恐。
蒋瓛抬头看一眼夜幕之中仪凤门,他的感觉是,吕擎要出城。
吕擎是大都督府主官,深夜出城,自然没人去拦。只是这兵荒马乱,吕擎出城,似乎只有那一个去处。
“先拿了,凭陛下发落。”